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許笑杰是引領千軍萬馬沖鋒陷陣的北軍獅王,那么溫仙州便是北軍穩定軍心的定海神針。
這位常以敦厚長者形象示人的北軍副帥,比起光芒四射的許笑杰會讓人覺得有些平庸。卻極少有人知道,三十年前他曾是蒼穹兵圣曹修道最得意的門生。只是因為沒有遵照老師的意愿娶了師妹曹冰,才被東盟發配到北軍。
當年溫仙州在蒼穹書院作為一名學子,曾追隨老師曹修道在西邊與西大陸人作戰,期間常與實戰結合做雄文兵策,兵圣曹修道評價他:勇騺而愛士,知難而忍恥,吾與之野戰則不如,持守足以當萬人敵!這個人指的是異人。
當年的溫仙州在曹修道眼中,一個人可當一萬個異人。
崇山之戰中,張瀟曾與溫仙州共守崇山城,由此結為無話不談的忘年知己。二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每當同醉時,常聽他講起當年往事。連昔日他曾鐘情于師妹曹冰,恩師曹修道也的確有意把師妹許給他的事都說給張瀟聽。
當時張瀟曾問他為什么最后沒娶師妹,然后一個人打了一輩子光棍兒。記得當時溫仙州的回答是,他不愿師妹終身遺憾。他喜歡師妹,但曹冰鐘情的卻另有其人,一心只想嫁給那人,所以他寧愿選擇違背師命用自己的前程成全師妹的幸福。
張瀟由此在心中認定此人可托重任。之后的兩三年里,張瀟利用十八行的資源幫助許笑杰降服北國異人世家,終于把許大哥送上了按察司大統領的寶座,卻因為漢王橫加干涉,沒能讓溫仙州坐上北軍主帥的位置。
北國異人世家多以為溫仙州性情敦厚隨和,愛兵如子,并不具備慈不掌兵一將功成萬骨枯的主帥性格,所以漢王才會認為他更適合擔任副帥。張瀟卻心知肚明,溫仙州其實是個掌兵的奇才。而漢王派寧東風來接替許笑杰,既有縱容北國亂局之意,更不乏揣摩兵圣心意的因素。
溫仙州掌兵的能力其實遠在義兄許笑杰之上,一旦他收起敦厚長者相,殺伐決斷起來只比許笑杰更狠。今日入城,溫仙州就是專門來展示他相反那一面的。
兩萬北軍鐵騎將整條街封鎖,原本熱烈的氣氛忽然變得肅殺。
溫仙州匹馬來到小樓門前,面色陰沉,曼聲問道:“哪個是黑龍城張浚?”
聲音不高,卻散發出一股子森然鐵流的殺氣令人膽寒。
人群驚慌失措的散開,亮出了坐在小樓門口的貴介公子。
張浚知道張瀟連夜帶回很多首陽山出產的原石,風林火山四大高手夜襲張宅的計劃失敗后,他沒有選擇逃離,而是在另外兩名強大異人的保護下跑到聽風小樓來繼續給張瀟挖坑。
他的想法是暗的不行就來明的。只要張瀟敢把首陽山未得許可的原石投入到市場,他就可以拿捏住張瀟的小辮子,用陽謀繼續跟張瀟周旋。他已經得到了十六城的異人世家的支持,這當中就包括鄴陽林氏。白家保持中立的情況下,暗地里書院還有人支持他,這么一算,他難免會做出局面還有可為的判斷。直到鐵蹄滾滾入城來,當北軍副帥溫仙州手中那柄威震北國,重一百六十斤的金頂牛頭蠹指著他的鼻尖時,張浚才意識到自己一切的謀劃都不過是螳臂當車自以為是的小手段。
“在下就是,請問將軍是哪位?尋張某有何貴干?”張浚看著牛頭蠹前端的鋒芒,已經根據自家所掌握的情報分析出來人的身份。不禁暗自思忖,北軍副帥為何會忽然駕臨?他想做什么?
“鄙人東盟北軍副帥溫仙州,奉北軍主帥寧東風之命前來征兵取餉!”溫仙州道:“崇山西路鏖兵,與妖神族大軍戰況焦灼,我軍中異人消耗甚巨,急需大量原石補充......”
張浚聽到這里已經神思不屬,聽不進去溫仙州后面的話了。他猛然想起之前收到的關于北軍在西邊與妖神族交兵的消息,一下子想起了東盟成立之初定下的至高法典中的一句話,事關與異族作戰,凡東陸族人必當同仇敵愾,臨敵統帥可斟酌戰事局面,在征調錢糧等方面有便宜行事之權。
他一直奇怪為什么張瀟明明已經回到奉陽,卻為何仍只打發兩個婦道人家在臺前與自己交涉。出于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的原因,張浚一直對張瀟這個當年被父親張平瀚趕出張家的棄子十分好奇。他知道當年的張平潮才是張家嫡傳家主,如果沒有那件事,張瀟才應該是張氏的嫡長子。
因為這個,張浚從小便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堂兄弟恨意滿滿。但是在得知張瀟這些年創立十八行的經過后,他又不免有點佩服這個潛在對手。所以,在張浚心中,這次來到奉陽,他就是來跟張瀟過招的。
然而,在他步步緊逼之下,十八行依然巋然不動,張瀟甚至連張臉都不愿賞給他。
直到溫仙州的出現,他才豁然開朗。
那個凡夫俗子根本沒把他這個蒼穹書院的天之驕子,稚虎榜前五的天才看在眼中啊。
溫仙州看著張瀟,目光陰沉,微微一笑:“你既然就是張浚,那也沒什么好說的,左右與本帥將此人拿下,先放在一旁,待本帥與十八行的張夫人敘談過后再料理此人的事。”
張浚劍眉一豎,便想反抗時,身旁的袁飛秀之助探手將他攔住。另一名女性異人本莊明也同樣在用眼神示意他暫且忍耐。二人憑著強者直覺做出判斷,曉得如果反抗,極有可能會被當場擊殺。
“溫將軍不必動粗,小生張浚,現為蒼穹書院甲秀苑兵字科曹焱兵大人的學生,為兵部衙門云騎少卿尉,不知哪里得罪了您,如有冒犯處,請將軍瞧在老師和兵部衙門的份上,給晚生留一點薄面。”
“你且在一旁候著吧。”
溫仙州丟開張浚不理,轉而面向大堂里的白凌霄,抱拳拱手說道:“張夫人,咱老溫來的冒昧,也沒給你帶啥禮物,反而還要向你征調一批原石,但不知夫人肯否賞咱個面子?”
白凌霄早得傳訊,當下連忙起身迎到門前,盈盈下拜,道:“不敢當老將軍之禮,凌霄拜見溫老將軍,家父在奉陽時每當說起北軍人物,必定首先提起您,他對老將軍向來以尊長敬重,凌霄既為晚輩,又身為北國女兒,自當略盡綿力為北軍和老將軍分憂。”言辭有禮,不卑不亢。舉止有度,落落大方。
溫仙州滿意的點點頭,白宗元真是養了個好閨女,也只有這等人品皮相才配得上我那張瀟賢弟。
“張夫人深明大義,我老溫就不跟你客氣了。”
白凌霄道:“不知道老將軍需要多少?”
“至少十五萬!”溫仙州道:“妖神族的異人法師十分厲害,前線戰況異常激烈,全仗我軍中數百火系異人結陣抗敵才勉力擋住,但法陣難以持久,全靠原石支應才能持續,如今原石消耗早已入不敷出......”
“老將軍不用說了,我這里有十萬零兩千原石,盡數奉上任您帶走,至于其他缺口,小女子實在無能為力,本來這次我家官人帶回的原石總數剛好是十五萬,奈何今天遭逢北國十六城原石商人登門擠兌,那四萬八千原石已經交付給他們啦。”
“什么他們的,全都是東陸人族的!”溫仙州毫不客氣的說道:“既然你們已經交割出去了,那本帥就不再給夫人添麻煩了,今日交割的那四萬八千顆我北軍向這十六城的原石商人征用了,待戰事結束寬裕時一并償還。”
這句話一出口,現場立即炸開了鍋。
大家都是明眼人,誰瞧不出來這老頭是來給十八行站臺的。但是明白歸明白,卻沒人敢當面質疑。就沖今天這架勢,除非哪個活膩歪了才會去觸霉頭。
道理如此,人人心中也有數,但是真就這么咽下一口氣認了,卻沒那么容易辦到。
溫仙州的要求太過分了!
十八行可以痛快答應接受征調,那是因為有把握憑著他們跟北軍多年合作關系收回足夠利益。北國十六城的這些原石商人可沒這個待遇,這四萬八千顆原石被征走,那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溫老將軍,在下林豐泰有幾句話想向老將軍當面領教!”
終于有人站出來了。
眾人心中頓感有了抱團取暖的方向,紛紛將目光投向說話的人。
張瀟也在暗處觀察,笑對身邊的少年說道:這林豐泰是鄴陽林氏的代表,作為家主林蒼遠的族侄,此人在北國原石市場中絕對是個風云人物。如果不是平時頤指氣使慣了的,他也不敢在此時開口捋溫仙州的胡須。
少年根本不在乎這人是哪路阿貓阿狗,他目不轉睛的看著溫仙州,說道:“這老將軍是個厲害人物,只怕不在那個伏寒山之下,大哥,你說他會怎么擺布這多嘴的賤人?”
張瀟含笑搖頭,道:“不好說,我之前沒有具體布置,只說這個張浚交給他來對付,一切讓他看著辦。”
話音未落,就聽咚的一聲!
溫仙州手中的牛頭蠹脫手而出,直直的撞在林豐泰當胸,貫穿之后又迅速被他召回,凜然目光從那些剛燃起希望打算抱團取暖的原石商人臉上掃過,問道:“還有誰想向本帥當面領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