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已經開始泛白,蕭奕白一腳踏進天征府后院,正巧看見弟弟從房中扶著額頭皺眉走出,像是從一場噩夢中驚醒,整個人腳步晃晃悠悠站立不穩,臉色竟顯得有些驚恐。
他像是才睡醒,臉上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迷惘的抬眼,四目相對,蕭千夜眼眸瞬間一沉,立馬就注意到大哥手上的白色劍靈,破裂的劍痕上溢出淡淡的白光,是一種讓他熟悉又溫暖的感覺,但他的臉龐卻也在這一剎那變得如死灰般蒼白,顫顫的伸出手指,腦中一片空白,片刻前的噩夢還在眼前不斷閃爍,仿佛意識到了什么,蕭千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里露出抗拒的神色,低問:“那是什么…瀝空劍上,是什么…”
話音未落,他張張口,感覺胸中有什么東西堵的喘不過氣,蕭奕白小心的將劍靈交還給他,嘆道:“明知故問,你是做了什么噩夢?臉色好差。”
蕭千夜愣愣的望著瀝空劍,那束淡淡的白光此刻卻殘酷的刺痛了雙眼,手指在劇烈的顫抖,他抿著唇忽然陷入長久地沉默。
噩夢中,不死鳥的火焰遮天蔽日染紅了整個天空,她笑顏如花,在火焰里踮著腳尖旋轉飛舞,宛如初見時那般干凈清澈的童顏,然后展開雙手像一片羽毛漂浮著,融入那片焚盡一切的火焰。
“回來…回來!”他在夢里竭盡全力的追趕,卻一次又一次被火舌推開,直到她的身影在視野里徹底消失。
“別走…阿瀟…”他反反復復叨念著一個名字,卻再也看不清那張臉。
火焰的盡頭傲立著一個男人的身影,手上的黑金古刀綻放著醒目的寒光,所有的火焰都化成神鳥的模樣向他撲去,像飛蛾撲火,壯觀又悲涼。
她要去哪里?回來…不要去那個人的身邊!
為什么這樣的背影…宛如訣別?
“為什么瞞著我…”蕭千夜低著頭,凌亂的碎發遮住眼睛,帶著干澀的苦笑,蕭奕白沒有隱諱什么,直截了當的,仿佛只在漠然的陳述著一個事實,“我想她也并沒有準備瞞著你,這本來就是你的劍靈,只要你碰一碰就能感覺的到,但她還是固執的帶著瀝空劍來找我,求我一定要幫她。”
“分魂大法嗎?”蕭千夜緊咬牙關,念出這四個字,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會讓他陷入那個噩夢嗎?
夢境如此真實,仿佛那就是等待著他們的明天。
“我回來找你,正是要帶你去見她。”蕭奕白別過臉,望著遠方逐漸亮起來的天空,清冷的陽光映照著他的臉,透出一種嚴厲和決然,“我本想等她醒了再帶你去過去,因為她現在的樣子,你可能會接受不了,但我轉念一想,又覺得必須讓你現在就見一見,我必須讓你清楚的知道自己身邊有可以依靠的人,不必什么事情都攬在一人身上。”
“你是否打算隱瞞一切?”蕭奕白義正言辭的看著他,果然在他臉上見到熟悉的遲疑,冷哼一聲,接道,“我也不問你這些日子去了哪里,遇上什么人,又發生了什么事,反正問了你也不會說,你自小就這樣過分要強不肯依賴身邊的人,可你知不知道,你越是這樣,越會傷害到身邊的人,你想一個人去冒險?一個人對抗上天界?你是不是還打算眾叛親離,連我、連云瀟都可以放棄?”
“不是!”蕭千夜赫然抬眼,那雙眼睛仍是戰神獨有的金銀異瞳,卻出現了戰神從沒有過的驚恐,他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低聲,“你身上有夜咒,我如果不答應夜王的條件,你真的會被他殺死的!可是…可是如果我帶他去破壞四大境封印,帶他找到陣眼里的古代種,飛垣就會支離破碎!我沒得選,在我心里…你就是比飛垣重要。”
“你…”蕭奕白驚了一下,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話,闔起了眼睛,忽然長長舒了一口氣,笑道,“倒是讓我嚇了一跳,原來我在你心里已經這么重要了嗎?但是,你應該還有其它目的吧?”
“嗯。”蕭千夜輕撫著劍身,劍靈中的魂魄還沒有蘇醒,但也溫柔的繞著他指尖輕輕游蕩,“你說的沒錯,我并沒有打算將目的告訴其他人,尤其是…明溪和公孫晏,我并不信任他們,而且他們如果出手幫我只會讓夜王起疑心,最好的辦法只能是和他們決裂,我必須得到夜王的信任,否則這件事根本沒有成功的可能。”
“什么事?”蕭奕白壓低聲音靠近他,只見他方才還惶恐不安的眼里漸漸涌上了狠辣,咬牙,“我要把夜王騙進陣眼…讓他和陣眼里的古代種互換!”
蕭奕白臉色一沉,聲音里帶著極力壓抑的震驚:“互換…我記得當初在萬靈峰上,鳳姬確實是說過類似的話,可是如果目標是夜王…你有幾成把握?”
“有他幫我,姑且能到五成。”蕭千夜微微沉吟,臉色復雜的開口,“但是要解除陣眼的封印,必須先破除四大境的封印,這會在當地引起不可預估的天災。”
“等等,他…他是誰?”蕭奕白顯然并不關心他后面說的話,而是鄭重的質問著那個“他”,蕭千夜抬起頭正視著自己的兄長,指了指那雙金銀眼睛,“他已經徹底醒過來了,只要能得到他的力量,將夜王推入陣眼交換那只古代種就是可行的。”
蕭奕白皺眉沉吟了片刻,煩躁的捏了捏手指,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蕭千夜接著說道:“陣眼事關重大,一旦古老的封印被破壞,飛垣就會因此毀滅,所以不論是人類還是異族,為了生存都應該不顧一切的阻止我,你不能幫我,明溪和公孫晏也不行,只有讓夜王徹底放棄警惕,讓他信任我是真的愿意幫他找回身體,只有這樣…”
“可這么做,你會被飛垣全境視為叛徒…”蕭奕白凜然神色,瞬間就意識到這樣做的嚴重后果,謹慎的道,“就算飛垣曾經視上天界為獨一無二的神,但在自身存亡面前,都會本能的選擇抗爭吧?你要親自帶著夜王去破壞四大境的封印,甚至帶著他深入陣眼奪回身體,千夜,你會被飛垣孤立甚至…甚至排斥、惹來殺身之禍!”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這些才不能讓你們幫我!”蕭千夜的聲音微微一顫,帶著幾分苦澀喃喃自語,“太子殿下…不、他現在應該已經是飛垣的王了吧?他就該好好坐在那個位置上,實現當日的承諾,他可以名垂千古做一個合格的、被所有人敬仰愛戴的帝王,呵…哪個輝煌的王朝背后沒有黑暗和陰影?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風魔以前干了多少喪盡天良的事,但永遠…臟不了他的手。”v3書院 蕭奕白眼神微微一變,幾日不見,弟弟仿佛脫胎換骨重獲新生,這樣的話放在從前是必然不可能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這是眼下唯一的兩全之策,既能拯救飛垣,又能…讓你活下去。”蕭千夜的心還是忍不住再度一緊,蕭奕白忽地低聲正色,像發現了盲點,嚴厲的道,“那個他又為什么會選擇幫你?夜王才是他的朋友吧?”
蕭千夜咬了咬唇,想起自己和帝仲的約定,但也只是愛惜的撫著長劍,臉上隱忍著一分道不明的痛苦:“上天界互有芥蒂,他又已經和我共存,或許他覺得幫我才是最好的,有他在我能更容易的得到夜王信任。”
“話雖如此…他不會真的一點條件都沒有就幫你吧?”蕭奕白欲言又止,知道他不想多提身體里的那個人,但又始終覺得弟弟仍是有所隱瞞。
“阿瀟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才會求你把她的魂魄分離,附在瀝空劍上吧?”他苦笑了一下,不經意的轉移話題。
“你運氣真好,才能遇到這種比你還要蠢的女人。”蕭奕白莫名嘆息,只能發著牢騷,“你小時候到底給了人家什么好處?這樣不顧一切的想幫你,命都不要了…”
“呵…”蕭千夜輕輕笑了,蕭奕白微微一愣,感覺他的臉龐忽然間有些無助而絕望,一瞬間沉默了下去。
有一點不對勁,為什么他會在這個一貫自命清高的弟弟身上察覺到一絲不自信,甚至是…淡淡的自卑?
“如果…”蕭千夜抬頭看著他,露出一個鋒銳的笑,一只手莫名抬起按在胸口上,漠然壓低了語聲,“如果那個讓她連命都可以不要的人,并不是我呢?”
一瞬間有種孤獨和不甘自他眉宇間擴散,蕭奕白赫然蹙眉,胸間燃起一股無名的憤怒,然后幾乎是下意識的抬起了手,在巴掌落到弟弟臉頰之前,又瞬間收手。
“大哥…”蕭千夜詫異的脫口,不理解大哥這一巴掌是為何落下,又是為何停手。
“你要不是我親弟弟,我真想一巴掌打死你算了。”蕭奕白嘆了口氣,手上的動作也溫和起來,輕輕摸了摸弟弟的臉頰,但是嘴里的話依然嚴厲而認真,“你這說的是什么混賬話!她一個姑娘家大老遠從中原渡海來找你,為了你把自己搞的片體鱗傷,甚至心甘情愿被我用分魂大法扎上一千針!就為了能在你身邊守著、保護你,你卻還說這種沒良心的話!”
蕭奕白語重心長的勸誡著弟弟,無法描述這一刻心底復雜感受:“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有過什么,又或許是她和你身體里的另一個人有過什么,但你們一起經歷過的那些事情,無論是昆侖的、飛垣的,那難道不是真實存在的回憶嗎?”
“你這種別扭的性格也該改改了,是想打一輩子光棍、還是準備再過個幾年讓明溪隨便給你賜個婚?”
“回話呢?”蕭奕白再度提高了語氣,手上的力道也默默加重。
“對不起。”蕭千夜低著眼眸道歉,用力將劍靈攬入懷里。
蕭奕白默默搖頭,也感到某種欣慰——這個一根筋死腦袋的弟弟,虧得是遇到云瀟這種比他還要死腦筋的姑娘,否則以這兩人的性格,無論如何都走不到一起去吧?
蕭千夜抬頭看著天空出神,身體里的那個人沒有像以往那樣忽然在他腦子里蹦出來自說自話,如果他此時也還清醒著,是不是也會像大哥一樣痛罵自己一頓呢?
這段感情來的太過輕易,以至于讓他產生了一種理所當然的錯覺,他從來都不擔心身后的女孩會突然離開,她一定會像小時候那樣從各種奇怪的角落里躥出來,做著鬼臉撲到自己身上。
那樣煩人,又讓他無可奈何。
蕭千夜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然后又一點點收斂,變得失落起來。
“走,趁著天色還早,我帶你去見她。”蕭奕白已經察覺到微妙的情緒變化,直接拽起他的袖子拖走,淡聲提醒:“但你一會可別再說出那種欠揍的話了,否則我可不管是你是‘他’,我真的會動手的。”
“嗯。”蕭千夜靦腆的點點頭,心里忐忑不安,趕緊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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