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繞至厭泊島另一端往夜之間大步走去,就這么短短的時間里,天上又開始了新一輪日月更替。
“哎,一個個的,都喜歡亂來啊。”沉軒停了一刻,眼里映著明亮的陽光,忽然從嘴里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十二神自去到上天界以來,威震四海八方,神威尊貴如神祗,卻也還有如今這樣亂來的舉動。
帝仲把自己喂給了兇獸,奚輝失手被兇獸暗算,日、月雙神早無蹤影,蓬山也因此積怨報復一個已經墜天的流島,到如今,紫蘇耗費數萬月白花去救一個根本救不了的人,瀲滟把自己關起來預一些無法預言的事,萬萬沒想到,他們曾僥幸從終焉之境獲得了神性,卻終究擺脫不了人類的恩怨情懷。
鬼王下意識的從懷里掏出一副玉竹簽,輕輕晃了晃,想從里面取一支看看,又在指尖觸及竹簽的那一瞬間自嘲一般的收了回去。
這副精致的玉竹簽被外人尊稱為“鬼王簽”,一共九十九支,號稱是足以窺天命的存在,然而他和瀲滟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他從不為自己和同伴看簽。
醫者不能自醫,算卦之人也不能自算。
他這么想著,腳下已經踏著玉階來到夜之間附近,即使頭頂的日月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再次交替,夜之間里也依然是一片靜謐,亭燈從幽幽的竹林深處點綴而出。
再走三步,鬼王遲疑的駐足凝視,果然是被一道無形的墻阻攔了繼續前進的腳步,他伸手試探,發現有不同尋常的預言之力流轉其中,沉軒的面容頓時就焦急起來,他和瀲滟平常素有聯系,對這種神秘的力量也算是略微了解,但眼前被術法包裹起來的夜之間內部明顯有些不對勁!
“瀲滟,你在做什么!”沉軒喊了一聲,已經開始運氣想破開眼前結界,然而靈力相撞之下竟是巧妙的周旋在一起,以柔克剛無聲無息的散去。
“瀲滟!”再次呼喊,鬼王的語氣儼然嚴厲,掌下的力道也開始逐漸加重,只見眼前無形的空氣之墻赫然出現冰裂,一股陰森的嚴寒自對面洶涌而來,沉軒的腳步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竟是本能的被這種驚悚的靈力所震驚,但等他再次聚精會神,掌下帶動神力之刃,毫不客氣的將結界劈開!
夜之間竹林深處,瀲滟半仰著頭,目光空茫的怔怔轉頭,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
“瀲滟?”第三次喊出同修的名字,沉軒不由自主的帶上了幾分警惕,茂密的竹林被風吹過發出婆娑的聲響,像一種古老的儂語從耳中穿過傳達到心底,竹葉大面積的飄散而下,在葉片上卻凝結著細細的白色冰珠。
她在這樣匪夷所思的一幕里笑起來,一襲白色羽衣平鋪在土地上,帶著神秘的流光,宛如女仙般不真實。
沉軒無聲無息的走過去,心中卻莫名涌起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像酸楚,又像悲傷,讓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將同修的雙肩抱緊攬入懷中,語氣溫柔的問道:“瀲滟,發生什么事了?”
瀲滟的眼睛只是靜靜凝視著天空中刺目的太陽,明明是那樣明媚的光芒,卻一點也照不進夜之間,也無法再照進她黑暗的心。
“你看見了什么?”沉軒晃了晃她,四目相對,兩人的臉色瞬時都沒有了笑意,然后心照不宣的把目光各自移開,瀲滟腦中茫然,語氣也盡顯疲憊,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我好像看見…看見他了。”
“他?”沉軒不解,沒等他繼續追問,瀲滟已經獨自站起來,將手放在了周圍的竹子上。
“冰…是來自兇獸獨有的嚴寒,即使是在預言之中,也能將我身邊的一切凍結。”瀲滟自言自語的呢喃,也不管對方是否理解,她整個人的精神顯得有些萎靡,但又好像遇到了什么極其罕見的事情,一直努力的讓大腦保持清醒,她轉過身望向沉軒,接道,“我曾意外看到過屬于帝仲的命途,在終點之處,有一束艷麗的火光,但是那次的預言只是一閃而過,之后我窮盡數千年,也無法再次重現當時見到的畫面。”
沉軒緘默不語,強按下心內的急迫,等她自行冷靜了情緒,終于翻掌將手里的東西遞到他眼前。
那是一根火色羽毛,尖端燃燒著獨屬于神鳥一族的特殊火焰。
“這是她身上的?”沉軒低呼出口,僅一眼就明白了大半,冷汗頓時沿著臉頰滑落,瀲滟俯身笑了笑,輕輕為他擦去汗水,小聲道,“算是我個人一點私愿,我隱約察覺到她可能就是帝仲命途終點的火光,于是趁她不備暗中取走了一根羽毛,你知道的,無論是預言、還是占卜、算卦,如果有信物作輔助,效果就會大大提升。”
“嗯…”沉軒點點頭,又是不自覺的摸了摸懷里的鬼王簽。
“可我卻從她身上的羽毛里,看見了那只古代種。”瀲滟驚訝的將手心的羽毛托起放至眼前,神色卻很嚴肅,“穿過那道火焰,古代種就在那里,在那里…等著她。”
沉軒的眼神卻在聽見這句話之后坦然平靜,但他沒有開口,而是等著瀲滟繼續將沒說完的話說下去。
瀲滟果然心領神會的笑了下,移開視線,接道:“古代種已經死了,他將殘骸留在了一個無人能至的地方,等待神鳥的降臨,帶去重生的火種。”
沉軒用力咬住唇,雖然看似冷定,實則已在這一瞬間將嘴唇咬破。
“那是一個只有皇鳥能穿越外圍雷云之海的地方。”瀲滟卻是不動聲色,仿佛換了一個人,眼里閃過鋒利的雪光,問道,“你是否還記得那里…我們曾經因機緣巧合意外落入那里,才有了如今的一切。”
“機緣巧合呀…”沉軒苦笑著,不動聲色的將嘴角的血漬擦去,不急不緩地說,“果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瀲滟,其實這么多年我隱瞞身份走過無數座流島,也一直在打聽關于‘終焉之境’的傳說,可它真的就只像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當年是不是只是做了一場夢?”夭夭文學網 瀲滟沒有回話,看著對方用力閉上眼睛,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可每當我運用自身力量,這種無上的神力又在真實的提醒我,那并不是夢,一切都是真的。”沉軒嘴里說著淡淡的話,心里頓時黯然下去,“可歷經數萬年,我們沒能再次去到那里,或許當年那場偶然,原本就不該發生,神力給我們帶來了什么?獨孤、寂寞、自私、自大,以人的情感,如何駕馭真正的神力?”
聽到同修終于將多年的隱忍毫不掩飾的說出口,瀲滟的心里有了一絲躊躇,但她很快就冷靜下去,甚至語氣冰涼的反駁道:“天空這么大,為何只有我們去到了終焉之境?偶然也好,必然也罷,這都是真神賜予我們的力量!沉軒,我只有一個心愿,我只希望自己的同修能好好的,為此…我可以不顧一切!”
“瀲滟!”陡然間意識到她這句話的真實含義,沉軒驚呼出口,然后啞言無語。
瀲滟卻將下巴微揚,面帶譏笑,一字一頓:“沉軒,你是否覺得我是一個善良的人?我一直在觀察著帝星的命途,隱瞞雙子之象,極力拯救星位中生命垂危的輔星,我在箴島留下記載真實歷史的古書,指引他們發現真相,我救過被兇獸吞噬即將魂飛魄散的奚輝,也曾和他定下‘不插手之約’,你覺得我做的這一切是為什么?”
沉軒一片默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瀲滟卻直接撲過來,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聲音劇烈的顫抖:“我要你們每個人好好的,除了你們,我什么都可以放棄!”
不知為何,聽到她如此歇斯底里的言辭,沉軒卻是一點沒有驚訝,看著半跪在地上的全身痙攣的瀲滟,心中有溫暖也有無奈,他反過來將瀲滟的手也緊緊握住,目光恢復成一貫的淡然冷靜:“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呵…”瀲滟捂著臉,掩飾語氣里呼之欲來的崩潰,“那只古代種,他在預言之術里回頭看了我一眼,他已經死了幾百年了,卻在剛才…笑著回頭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一切。”
“他是在取笑我不自量力,還是在…笑我看不清現實?”瀲滟哆嗦的質問,將沉軒的手抓出深深的指痕,眼里糅雜著極盡復雜的情緒,不由自主的脫口,“沉軒,現在的帝仲深受另一個人的影響,記憶上已經開始和對方不可逆轉的融合了,他或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對云瀟,似乎也有好感,如果、如果我真的要從她身上取走火種…”
兩人同時抬眼,眼眸里都帶上了恐懼。
“他會殺了我嗎?”瀲滟頹然松手,自嘲的笑了笑,“無論是他,還是那個身體的本尊,都會想殺了我吧?”
“是的。”沉軒沒有在這個問題上有任何的猶豫,也不想給她任何虛假的希望,正色提醒,“若是失去火種對她沒有影響或許還好,若是因此而亡…他們會恨你。”
“恨我…我不在意這些。”瀲滟擺擺手,沉了口氣,低道:“我說了,只要你們能好好的,我能付出任何代價,無論是云瀟,亦或是我自己。”
沉軒勉強地笑著,在十二神芥蒂根深蒂固的今天,也只有這個女人,哪怕犧牲自己,也還天真的想要所有人都好好的。
然而不知為何…他卻真的想實現這個蠢女人同樣愚蠢的幻想。
瀲滟并沒注意到他臉上的異常,認真的思索起接下來的事情:“無論是真正的神鳥一族,還是得到火種的靈鳳族,都是只有自相殘殺才會真正死亡,否則就算是上天界也只能對他們束手無策,可云瀟不一樣,她是個帶著神鳥火種的人類混血,我或許可以嘗試引出火種,然后、然后…”
她猛然蹙眉,忽的失神,發現這個“然后”也是無從下手,就算得到了火種,他們要如何才能回到終焉之境找到那具殘骸?
“瀲滟。”沉軒打斷她的思緒,嚴肅地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瀲滟,換了一種更加嚴厲的口吻,“我只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帝仲本人根本不想重生,你還執意如此嗎?”
“他真的想回來嗎?”
瀲滟沒有回話,將手指捏的咔嚓作響——沉軒的問題她無從回答,因為那年帝仲會離開上天界,就是已經厭倦了那樣的生活。
“你呀…”沉軒寵溺的捏了捏對方瞬間陰沉的臉,眉頭漸漸蹙了起來,“你記住,這件事要先隱瞞帝仲,反正他還有奚輝那邊的爛攤子沒解決好吧,其他的事情,等我找到去往終焉之境的方法再說吧。”
“沉軒!”瀲滟臉色一紅,被對方過于溫柔的語氣羞了一下。
“咦,好像回來了。”沉軒忽然仰起頭,天空中金色箭光如暴雨侵襲打向某一處,隨后被烈王之力全數化解。
“走。”沉軒對她伸出手,邀請,“先去見見那家伙吧,一走幾千年,我都要忘了他長什么樣了。”
瀲滟破涕為笑,被他逗笑,連忙將手遞給他,兩人一起往風之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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