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山脈連綿千里,舉目盡是皚皚雪色,昆侖一脈歷史悠久,但到底是何人在此開山立派竟然無跡可尋,門下弟子雖多以劍術修行為主,但歷經漫長的時光,匯聚數代先人的心血,也漸漸分化出醫術、陣法、星象之類的分脈,到如今,昆侖也不再如最初那般隱世清修,不求獨避風雨外,更多的弟子愿意下山周游,救濟蒼生。
習劍坪是普通弟子平時切磋修行之地,位于六座巍峨的雪峰之間,是一處懸浮于空的巨大平地,下方層云疊翠,云海浩蕩,舉頭只剩蒼藍的天空,六條銀河般的泉水貫穿其中,形成一幅壯闊瑰麗之景,而在六峰的更上層,則是青白色蓮花狀的高臺,名為步蓮臺,是每年弟子試劍之所,昆山清氣從六座步蓮臺中心如煙如霧向外彌漫,一直擴散到更遠處的四大主峰。
蕭千夜遠遠看著這熟悉的景色,心中竟然久違的涌起當年的年少氣盛,雙眉緊皺,用力握住手中古塵,情不自禁的大步踏前,在視線的盡頭處,習劍坪中心翩然而立著一位白袍道人,依然是用簡單的木簪將白發挽起,身背劍匣,明明隔著這么遠的距離,蕭千夜卻依然能感覺到師父眼中那種嚴厲,讓他腳下如綁千斤重石,每邁出一步都格外沉重。
此時的習劍坪本是日光清瀲,掌門姜清長袖一揮,劍匣應聲開啟,只見一柄長劍環繞著淡淡的紫光,順時引得高空風云變色,狂風大作,隱隱竟還有龍吟之聲貫穿耳內,白袍道人面帶微笑,周身仿佛環繞有一層清澈的光,緩步踏出,手中長劍順勢指向遠方弟子,冷聲低喝:“來!”
蕭千夜腳步偏轉,大步躍上習劍坪,昆侖之巔的天變得有幾許陰沉沉,腳下云海翻騰洶涌,讓人喘不過氣來,他遲疑的看著自己的恩師,只見對方臉色帶了幾分笑意,自身劍靈看似輕輕握在掌心,但以氣御劍在身后凝成七把靈力之刃!姜清身不動,指尖微微一勾,引得天空赫然一聲雷鳴,氣劍如風卷殘云,出手竟是昆侖的七轉劍式!
“師父…”蕭千夜默默脫口,本以為此次回來自己的所作所為一定會惹得師父雷霆震怒,萬萬沒想到一見面對方竟然什么也沒有質問他,反而是如當年親自指導他劍術一樣!
他自幼好強,在孤身拜入昆侖之前雖然也學過一些簡單的劍術,但是飛垣一貫不已這些為重,他也只是個實打實的門外漢,但是一到昆侖初次交手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掌門師父!那一年的孩子哪里經得起這般凌厲的攻勢,他被氣劍一步一步逼到習劍坪最邊緣,稍微腳步一晃就有可能摔入萬丈懸崖。
習劍坪本就有很多弟子在相互切磋,掌門親自出手試煉一個八歲的孩子顯然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迅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師兄師姐們遠遠的看著,讓他本就不服輸的性子更加堅定,即使一次一次被氣劍擊退,最危險的時候甚至一只腳已經踩空,但他依然不愿意后退,哪怕一步,只要一步,能靠近那個人一步就足以!
如今的景象和當年如出一轍,師父連劍式都沒有換,完全只像是在試煉他這些年有無長進。
瞬間心底泛起劇烈的不服,蕭千夜竟然下意識地將古塵換到了左手,姜清不動聲色的瞥見弟子手上這一動作,目光也在這一剎那穿過弟子落在更后方淡淡含笑的帝仲身上,自他第一眼見到這個來自飛垣的八歲孩子開始,就一直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體內暗藏著某種極端危險的力量,浮玉山紫宸真人也在同時觀測到了一瞬而逝的罕見帝星,甚至昆侖山下無言谷的谷主都親自到訪,提醒他要注意這個孩子的成長。
那一年,掌門姜清凝視著八歲孩子的眼睛,表情微微凝重起來,而如今,他再次凝視已經長大成年的弟子,表情卻倏然放緩,淡淡笑起。
蕭千夜不知師父臉上這一笑是何深意,他分心的一剎那,氣劍擊出七轉劍式的第二式“劍魂”,頭頂縈繞的靈力凝聚成巨劍,雖然看著像是垂直落下,但他腳下一動,氣劍竟是如影隨形跟著一起動,蕭千夜深吸一口氣,雖是左手握刀,但出手仍是昆侖武學,古塵散去黑金刀鞘,鋒利的刀光削過頭頂劍魂,霎時間靈力激蹦,引得下方云霧更加翻滾。
姜清面容稍有遲疑,帝仲卻“嘖”了一聲,拖著下巴不滿的搖了搖頭。
緊接著,姜清手腕微微一動,挑起第三式“劍魄”,蕭千夜本就對昆侖的劍式極為熟練,在捕捉到腳下劍氣擊出之前就已經縱身躍起,但沒等他在空中穩住身體,第四式“劍影”竟然是同時圍攻!氣劍一卷,盤旋而起,蕭千夜眼前頓時出現流星隕落般的盛景,但見他臉色一沉,不敢有絲毫遲疑,手中長刀揮出幾道鋒芒,刀氣和氣劍劇烈的撞擊發出幾聲悶響,劍影之勢霍然止住。
姜清抬頭看著空中矯健的身影,雖有贊許,但依然面露遺憾,七轉劍式雖然被譽為昆侖最基礎的劍法,在第一式“劍心”的基礎上,只需要微微轉動手腕就能瞬間發起凜冽的攻擊,但是一招一式在各人手中威力天差地別,如今門中能瞬間避開自己三道氣劍的弟子已經不多,但蕭千夜雖然身法敏銳,卻依然忽視了隱于這三招之后的第五式“劍空”。
掌門繼續不動聲色的微轉手腕,第五式的“劍空”如出其不意的靈蛇,在前三式赫然散去之后,竟然已經纏上了蕭千夜的雙足。
“退步了。”姜清淡淡開口,終于一步飛出逼近自己的徒弟,他在同時將所有的氣劍收回,形成環繞自身的劍陣,蕭千夜冷靜的觀察師父手中微妙的變化,他對七轉劍式本不陌生,只是以古塵這種過于細長的古刀應付千萬道虛實混雜的劍影實在有些力不從心,這才一時疏忽被劍空一式限制住了行動,此時師父身側劍陣是第六式“劍訣”,他會在自己百米開外全部匯聚成最后一式“劍零”!
躲不過…年少時期深埋骨血中的記憶迫使蕭千夜額上冷汗赫然落下,他太了解師父的動作了,師父一定會在劍零出手的一瞬間再次以氣御劍,讓之前所有的劍式如出一轍的重復!而他被劍空束縛,再被劍零所創,他不可能再次以之前那樣敏銳的身法再抵擋一次這樣的攻勢!
千鈞一發之際,心中卻再次出現那種倔強固執的不服輸,蕭千夜體內也不知從哪又涌出氣力,古塵艱難的橫檔硬生生接住最后這一招劍零,瞬間手臂至肩膀出現劇烈的痙攣,連帶著胸肺里赫然翻涌起一陣劇痛,昆侖的云霧被攪動,此時已如洶涌的巨浪直接翻上習劍坪,姜清驚覺弟子這一擋的力道驚人,不僅沒有退縮半步,反而逼得他腳下紊亂,連忙穩住劍靈大跳后退。
蕭千夜頓時間全身一顫,趁著這片刻喘息調整,明明身體已經失去知覺,卻感到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神力在體內反復游走,一點點浸潤他的每一寸皮膚。
姜清眉間一緊,抬手將氣劍全數散去,紫色的劍靈劍鋒一偏,這一次七轉劍式是從他掌下劍中真實的擊出,力道速度皆提到極限,蕭千夜整個身子一輕,向下方習劍坪飛速落地,然而師父的劍招如影隨形,根本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就在落地的一剎那,腳下又是劍影交錯逼著他再次躍起在空中連續換位。
幾番躲避之后,蕭千夜已經被逼上左側步蓮臺,步蓮臺原本不過十米圓臺,會在弟子踏上的一瞬間利用昆山清氣將場地無限蔓延,范圍也會隨著試煉人的修為而繼續擴大,最后甚至能橫跨四大峰!
風聲急促,云海翻滾,蕭千夜體內的神力卻也更加混亂,只覺得心頭一沉,如陷入無底深淵,這是來自上天界獨一無二的武學,迫使他必須將這些年所學的昆侖劍式全部遺忘,只能憑借骨血深處依稀存在的本能去接下師父凌厲鋒芒的每招每式,這到底是誰的記憶在帶動他的身體,回擊,再回擊,直至反擊!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千夜大腦一片空白,全身的劇痛在消失,他絲毫沒有發現此時自己臉上張揚著笑,也完全不顧對面之人是自己的授業恩師,手中古塵帶起黑金色神力,一刀砍下如風卷殘云,這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不想停下,也不想放緩。
姜清冷定的看著瘋狂的弟子,余光不由自主的掃過和他一起來的帝仲,他也在笑,笑的那般俾睨天下。
這一瞬間,姜清恍若失神,弟子的臉龐和帝仲的笑層層疊疊,最后竟然融在一起,好像他們根本就是同一人。
分心的瞬間,古塵刺破衣襟貼著皮膚險些劃傷胸膛,姜清卻沒有生氣,臉上反有一絲贊賞,收劍的同時以靈力護住周身,強行將蕭千夜逼退數步之后,驀然抬手點在對方額心,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淡淡低語:“不錯,有進步。”
蕭千夜呆了一瞬,腦子也終于清醒了回來,等待兩人完全停手之后,原本呼嘯的風云也終于重回平靜,蕭千夜這才注意到習劍坪邊緣其實還站立著不少正在切磋的弟子,他們明顯被這樣驚人的試煉驚住,紛紛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不約而同的用驚訝惶恐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蕭千夜只覺得喉間有一陣莫名的酸楚,心亂如麻,手中的古塵握緊,又無力的松開,那一年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奮力向師父挑戰,這一年他竟在失去理智間險些誤傷了師父。
控制不住…他真的控制不住,熱血沸騰的那一瞬間,他是真的想將眼前的一切踩在腳下!
姜清看著他的樣子,不知怎么心中有些不忍,走到弟子身邊輕輕拍了拍肩膀,低道:“你的事情秋水都已經向我說明過了,其中各種緣由師父也不想逼問你,你多年未歸,自明日起,暫且代替天澈指點弟子習劍吧。”
蕭千夜怔怔地看著師父,以為自己聽錯了什么,張了張嘴巴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此次回來無疑是給師門帶了個天大的麻煩,加上自己早就聲名狼藉,原以為師父一定會嚴厲的呵斥苛責,甚至將他掃地出門也不奇怪,然而師父竟然什么都沒有說,只是讓他暫且代替師兄天澈,去教導同門晚輩練劍?
見他悶悶不解的發呆,姜清這才問起一直不見蹤影的云瀟:“你師妹怎么沒一起回來?”
“她、她…”蕭千夜立馬回神,支支吾吾的解釋道,“弟子昨夜意外遇見無言谷主,阿瀟身體不適,被谷主留下了。”
“哦?”姜清看著弟子臉上的閃爍,知道他并沒有將實情坦白,沉思片刻,終究不再多問,揮手將劍靈收回劍匣,身形一飄就晃到了帝仲面前,兩人目光短暫的交錯,姜清負手笑起,道:“不愧是名師出高徒,上天界的貴客遠道而來,若是不介意,就先跟著千夜在昆侖暫且休息吧。”
“呵…”帝仲金銀雙色的眼珠一轉,隨即微笑回道:“名師出高徒,這話放到掌門身上也不違和,只是我沒想到掌門也是個護短之人,那可麻煩了,他一貫對我不客氣,我原以為您能好好教訓他一下呢。”
姜清沒有回話,像是另有憂慮,微微頷首告辭,凝出一柄氣劍就以御劍術往主峰方向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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