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現在從天空的角度俯視草原并且繪制地圖的話,“三胡部”各自的疆土可謂是犬牙交錯葉影參差。
就拿云胡來舉例好了,巫勒部的疆域就如天上的云團一般,在南接壤盛國東北方的水寒關和鐵寒關,邊界還勾連著大盛唯一獨立的“諸侯國”言國,西方毗鄰地域狹長的厄勒蘇部,在北又被高勒部如一個碗一般扣在頭上,而幾方部族的交界處則是零零散散地存在著十數支小部族的勢力,尤其是巫勒部以東的地界——西邊大部落打大仗,東邊小部落也在打著小仗,而由于存在多個不同部落的原因,局部上甚至比三胡部爭霸還要激烈。
然而,這也只是大致的框架,巫勒的其中一支大部隊目前正卡在另外兩家交界的腹地進退維谷,而厄勒蘇也不斷地在他們的東戰線對巫勒西部進行侵擾,高勒部更是有兩股先鋒兵馬在不為人知的情況下繞到了巫勒的東線,不知意欲何為。
好一個亂字了得。
金帳之內,蘇赫與三個兒子正分列在沙盤的一側,從東指到西,從南指到北。
蘇赫的雙拳枕在大腿上,正襟危坐,目光炯炯:“一人向東,一人向西,一人向北,這樣還算公平吧?”
三兄弟彼此都對視了幾眼,最后還是老二開口了:“我認為不妥。”
蘇赫看了一眼自己的二兒子,和大兒子德勒黑這樣的“勇戰派”猛將來說不同,沓來是一位富有戰略眼光的“謀戰派”,所以他的意見很有可能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說下去。”
沓來在得到父親的肯許之后便將手指探到了沙盤上,他所描過的正是巫勒與厄勒蘇的邊界線:“誠然,我巫勒部如今兵強馬壯,麾下勇士個個以一當十,但要說一口氣掃平厄勒蘇與高勒兩部,機會仍然渺茫,兩線同時進行大規模的作戰也終究差了點兒意思,更別提兵出三路了——我的想法是,兩軍合一西討厄勒蘇部,再派一支大軍鎮守北方,對高勒部的動向嚴加看管,進行小規模的游擊騷擾,至于東邊——等我們討滅收攏了厄勒蘇,自然會歸附于我們。”
在簡述完自己的想法之后,沓來環視眾人,尋求著肯定的意見。
“二哥…”阿祀爾站起身來:“我并非否決你的提案,只是有一點還不明白,為什么你會選擇進攻厄勒蘇部,而對高勒部采取守勢呢?難道是因為相比起來,厄勒蘇部更加羸弱的原因么?”
沓來又看了一眼父親和大哥,見他們也有些猶疑,便解釋道:“不,恰恰相反,之所以我這樣制定戰略,是因為厄勒蘇部對我們的進攻欲望遠比高勒部要強烈得多——受制于地勢地貌的限制,大半疆土位于沙漠中的厄勒蘇部的資源是三大部落中最為匱乏的,而為了盡可能地存活下去,他們一定要不斷地進攻、掠奪和擴張,而比起倚仗河流水脈、易守難攻的高勒部來說,一馬平川的巫勒草原顯然是更好的目標。”沓來侃侃而談,“而與之相比,高勒部的擴張欲望要低的多,因為他們完全可以依靠河流與草原慢慢發展。我們三大部落鼎足而立彼此對峙也有幾十年的歷史了,高勒在近十年幾乎沒有對任何一方進行過大規模的進攻,他們打的算盤還不夠明顯么?無非就是把厄勒蘇當成攻伐我們巫勒的棋子,自己坐收漁翁之利罷了。”
“雖然厄勒蘇與高勒有‘盟誓’的默契存在,但我們要考慮到一點——如果我們進攻厄勒蘇,高勒幾乎不會有所反應,頂多就是還像原來那樣游而不擊,這樣我們只需要在正面戰場上和厄勒蘇一決高下;但如果我們進攻高勒,不但會遭遇頑強的抵抗,厄勒蘇也會對我們展開猛烈的突擊…得不償失啊。”
清晰、明了、洞若觀火,沓來不愧是三子中最富有謀略的一個,他所規劃的可謂是一個相當漂亮的策略,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最重要的是,在他的規劃中已經悄無聲息地安排好了一切,猶如靜水流深——“兩軍合一”西征厄勒蘇,應當是一位帥才加一位勇將的組合才最為穩妥,德勒黑和阿祀爾都屬于勇將,那自己必然擁有一個參與西征的位置,而阿祀爾新至,未必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去防守高勒的任務勢必就會落在大哥德勒黑的頭上,一支以防守為主要目的的軍隊,若是貿然進攻不說取得戰果如何,也會遭到同僚的聲討與彈劾,繼承人位置的評定在于“開疆拓土”,那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便已經被排除在外了。再說回到西征厄勒蘇這邊,雖說進取之功需要沓來和阿祀爾二人去分享,但阿祀爾自己有言在先需要向二位兄長學習,主將的位置還不就是沓來的囊中之物?功勞也會更大一些。
按照沓來所設想的戰略,只要能取得寸土,這諾顏之位就是唾手可得。
但是,變故往往就發生在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時刻,沓來看見父親蘇赫微微點頭的時候心中已經暗喜,但就在此時德勒黑卻突然單膝下跪,雙手抱拳,對諾顏大人說道:“父親,我主動請纓帶著三弟一同西征厄勒蘇!”
德勒黑只是性格倨傲,但并非缺心眼,就如同沓來的勇猛不次于德勒黑一樣,這位大哥心中的算計也未必遜于老二,在聽完沓來的方略之后,德勒黑已經反應過來二弟這是要做什么了,便先發制人,直接把沓來的位置給頂了下去。
諾顏蘇赫看著大兒子這般陣仗,心中想了些什么暫且不說,不過嘴上還是問道:“為何是你與阿祀爾西征啊?這番安排又有什么道理?”
德勒黑早就想好了說辭,立刻接道:“征伐之事,需得文武兼備才最為有效,我德勒黑的勇猛自不必說,而三弟阿祀爾久在盛國,盛國人的文化博大精深,兵法戰術也與我巫勒部不同。我想以三弟的聰慧,若是能將盛國的兵法用在厄勒蘇部身上,一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至于防守高勒一事,需得是一個心思最為縝密之人才能將此事做的最漂亮,那非二弟莫屬了!”
德勒黑和沓來所想幾乎是一模一樣,都是由自己帶著阿祀爾這個老三出征,把最大的對手排擠到防守線去,而最令人哭笑不得是——阿祀爾在沓來那里是“勇將“,在德勒黑這里竟然成了”謀將“,反而成了一塊香餑餑。
這諾顏蘇赫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二兒子說完點頭,大兒子說完也點頭,但就是不下定論。
沓來顯然也看到了父親的態度,索性心一橫,亡羊補牢也得補了再說:“好方略,不過我想稍作修改。”
這老二心中是真急、真氣,也不等大哥反應過來便自顧自地往下說道:“以我之見,不如我與大哥一同出征,由三弟防守高勒——一來我和大哥都久經沙場,經驗豐富,我二人配合才能取得最大戰果;二來三弟初歸,閱歷略顯不足,而防守之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也方便三弟潛心磨礪一下帶兵的經驗;三來高勒不會集結大軍進攻,三弟能戰勝高勒也是對他信心的一種積累,為日后的征討打下基礎。”
沓來的潛臺詞也很明顯,就是說給大哥聽的——咱倆就在同一戰場公平競爭,誰也別想把誰排出去,能打下多少地盤全憑本事,至于老三就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
德勒黑自然是聽懂了二弟的弦外之音。他一貫自恃勇力,從不服輸,此刻二弟邀他接招,他豈能自甘認慫?當即便嘿然一笑:“這也成。”
兩個對手一下子減少一半,雖然不如最初的設想,但也算可以接受,只是苦了阿祀爾——剛才還是二人爭搶的對象,轉眼間已經被踢出局了。
這邊德勒黑與沓來達成了默契,蘇赫便轉頭看向了小兒子:“阿祀爾,你覺得如何?”
讓爭鋒奪帥的兩位兄長萬萬沒想到的是,一直沉默不語的阿祀爾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父親大人,阿祀爾有個不情之請——大哥二哥愿為巫勒部開辟疆土,征伐厄勒蘇部,進取之心可謂表率,以我的才能和資歷是萬萬不可與他們相爭的,但我卻想對二哥的戰略提出一點兒意見——我想帶一隊人馬往東,若是能收服一些小部落為我巫勒鞍前馬后自然是最好的結果,若是沒能取得成果,我想以那些小部落的勢力也不會對我巫勒造成什么影響,就當是我為日后積累經驗了。”
三個兒子,都不甘于人下,諾顏蘇赫饒有興致地問道:“那高勒部怎么辦呢?”
阿祀爾厚著臉皮憨笑道:“所以我說這是不情之請——我們對高勒部的應對策略是防守,但諾顏之位需要靠打下的地盤多少來決定,三兄弟哪一個去做這防守的任務都不合適,還得仰仗父親麾下其他的勇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