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章 洪流
敖鯤鵬坐在二樓包廂里望著下邊大廳，少年人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聚在一起說事兒，看什么都感到新鮮。
“這么多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啊？”
“不要盲目的去嘗試區分好人和壞人，首先你要分辨的是對你好的人和對你壞的人。愛你的人教給你的未必都是人間正道，但他們會竭力讓你變得更好。恨你的人可能會跟你講道德文章，但他們的出發點只是想你活成他們希望的樣子。”
張老師趁機給中二狂暴少年灌毒雞湯。
可惜明珠暗投。
“聽不懂。”少年搖頭，道：“我就服你，信你，太復雜的道理暫時沒興趣，你就告訴我這下邊那些人誰在跟咱們作對，然后我追上去找個機會都給他干掉就完了。”
還行，有點進步，至少知道這個場合不該動手，還要找個沒人的地方下手。
張瀟不想敲退堂鼓，繼續鍥而不舍的指著亂哄哄的人群對少年神王進行說教。
人族社會是建立在滿足了絕大多數人基本需要的基礎上的復雜結構，在厚土王城，人們最淳樸的欲望就是溫飽和繁衍子息后代，但在這里，下邊的絕大多數人都想升官發財。
他們已經擁有相當的財富和權力，但還是想擁有更多。為了得到更多，甚至不介意去殺人放火坑蒙拐騙。
這些人有的是我們的朋友，有的是敵人，可就算是敵人也未必一定要打死他們。
“沒勁，大哥哪里都好，拳頭硬，本事大的沒邊兒，就是這嘴巴太啰嗦，比老師還麻煩。”
“說到你老師，我就更要說幾句了。”張瀟道：“如果你希望妖神族也能過上這樣的日子，你就必須學會從他們身上找到社會進步的源頭。這也是飛揚古讓你跟我出來的最重要原因。”
“我其實有在想你說的道理。”少年忽然難得鄭重的說道：“可我越想就越煩，不是因為想不明白，而是因為不喜歡。”他加重語氣：“大哥，我現在有點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想做一個老師所希望的那種人。”
“嗯，你說下去。”張瀟就怕他有心事不說。
少年轉頭看著張瀟，說道：“我從一出生就被安排為妖神族神王的繼承人，表面上我在厚土王城可以為所欲為，但其實我只能在老師畫好的框里做任何事，在離開厚土王城前，我最想做的就是違背老師的意志一次。”
青春叛逆期的少年都這樣，難免會為青春的躁動犯些錯誤。可惜你是妖神族的神王，有些錯誤犯不得。
“人的想法是會隨著環境和年齡的變化而改變的，不管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現在該學的東西還是要學的，而且我可以負責人告訴你，飛揚古絕對是這世上最希望你好的那個人。”
“二姐和你不也是嗎？”
“期待值不同，你二姐是希望你能成為妖神族的大英雄，娶個漂亮媳婦，生一堆有出息的后代，這是典型的老母親心態。”張瀟說道：“而我對你的期待是，希望你能趁著青春時光得到成長歷練和自由選擇人生道路的權力。”
“我更喜歡你的這個期待。”少年說道：“也許有一天我會對回去做神王有了興趣，但肯定不是現在。”“你想有選擇的權力，就得先有這個實力。”張瀟道：“我說的這個實力不只是武力值，還包括智力，心力，綜合素質，至少要達到三觀有序，為人不盲目任性，行事有道的境界。”
“永遠達不到才最好。”少年道：“這樣就可以一直跟著你學。”
張瀟笑了笑，知道他已經沒有耐心聽了，忽然抬手一指下方人群中的藍衫箭袖男子，說道：“說點你感興趣的事，那人叫張浚，極有可能就是昨晚襲擊張宅的主謀。”
“我下去拍死他！”少年果然眼睛放光，殺氣騰騰說道。
張瀟把他按住，道：“沒這么簡單，這小子身邊高手很多，有一兩個不在伏寒山之下。”
一聽到伏寒山的名字，少年頓時撓頭，一掃驕狂情緒，謙虛道：“大哥所言極是。”
“也不用因此怕了他。”張瀟道：“他們還有人落在咱們手里呢。”
少年好奇的問：“他弄這么多人來到這里想做什么？”
“吃飯。”張瀟道：“有一大盆骨頭，他本來打算連盆端走一點不留，現在大概改主意了，估計還想分一杯羹。”
“因為昨天夜里他們沒能得手？”少年腦子轉得飛快。只要涉及到與人爭斗的勾當，他的智商立即上線。
“如果得手了，他此時此刻就不用出現在這里了。”張瀟笑道：“該我去找他。”
“我記得你說過，武力不能爭取到的利益，談判桌上也是白瞎扯。”
“但是該談還是要談的，先聽聽他們的想法也好。”
“那為什么還不談？”
“因為他還不夠著急，這小子安排了很多手段對付咱們，我得讓他把招式折騰完了，等他沒什么底牌時再跟他談。”
樓下，白凌霄正坐鎮主位，與張浚組織來的一群原石商人對峙。
小鵝帶著幾個賬房先生從容不迫應對著。
外圍是上門擠兌的小商戶，金幣充足，已經不成威脅。主要是核心圈里這些原石商人，他們不是因為缺貨，而是得到了消息，吃準了十八行得罪了長安次相府，注定拿不到原石，所以鐵了心要終止合作。還提出條件，要求立即取出當初質押在十八行錢莊的原石。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看來，此舉對十八行來說就是滅頂之災。
十八行的崛起離不開困北方略和那條原石走私渠道。
如果把北國比作一個人，那異人階層便是這個人的大腦，內臟，骨骼。普通人雖然多，卻只能是皮毛。而原石就是維系這個人生命的水和食物。有了原石，那些重要臟器便會工作，國家機器才得以正常運轉。
當初困北方略導致北國原石供應枯竭，張瀟以‘別緒三千’這個身份與寶豐樓合作，籍翻譯上古文獻的機會與蒼穹書院的老院長謝龍煌成了隔空交往的筆友。在書院的默許下，從寶豐樓這里打開缺口開辟了一條原石走私渠道。
最開始是為了保證北軍供給，但很快就有嗅到氣味的異人世家主動登門來謀求合作。于是就產生了以原石渠道幫助許笑杰控制北國異人世家的想法。于是張瀟提出了一個空手套白狼迅速壯大十八行的構想。讓原石商人們拿出一些原石來質押給十八行，張瀟當時把這些原石轉換成了金幣，然后大量招募人馬，快速提升了那條走私渠道的運力。十八行才得以在很短時間內將北國十六城的異人世家綁上自己的戰車。
今天十六家最主要的原石商人來要求退賠質押的原石，顯然是北國的異人世家們已經不信任十八行了。這當中離不開張浚的游說，但那不是他們這么快而堅決反水的最大因素。
張瀟很清楚，這些人最不能接受的其實是自己這個凡夫俗子。因為這是異人的時代，異人對凡人有著天然的歧視心理。北國的這些異人世家早就對一個凡人控制局面的事實深惡痛絕。
哪怕自己曾經在他們最困難的時候幫過他們。
當初許笑杰曾打算把這些異人世家十五歲以上，三十歲以下的男丁全部強征入伍，這個計劃一旦實施，這些異人世家未來數十年都不要想翻身。面對許笑杰的高壓，他們除了造反外，便只有離開故土，交出世代積累的財富這一個選項。
但最終，是張瀟否了這個可能對北國社會帶來極大惡果的計劃。
他們選擇恩將仇報不僅是因為狼心狗肺，還因為施恩人在他們眼中根本不能算是個人。或許他們心中也有道義二字，但那只是針對異人同類的，普通凡人對他們來說連知恩圖報這個道理都不配！
張瀟在黑蛇給的那張紙上畫了個圈，然后對身邊的敖鯤鵬說道：“咱們在林氏的地盤上搞出那么大動靜來，現在他們應該已經知道咱們有充足的原石，之所以還敢來鬧這一場，是因為他們已經選擇了黑龍城，所以，這圈里的人今后都是咱們的敵人了。”說著將這張紙遞了過去。
“要殺光這些人？”少年人對待狼心狗肺之徒只有一種方式。
張瀟點點頭，道：“不用你出手。”又道：“張浚驅使他們來討要質押的原石，其實是想趁我們的原石還沒有合法化，打個時間差，如果我們用首陽山出產的原石償還債務，次相府那邊就有機會揪著這個事做文章了。”
“然后他就有了把柄跟咱們談判了？”少年顯然是聽懂了，“大哥有什么好辦法應對？”
“首先把刀柄遞給他。”
“然后呢？”少年自然曉得大哥必有后手。
“張浚是個不錯的棋手，但是還不夠資格與我對弈。”張瀟道：“我對他沒興趣，所以幫他找了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他不是喜歡搞夜襲耍手段嗎？我就給他選了個平時溫順的很，蠻氣發作起來連他自己都能撞個半死的夜襲專家做對手。”
“夜襲的手段已經結束，他現在又要跟咱們講道理了。”少年提醒道。
“這里是奉陽，棋局是他們挑起的，棋盤和棋子都是我的，怎么落子，規矩得我來定。”
“為什么是他們？”
張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這是個心里有數卻不能訴諸出口的答案，那個真正與自己對弈的人來自長安。
與此同時，奉陽城北門，兩萬北威衛騎軍在北軍副帥溫仙州率領下列隊如龍，鐵蹄滾滾，直奔十八行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