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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章 成事須乘風

  京師馮翊的郊外有一座頗大的宅院,這里住著很多很多男人,從十幾歲到四十歲不等。

  這里是“順風鏢局”。

  在盛國的鏢局行當中,順風鏢局似乎有些聲名不顯。

  三江之內的中原,泰平、永安、福寧三大鏢局齊頭并進,橫跨江表;西南丘陵中天門鏢局一枝獨秀;在北面,瀝沙和虎威兩家遙遙相望,分庭抗禮。

  順風鏢局卡在這各地之間,雖然生意不見好,但規模比之這些家同行卻不見小,而最為奇怪的是——你總是能看見順風鏢局掛出一張招鏢師的告示,但要是真上門去應聘,人家卻總是說“我們人滿了”。

  當然,因為順風鏢局絲毫沒有做大做強的意思,反而和同行相處的都不錯。

  但要是因為這樣就小看了順風鏢局,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順風鏢局的總鏢頭崔巍——“賽養由基似李廣,將軍神箭世無雙”,號為“廣目天王”,時年三十六歲。崔巍軍旅出身,位列中郎將,由于在戰爭中失去了一只眼睛,感到心灰意冷,便辭去了軍中職位,開了這間順風鏢局。

  其實乍一聽,大部分人會覺得“廣目天王”這個綽號,像是在諷刺只剩下一只眼的崔巍,但實際上這是他從軍之后就因為開弓箭無虛發而得名,所以就算是傷了眼睛之后他也未曾避諱這個名號,反而讓江湖上也廣為流傳。

  崔巍雖然并不是江湖出身,但他那一身本事在江湖上也完全吃得開,再加上為人仗義,倒是博得了一個好名聲。

  而順風鏢局旗下的鏢師們,也和崔巍一樣大多出身自軍中,卸甲歸田之后就投奔了自己的老戰友、老上司。這些經過沙場戰陣磨練的猛士們,雖然武功不一定比得上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們,但他們那極強的紀律性和沖天的煞氣卻是散兵游勇的江湖人比不了的。

  事實上,這些人的確很適合干鏢師這一行。

  鏢師行當中當然有許多規定,各家鏢局都略有不同,但總的來說大致有這樣六條鐵律,分別是“三不住”與“三不離”。

  三不住,乃是不住新店、不住易主店、不住娼店。

  三不離,乃是兵器不離身,鏢物不離人,車馬不離院。

  嚴格遵守這六條,就是防止被人劫鏢的重中之重。

  可江湖中人多狂士,雖然不是個個都目中無人,但他們都喜歡個輕松自在,時不時就會無意間犯了這些忌諱。

  押鏢路上可沒少出現這種陰溝里面翻了船的事情——睡得太死、兵器離身、貨物被盜、黑店坑殺、娼婦糾纏…這些例子比比皆是。

  但行伍出身的兵士們卻因為經歷過訓練紀律性極強,相應的安全性也最高,這也是順風鏢局為什么能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界立足的最大原因。

  然,崔巍雖然是順風鏢局的總鏢頭,明面上的大當家,但真正的一把手還不是他,甚至他連三當家都算不上。

  今兒并不是什么特別的日子,但三位當家卻悉數到場。

  鏢局的大院里,齊單和江顯各拉了一張太師椅坐著,二人正中間立著一個小火爐,爐上煎茶。

  “婚期還不定下來?”江顯翹著二郎腿,斜睨了一眼齊單。

  齊單親自上門提親這件事已經過了大半年了,在那之后卻也就沒了消息,齊單自己也不著急,朱照兒就更不用說了。

  一般人家婚嫁三書六聘拉拉扯扯也得很長日子,雖然聘禮嫁妝什么的雙方都不在乎,但規矩就是規矩,該走的流程不但要走,還有走的很長,操辦的也要更加隆重。

  “急什么。”齊單一手撐在膝上,另一只手正往火爐里添柴。

  “我是怕你兒子生下來的時候,我兒子都能當他干爹了。”江顯扯了一句皮。

  自從得了虎子,江顯是三句話不離兒子,尤其是在齊單面前炫耀。

  “總不至于那么晚。”齊單是看也沒看江顯一眼,“今年…不好說,但最晚也就明年。”

  江顯揣度了一下齊單的心思,問道:“怎么婚姻大事在你這兒就像明天吃什么一樣?”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齊單隨口引了一句:“業立家成。”

  “業立?你的業要是立…”江顯嘖嘖感嘆,然后又補充道:“你忘了我爹跟你說過什么了?”

  小老虎出生那天,江寅按著齊單的肩膀對他說了一番話,而這番話的內容當然也被江顯知曉了。

  “你怎么想?”齊單抬頭看向了江顯。

  江顯靠在太師椅的椅背上,語氣滄桑:“說實話,如果我是我爹,或者到了他那個年紀,說出來的話肯定一模一樣。”

  “可我是我,不是他,我還年輕…還可以更進一步。”驃騎將軍再往上一步是什么?想必也不言而喻。

  野心,從來都不是屬于齊單一個人的,而是他們兩個。

  過了片刻,江顯突然低聲說道:“你說…我們兩個這么做,會不會是嫌命太長了?”

  齊單輕笑了一聲,然后嘆了一口氣:“有些人,就不適合命太長。”

  這話不知道江顯是怎么理解的,但齊單知道,自己指的是齊長庚。

  歷史上有很多“越活越回旋”的例子,年輕時英明神武雄姿英發,到老了之后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而這種特質發生在帝王身上的比例可謂是相當高。齊長庚要是十年前就死了,盛國也不會變得像如今一樣暗潮涌動風雨飄搖。

  就拿北巡這件事來說吧,一場遇刺案卷進去多少無辜之人,搞得民心惶惶。要不是齊長庚運氣好,正趕上如今北方的三胡部打成了一鍋粥,北地大郡至少都得丟三成。

  正聊到這兒,江斂帶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少年走了過來。

  這個少年,就是小狼兒,而在順風鏢局中,他的諢號是“幼狼”。

  齊單倒是不在乎他到底叫什么,他甚至連幼狼真正的名字都懶得記住,只是一段時間不曾見到此子,卻感到有些不一樣了。

  從前的小狼兒輕率冒失,搭眼一瞧便能看出來這是個不經世事的孩子,但在順風鏢局的幾個月下來,卻變得穩重干練了許多,身子骨也比原來壯實——少年總是貪長的,這些日子過去幼狼居然長高了半個頭。

  他走上前來向齊單和江顯拜了拜,然后安靜地站在一旁聽候命令。

  “去廚房幫工吧。”齊單沖著幼狼揚了揚下巴,他頓了頓,似乎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么刻薄:“我把她帶來了。”

  雖然聽也聽不出來到底是“他她它”中的哪一個,但幼狼顯然是會意的,雙目中閃過了一絲神采,但仍舊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謝白公子。”

  齊單沒有什么特別的反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幼狼見狀便快步離開了。

  江斂不知道從哪里也拽過了一張長凳一屁股坐下,為兩位兄長沏好了茶,正色道:“崔大哥跟我說,這孩子進步神速,一開始來還跟不上進度,但現在卻已經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了。”

  “呵,你倒是敢稱他為孩子…才多大歲數就裝大人啊你!”親哥笑罵了一句。

  江斂和大哥斗嘴也是常事,立刻反唇相譏道:“這小子喜歡小廚娘是吧?我是看出來了,你們倆倒是一路人,腦子都缺根弦——一門心思都掛在女人身上。”

  江斂自然是聽齊單說過事情始末的,對于幼狼傾慕月牙兒的事情也十分清楚,這不就和他那個蠢哥一樣么——見了心上人就走不動道了,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對此,江斂感到不置可否,他還是更喜歡齊五哥的性格,殺伐果斷,瀟灑自如。

  沒想到正是他仰慕的五哥潑了他一頭冷水:“小廚娘?連外號都給人家取了,你敢說你不喜歡她?”

  面對五哥的背刺,江斂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反應,他攤了攤手,無奈地說道:“我不否認,但總不會像某些人一樣沒出息。”

  這話,也不知道是點誰。

  江顯伸手就給江斂頭上來了一個腦瓜崩:“反了你了。”

  江斂也不服,嚷嚷著:“君子動口不動手,有本事沙盤推演!”

  江顯也被他激得興起,便答應了,兄弟二人便進了內堂各執棋子在沙盤上展開了廝殺,齊單坐在一旁饒有興致的觀看。

  不得不說,是午飯救了江顯一命,正當江顯被困得滿頭大汗的時候,外面一嗓子“開飯了”讓他如獲大赦,扔下殘局就跑了,江斂當然不會放過這個嘲諷兄長的機會,拔腿跟上,還要在對方耳邊嘮叨幾句。

  齊單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沒有準備去用餐的意思,而是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著一個精美的小玉石印章,上面卻還沒有刻字。

  這東西是齊單新得手的寶貝,自從到手之后便從不離身。

  為何齊單如此稀罕這玩意兒?只因為這東西世間少有。

  天下十大名玉之首,玉名——他山石。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從名字來看便可見一斑——只要有這塊他山石在,其它什么玉器都不配與之相提并論,天下十大名玉也只能被它壓在底下。

  為什么這種玉能凌駕于其它所有玉種之上,還得到了一個最為特殊的名字?

  原因無他,盛國的傳國玉璽,就是以一塊硯臺大小的他山石雕琢而成。

  齊單這塊他山石來的沒那么大,但也有拳頭大小,便請玉匠雕成了印章的樣式,只是他覺得貿然刻字萬一將來后悔了豈不是廢了一塊美玉,便遲遲沒有刻字。

  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想好了要刻什么,但…這塊玉,太小了。

  容不下他要刻下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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