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夢色
如果夢是有顏色的。
她的夢一定是赤紅色的，血一樣的顏色，火一般的煉獄。
很久很久以前她的夢也曾是多姿多彩的。
直到那一天，那些駕著神龍戰車的神人從天而降，圍殺了她的母親，把她和弟弟圈禁起來。
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顏色。
真紅啊！
還有那些人的眸子，猩紅猩紅的，閃爍著嗜血的光芒，死盯著滿身沐浴在赤紅色神焰中的母親，妖族最偉大的朱雀女王。在瀕臨絕滅前的剎那，把最后一點神焰給了她。
那天之后，她的夢便沒了其他色彩。
曾經的她是那么多姿多彩的一個偉大生命。
現在的她只有借助一件彩衣來掩蓋胸中那一腔血與火的顏色。
夜風凜凜，風呼嘯的聲音越發凄厲，她拉了拉身上的彩衣。
空氣中彌漫著一絲似成相識的氣息。
她忽然似無意的回眸瞬間，看到了路旁大樹上那一雙冰冷凌厲如錐子的雙眸。
“你就是他們要抓的那只虎獬妖？”她開口問道。
樹上的妖怪形如虎豹，通體漆黑，只有一雙眸子熠熠生輝。
“你認識我，居然還不怕我？”虎獬妖傳聲問道。
她微微一笑，說道：“你有什么可讓我害怕的？”說著，她豎起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捻在一起燃起一點火光。
看似簡單的把戲。
虎獬見狀卻嚇的失足從樹上跌落，然后連滾帶爬的匍匐在她面前。
“拜見妖王殿下！”刻在基因深處的記憶傳承被喚醒，虎獬妖面對那一點神輝，完全喪失的抵抗意志。
“從現在起，你要聽我吩咐行事。”
“小妖聽憑殿下吩咐！”
長安府，衙役們聚在火票房，張漢坐在當中上座，蘇小仙卻坐到了阿漢的肩頭上。
堂下當中有一個小姑娘，很小很小的小姑娘。
最多七八歲的樣子，彩衣兜帽，火紅的褻褲，黑亮亮的短發，眉目如畫。
衙役丁老六正說道：“屬下帶兄弟們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濟人藥局的錢掌柜一家人都已死光，搜查的時候在死去的女主人身后一個柜子里找到了她，作為唯一的目擊證人，她應該看到了兇徒行兇的全過程。”
殺人滅口。濟人藥局是次相府大公子的買賣，長安府就是根據這條線索追查到虎獬可能存身于次相府別院的。
“你在路上問過了吧。”蘇小仙問道：“說什么沒有？”
丁老六搖搖頭，道：“什么也沒說，可能嚇壞了。”
蘇小仙一皺眉，道：“嚇壞了就先請郎中看看，這樣子你帶到我面前來能管什么用？”
“屬下半路上帶她去了益生堂，請坐館的俞白眉先生看過了，沒看出什么毛病來，懷疑是魂兒被嚇飛了，建議請蘇侯爺瞧瞧，或許還有可能痊愈。”
“俞白眉？”蘇小仙道：“我姑姑命咱們幫著辦戶籍的那個方外朋友？”
丁老六道：“正是那位俞先生。”
“你不提，我都快把這人忘記了。”蘇小仙問道：“俞先生是怎么說的？”
丁老六道：“俞先生施展真魂照命魂技給她看過了，沒有看出哪里不對，所以懷疑是靈魂方面的問題。”
蘇小仙轉頭對阿漢解釋道：“這位俞先生是姑姑的朋友，雖為異類，卻是一位仁心仁術的大國手，在安升街一帶懸壺濟世，活人無數，當初他從九海歸墟戰場被抓進蒼穹書院，是姑姑出面把他救出來的。”
張漢點頭道：“那就把她帶到侯爺面前，請侯爺給瞧瞧。”
蘇小仙揮揮手，吩咐道：“都下去吧，繼續盯著次相府別院，三班輪換，發現虎獬妖的蹤跡立即回報。”看了看小姑娘，轉而對張漢說道：“又是一樁麻煩事，這么大孩子未必能問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回頭安置她卻讓人難心。”
小姑娘站在堂下，垂頭不語，長長的睫毛，俏麗的鼻子，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
張漢看了一眼，微微皺眉，商量道：“挺好個孩子，要是就這么交給教坊司，就把她毀了，咱們沒碰到也就算了，既然碰到了就不能不管，要不然請侯爺收養她？”
蘇小仙道：“只好如此了。”
大清早，武神門。
紫衣侯蘇暢領個小姑娘風風火火跑來，謝壁在張瀟的強迫下親自接待。
謝壁與這位紫衣侯之間的情感比較有意思，大光頭自己覺得是兄妹，人家卻從來不這么認為。張瀟在一旁冷眼旁觀，認為是兄妹有多，情人不足。
大光頭的性子至真至純，遇到目的明確且心思復雜的天龍女，很容易就被勾搭的沉進去了。而蘇暢是個大條的人，她的情感簡單而炙熱，不太懂得怎么去愛一個人，尤其是面對謝壁這么一個容易害羞還愛面子的家伙，反而把他嚇到了。
二人所以不能走到一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間不能太熟。
不過在張瀟看來，這倆人完全具備了走到一起的一切條件。大光頭是光棍一條，紫衣侯云英未嫁，可謂是郎才女貌豺狼配虎豹。而且最重要的是，對武神門而言，謝壁如果能跟紫衣侯走到一起，實在是一件百利而無一害的便宜買賣。
小姑娘怯生生站在那兒，瞪著一雙大眼睛打量兩個男人。光頭的謝壁生的雄姿英發，俊朗的不似人間人物。披散著一頭長發的瀟哥卻是好看中透出陰柔詭異的氣質，站在那兒抱著一只怪貓擼啊擼，時不時的還往嘴巴里塞一口零食。也不知是什么東西，咬在嘴里咯吱吱響。
“張瀟，你吃的是什么？”紫衣侯瞧出端倪，皺眉問道。
“一點零食，侯爺不會感興趣的。”張瀟看了看小姑娘，問道：“這小丫頭是什么情況？”
紫衣侯道：“虎獬妖行兇，把濟人藥局的錢掌柜一家都啃了腦袋，只剩下這孩子，小仙說是目擊證人，但是不能開口說話了，俞白眉治不好，就送到我這兒了，我也沒辦法，就想到你們倆了，武神門不是會用金針救人嗎？”
她只知道武神門目下唯一的大弟子許六安有金針度穴的本事，救人的能耐不亞于那些草藥魂相的名醫。便認定張瀟作為老師肯定更厲害。卻不知道施展金針度穴是需要極細微手感的。更不曉得此刻正是張瀟手感最差的時候。
這雙手臂里還藏了黑白神龍的殘魂，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前，瀟哥這雙手跟廢了差不多。
謝壁劍眉微蹙，道：“你來的不是時候，師兄暫時不適合用針。”
紫衣侯詫異的看著張瀟，打量了幾眼，似乎才注意到瀟哥的變化，神氣古怪的問道：“你怎么了？”
張瀟苦笑攤手，道：“出了一點點小變故。”
謝壁道：“師兄為了幫我，遇到了一些麻煩事，總之暫時不能用針。”
“用針也未必管用。”張瀟的目光停在小姑娘臉上，笑瞇瞇問道：“你是誰？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叫夢色。”小姑娘忽然傳聲，用只有陰神能感知到的聲音說道：“你是不是要去老秦氏的山海龍墓？”
張瀟沒想到她會這么簡單直接，還以為她會先裝裝傻呢。沒想到一上來便用上了圣靈大圓滿境界才能施展的神魂傳音，而且單刀直入問起了自己要去探山海龍墓的計劃。
其他人瞧不出這小姑娘的特殊之處，瀟哥卻能一眼看穿她的識海本相里隱藏的那只裹在金紅色神焰中的火鳥。
她顯然不是什么錢掌柜家的遺孤，更不會在虎獬妖口下余生。憑她識海里那只處在幼生期裹在神焰中的小鳥，便是一百頭虎獬妖也不夠她一只的。
“原本是有這個打算，現在好像不需要了。”張瀟不確定對方身份的情況下，用陰神有所保留的回應道：“原本是想為我師弟尋找解決九龍破壁的辦法的，現在他已經入圣階，我們也不是很有必要去了。”
“你不必大話欺人。”夢色說道：“我既然來這里見你，便是有把握確定你一定會去。”
“這可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這個計劃。”
“你幫謝壁度了劫，自己身上卻出了問題，只有老秦氏的皇極通天經秘本上能找到解決之道。”夢色完全不拐彎抹角，單刀直入道：“皇極通天經有內篇二十六卷，你想要的答案在后三卷里。”
“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小靈通。”張瀟未置可否道：“連皇極通天經有多少卷你都知道。”
夢色道：“我不但知道皇極通天經有多少卷，還知道你身上的問題很嚴重，你在吃蛇來麻醉黑白神龍殘魂，但那么做并不能解決你的問題，它們在吸納龍血精華和龍族的亡靈魂力，就像人喜歡喝酒一樣，你這么做的結果不是在削弱它們，而是在促進它們增強實力。”
“你連這都看得出？”張瀟真有點驚詫了。
夢色道：“因為我認得那黑白神龍，所以熟悉它們的手段。”
“有意思。”張瀟道：“你快要說動我了。”
夢色神態平靜，繼續傳聲道：“我知道你信不過我，沒關系，我是來找你合作的，只要你去山海龍墓的時候帶上我一起就行了。”
“既然你知道我不信任你，又憑什么認定我一定會帶上你？”
“因為我知道山海龍墓里很多秘密，可以幫到你們。”夢色又道：“帶上我你們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風險，還可以最快速度找到你們需要的東西，而且我還這么幼小，對你們也沒什么威脅。”
“制造九龍壁祭壇的黑白神龍是什么來歷？”張瀟忽然問道。
夢色知道這是在考校自己的本事，道：“它們叫相柳和燭虺，是上古破滅大戰之后最先異化的生命之二，神佑時代早期龍族有九大神龍，一度占據天下水澤，與妖族其他幾位圖騰神獸共同擁有天下，異人崛起后，龍族與老秦氏合作，背叛了妖族盟友，后來老秦氏密謀滅掉同時代幾位神級人物，誘發大戰，九大神龍聯手配合老秦氏開辟了九海歸墟戰場，那場大戰卻意外打開了神魔深淵通道，終結了神佑時代。”
“神佑時代居然就是這么消失的？”
“諸神意識到神魔大劫的兇險，又意外發現了外面的世界，所以便把各自的信徒部眾帶走了。”夢色道：“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里，我也只知道他們并未徹底消失。”
“還有最后一個問題。”張瀟道：“你究竟是誰？”
“我已經給出了足夠的誠意。”夢色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只要知道我絕不會害你就夠了。”
張瀟看著她的識海靈光，明亮而純正，“好吧，就算上你一個。”
二人用神識交流，你來我往不過短短一瞬就達成了協議。在一旁的蘇暢和謝壁看來，不過是兩人四目相對了一會兒。
紫衣侯說道：“沒用，不管跟她說什么都是這個眼神看著你，我猜她心里亮堂，就是嘴不會說。”
張瀟點點頭，道：“挺好，就把她留下來吧。”
紫衣侯并未多想，她本無意收養這小姑娘，張瀟說留下那便留下唄。在她看來，這小姑娘資質平庸，全家遭遇滅門之禍，能遇到張瀟留在武神門里，顯然是很好的歸宿了。
蘇暢轉頭又看向謝壁，忽然問道：“武神門掛牌這么長時間，你們收幾個門人了？”
“不是門人，是學生。”張瀟很認真的糾正道：“我們這里不只是傳授武技，還教授其他學問。”
謝壁被問到了傷心處，嘆了口氣，道：“目前為止，只有兩個學生，都是師兄之前收的。”
蘇暢又問道：“有沒有登門挑戰的？”
謝壁搖頭道：“暫時還沒有。”
蘇暢提議道：“那就找幾個人來挑戰一下，人們都愛看熱鬧，先讓這里先熱鬧起來，有了人氣，學生就來了。”
謝壁沒說話，看了一眼張瀟。
“這倒是個辦法。”張瀟道：“不過這踢館的人選可不大好找，謝師弟名聲在外，夠分量跟他交手的就那幾個不可能來的，不夠分量的人進了門看他一眼便沒勇氣出手了。”
蘇暢道：“這個也好辦，我去蒼穹書院請幾個厲害的，還有士族那邊找謝老大派幾個人出來挑戰一下，就是湊湊熱鬧，假意比劃幾下，反正大家都知道真打沒人是我五哥的對手。”
“弄得太假反而容易被人抓住把柄說咱們只會弄虛作假。”張瀟想了想，道：“可以貼個榜文出去，武神門要別開天地獨創一門能讓凡人戰勝異人的神通本領，讓謝師弟在不動用任何異力的情況下接受各方人物挑戰，只要能打中謝師弟一拳一腳的便獎勵原石一萬顆。”
“一萬顆？”生于貴胄之家的紫衣侯聽到這個獎格也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這獎格定的太高了吧，打輸贏沒人有把握，如果只是打中一拳一腳，我都想試試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只有這樣才會有人來嘗試。”張瀟轉而對謝壁一本正經說道：“我這幾天要出門辦事，守家迎敵的重任就交給師弟你了，此乃師兄交給你的最重要任務，你不可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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