論劍峰位于習劍坪北方,云秋水和女兒單獨住在一邊,另一邊則是弟子房,但因為論劍峰已經許久不曾再收過弟子,事實也只有蕭千夜一個人居住。
蕭千夜在房門前久久佇立,凝視著自己曾經住過的地方,再次回到這里,一切如初沒有絲毫變化,好像他離開的這八年,這里的時間也跟著停了下來。
帝仲一眼就看到房門上那個特殊的圓盤,好奇的走過去仔細看了幾遍,這個東西是昆侖弟子房上專門的鎖,直接扣在門把手上,每個人都有單獨的鑰匙,小時候云瀟總是出其不意的偷偷溜進他的房間里,就是因為和制鎖的弟子楊啟私交甚好,所以每次都能偷偷拿到一副一模一樣的鑰匙,如今知道那些年的往事之后,帝仲咧咧嘴角情不自禁的笑出聲,嘆道:“果然是太高估她了,你總以為她學了什么奇怪的術法,其實只不過是暗中拿到了鑰匙,哎,這個瀟兒…真是讓人頭疼。”
蕭千夜尷尬的癟癟嘴,顯然這樣的結果的確是在他意料之外,他走上前發現房門并沒有鎖上,輕輕一推就開了。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目光已經不由自主的環視了一圈,臉上這才出現驚訝之色,不可置信的又看了一圈,自己房間內的擺設竟然和他當年離開之時沒有任何變化!就連他那時候還沒讀完的書都整齊的擺放在桌子上,被褥被人細心的收起,用干凈的袋子包裹好放在柜子中,他年少之時的衣服也還在里面整齊如新的堆疊著。
房間像是經常有人過來打掃,雖然地面上仍有一層細灰,但看起來應該也只是這些月才留下的,不像是長年累月無人整理。
帝仲跟著他一起進來,這間房他并不陌生,里面的每一樣東西都仿佛殘留著他自己曾經生活過的痕跡,臉上不禁露出微笑,淡淡提醒:“看來你離開之后,瀟兒還是經常過來吧,真是個傻女人,你都沒準備回來,她竟然還傻乎乎的等著你。”
蕭千夜腦中“轟”地一響,頓時亂成一團,愣在當地,半晌無語。
云瀟本就是個性格開朗的姑娘,又一直喜歡粘著他,反正論劍峰沒有其它弟子,她總是閑得無聊就偷偷摸過來找他,那時年幼一門心思只想著和師父學劍,他也一直嚴格的要求自己,每日天不亮就起床趕往習劍坪,到日落才會回來,然后不知從哪一天開始,自己身邊就莫名跟著個嘰嘰歪歪的小姑娘,偏偏她又是在昆侖長大,一草一木都太過熟悉,就算他特意繞遠路,也還是會在下一個路口被她堵住去路。
好煩…真的好煩,在入門的第一年,他是真的覺得這個如影隨形的小姑娘好煩。
“好煩?呵…”帝仲不知何時已經將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通過這樣的方式瞬間就能察覺到蕭千夜內心所想,忍不住嘲諷了一句,“如果沒有我,她根本不會接近你,你倒是有膽量嫌她煩。”
“我…我那時候小,不懂這些。”蕭千夜臉頰驀然緋紅,身子抖了一下甩開帝仲的手不讓他繼續窺伺自己的思維。
到底有多煩人呢?
云瀟雖然是在昆侖出生長大,但她其實并不是昆侖的正式弟子,因而也不需要每日按時去習劍坪上早課,她完全可以在深夜把他吵醒之后,自己打著哈欠回去一覺睡到大中午,但是這會嚴重影響到他的精神狀態,讓他在早課上昏昏欲睡,但他一貫是個要強的人,只會強撐著不在同門面前表露分毫,時間久了就形成惡性循環,讓他每日每夜頭昏腦漲。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云瀟成為自己的師妹才開始好轉,他終于有借口每天一大早就把賴床中的師妹拎起來,也能理直氣壯的逼著她在深夜練劍,生活一旦忙碌起來,果然云瀟半夜偷偷摸進房間嚇唬他的次數就少了許多,他原以為自己終于可以安心睡個好覺,卻不想內心深處不知從何時萌生了另一種古怪的期待,反而自己會在深夜忽然蘇醒,睜著眼睛失神的望著天花板,希望那個煩人的姑娘會忽然出現在眼前。
蕭千夜無意識的抬手皺眉揉了揉眼睛,再次認真回憶起少年之事,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云瀟有了另一種感情。
青梅竹馬…這應該就是中原人常說的青梅竹馬之情吧?
想到這些,蕭千夜心頭一跳,頓時神采奕奕,容光煥發,但他一抬頭就正巧撞見帝仲真正看著自己,他的笑容在此刻看來如此和藹,就像長輩看著孩子。
蕭千夜一時茫然,自己的心反而被他云淡風輕的笑意觸動,有些明白了什么特殊的東西,帝仲是上天界之人,他走過的年歲漫長到無法想象,想必原本屬于“人”的情感也早已經被時間消磨殆盡,或許對于他們而言,一旦沉寂的心被某種情感點燃,哪怕只是短短數十年,也一定勝過曾經千萬年的孤獨漂泊吧?
就好像曾經那只兇獸,又好像如今的云瀟。
蕭千夜微微垂目,自無言谷聽到那番話以來,他對帝仲的感情也在同時悄然發生了極其復雜的轉變,既不想真的成為他的敵人,又不愿意輕易放棄自己深愛的女子。
帝仲把他神情看在眼中,清咳一聲,拍了拍他的肩膀,為了不讓他為難,笑著沒話找話,道:“自己把被褥拿出去吹吹風吧,你昨夜徹夜未眠,難道今天還想繼續熬夜?你跟我可不一樣,我才是真正不需要休息的。”
“嗯。”蕭千夜趕緊點頭,抱起柜中的被褥往外走去,弟子房前本就是一片空地,如果有人居住的話,這里也可以作為平時練劍的場地。
他將被褥抖開平鋪在石凳上,發現這床被褥還是新的,厚實暖和,他還在疑惑,又遠遠看見走過來兩個人,是青丘真人門下弟子唐紅袖和凌波。
蕭千夜心頭咯噔一下,想走已經來不及,唐紅袖眼疾手快一把就拽住了他的胳膊,將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來回看了好幾遍,這才從鼻腔中發出一聲嘲諷的冷哼,斜著眼睛罵道:“你還知道回來?云瀟去哪了?”
蕭千夜鎮定的搖了搖頭,回道:“唐師姐,阿瀟被無言谷主留下了,您放心吧。”
“無言谷主?”唐紅袖將信將疑的看著他,但是依然死死拽著不放手,好像這一放手又會被他跑了一樣,嘀咕道,“那臭丫頭,走之前跟我說最多兩個月一定回來,現在一晃都快四五個月了,鬼影都見不到,連封書信也不知道寄回來!我這么多年為了她的病苦心鉆研,她倒好,自己一點不在意,是不是滿腦子只有你一個人?”
唐紅袖雖然嘴里不客氣的罵著,但眼中的光是溫柔又憐惜的,蕭千夜知道這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就任憑她拽著自己不放。
“師姐,無言谷主親自出手,您放心吧。”凌波趕緊笑呵呵的跳出來打圓場,一邊好聲好氣的拉住唐紅袖,一邊連連給蕭千夜使眼色,又道,“師姐,我都跟您說了云瀟師姐沒回來,您偏不信非要親自過來找,現在您信了嗎?快跟我回去吧,藥爐子還點著火,別一會燒糊了。”
“藥爐子點著火你還跟著我?”唐紅袖沒好氣的拎住凌波的衣領就丟了出去,抬手指向西邊,罵道,“你還不快點回去盯著!”
凌波還想爭辯什么,唐紅袖一腳踹到他腰上,直接就給他踹出好幾米,又轉頭瞪了一眼尷尬的蕭千夜,看著這個并不算陌生的師弟,想起他這些年杳無音信,心底仍是不滿,開口也毫不留情面:“蕭…閣主對吧?”
蕭千夜一聽她這么喊自己,立馬頭皮發麻,只能皮笑肉不笑的點點頭。
“哼。”唐紅袖面色如霜,顯然是一點好臉色也不想給他,默默掃了一眼石凳上的被褥,冷道,“她每個月都會過來跟個傻子一樣樂呵呵的整理那間房,擦擦灰掃掃地,這床被褥去年才換了新,明明就沒人用,就她那張嘴說的天花亂墜,還硬是讓人家往里面多塞了幾斤棉花,一放又是一整年,再放個兩年又得換新,浪費。”
唐紅袖一提起這些氣不打一處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甚至語速也被情緒影響加快了許多:“你倒好,一走了之不管不問,現在惹事了才知道回來?你到底哪里配得上她喜歡?”
氣到極限,唐紅袖臉色越來越難看,再想起上次九死一生回來的天澈,和那個至今都讓她束手無策的天釋,一下子更是面龐通紅,一把扯過蕭千夜的衣領,直視著對方毫不躲避的雙眼,認真的說道:“你要走就走的徹底些,讓她死了這份心,這世上比你好的男人多得是,掌門也是糊涂了,你身上背著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這些年又干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要是換成我,我不但不會讓你再進山門,還要直接將你掃地出門,不要敗壞了昆侖的聲譽!”
唐紅袖氣呼呼的用力推開他,她本就心煩意亂,蕭千夜又被訓得臉色蒼白,這一推力道極重,讓他無意識的連連大退,直到被一只蒼勁的手搭住肩膀借力扶了他一下,這才停了下來。
唐紅袖眉頭一蹙,顯然沒想到這里竟然還有其他人,但見這個人全身泛著稀疏的白光,連模樣都不太清晰,好像只是個魂魄,但靈力驚人,讓她也不由得冷靜了幾分,三人默默靜立了半晌,或是出于醫者本能,唐紅袖越看越奇怪,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主動上前,她本想抓住對方的手臂探一探虛實,果然這一抓五指從對方身上直接穿了過去。
然而唐紅袖卻絲毫沒有放松,反而感覺背后爬起一股莫名的寒意,驚愕的望向這個“人”。
不是魂魄…這個半透明的人,竟然不是魂魄?
帝仲笑吟吟的看著這位暴脾氣的師姐,心中暗暗感慨怎么全天下的醫者都是這般嘴硬心軟的模樣,于是添油加醋的說道:“唐師姐教訓的是,您可能不知道,這家伙出身帝都權貴豪門,家底深厚,在飛垣可威風了,走到哪里都有大把人想破了腦袋來討好他,可是回了昆侖,上頭一堆師父、師叔長輩不提,還有大把的師兄師姐能壓他一頭,難怪這些年他不想回來啊…”
蕭千夜心中卻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苦澀,忍著沒反駁,這個帝仲哪里是想給自己解圍,分明是嫌他被罵的不夠狠!
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就算自己在飛垣舉步維艱,但確實不會有人公然和他作對,再加上又有曾經的皇太子暗中扶持,就連最大的對頭高成川,也只能明里暗里讓他為難罷了。
唐紅袖本是個急性子,但此時卻從這個人身上感到了一絲微妙的違和,一時讓她分不清眼前兩人究竟是什么特殊的關系,心底不由自主的提高警惕,把滿肚子的怨言硬生生吞了回去,壓了一口氣,冷著臉問道:“云瀟真的是在無言谷主那里?谷主怎么說?”
帝仲若有所思的想了想,覺得有些想笑,忽然明白了蕭千夜為何忽然改變主意讓云瀟留在無言谷的真正原因,這要是她懷有身孕之事被唐紅袖知曉,恐怕就不止是劈頭一頓臭罵這么簡單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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