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寅和自己的小兒子江斂回到京城的第一站并非自己的驃騎將軍府,而是先到了齊單那“小的伸不開腿的趙王府”。而江顯在得知了父親與弟弟將于今日返京的消息之后,也是馬不停蹄地從馮翊郡匆匆往回趕——算了算,他娘子的預產期也快到了。
五皇子齊單早在府上為江家這一門三只大貓擺好了洗塵宴,江寅的馬車剛停下,齊單已經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
“五殿下,別來無恙啊。”江寅的體格極其雄壯,他下車的那兩步震得馬車都晃了一晃。“今兒這頓飯…”
不等江寅說完,齊單已經知道對方想要問些什么了,他立刻回道:“家宴。”
“嘿嘿,行。”江寅自己樂了兩聲,然后背著手自顧自地往院子里進:“你這兒我還沒來過,我先進去逛兩圈,單兒你和老二先玩著,一會兒等老大回來了再叫我。”
別看江寅現在像個路邊兒練攤的老大爺似的,其實他心里門兒清——齊單說今天這頓飯是家宴,他立刻就從五皇子改口叫單兒了。他知道齊單這是隱晦地跟他說——陛下盯著自己呢,今日不談政事。
“五哥,我聽說你要給我接風,還以為要安排在明玉齋呢!你可不知道,我在關外這快一年多是一口魚都吃不上啊,饞死我了!”江斂倒是一點兒也不跟齊單客氣,跳下馬車就湊到齊單耳朵邊上嚷嚷。齊單在皇子里面排第五,在同輩里甭管是大的還是小的都管他稱一聲“五哥”,所以江斂這小子也這么喊,當然,也有一些同輩人不這么叫他,比如江顯那兩口子——江文炳對他是一天換一個稱呼,而江文炳的娘子是齊單的親表姐,總不能管他叫哥吧。
齊單拍了拍江斂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安撫道:“我知道你愛吃魚,所以都給你準備好了。”
一聽這話江斂眼睛頓時放光:“你把明玉齋的大廚給請過來啦!”
“那倒是沒有,明玉齋的蒸魚是好,但待會兒你吃到嘴里的也未必比明玉齋的差。”齊單笑道。其實這話倒真不是吹噓——月牙兒說自己略懂廚藝屬實是有些過謙了,她倒是能燒得一手好菜,雖然不及大酒樓里面的玉盤珍饈賣相好,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兩人就這么一路走一路聊著,江斂對于京城里面的事情還是很感興趣的,畢竟在邊關練兵枯燥的很,哪有這花花世界熱鬧。過不多時,江顯也拍馬趕到,他倒是沒忘記提了幾壇好酒來。
齊單自己坐在主位,江寅與齊單對坐,而江顯江斂兄弟則分別坐在二人左右,還不等家丁傳菜上來,幾個男人倒是先把酒給喝了不少。
江寅咽下一盅“合家歡”,咂吧了兩下嘴:“單兒,江辰那件案子…不算公事兒吧?”
齊單笑著搖了搖頭:“當然不算,江叔叔有什么要問的盡管開口就是了。”
這二人乍一提到江辰案,江顯的臉色一下子就就有點兒不對勁了——按照他對他爹的認知,一會兒估計就是自己挨訓的時候了,正琢磨著怎么借尿遁跑路呢,而江斂倒是一臉疑惑,江辰案的始末他大哥倒是給他爹修書一封寫的詳細,只不過江寅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小兒子罷了。
“行,那老夫就先謝過侄兒替江辰這個不肖子孫所做的一切了。”江寅正色道。他這句話確實是出于感謝,但在齊單聽來就很不是味兒——畢竟他為了拉攏賀難把江辰的腦袋給賣了,所以一時間也不能確定江老爺子這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急忙朝著江文炳擠眉弄眼,意思是“你把我賣了江辰的事兒告訴你爹了?”
江顯看見齊單的神色,也連忙搖頭,意思是“我又不傻,肯定不能把這也告訴他啊!”
看著江文炳搖頭晃腦,齊單的一顆心才穩了下來,敬了江寅一杯酒:“我做的都不算什么,只可惜沒能將江辰賢弟的性命保全…”
“無妨。”江老爺子揮了揮手,“江辰是個什么樣的東西我比你清楚,要不是看在他爹是我堂弟的份兒上,我早就讓他滾出去了。但話又說回來他畢竟姓江…我們江家的臉從來不會讓人白打。”
齊單知道江寅這老虎的脾氣,急忙勸慰道:“您說您老貴為朝中武將之首,總不至于和一個小小的山河府府丞計較吧?”
“我怎么可能去跟這么一個小輩計較這些?”江寅瞥了大兒子一眼:“倒是你…連這么一個小人物都拿不下?”
江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他被自己老爹這么一瞪整個人都麻了,但他也不能把齊單供出去不是?只得悻悻地說道:“這賀難就是一條軟硬不吃的瘋狗,我、老齊、照兒的面子他是一個都不給啊…這江辰犯在他手上也算是倒了大霉了。”
齊單見自己兄弟臉都憋成豬腰子色了,也見縫插針道:“叔父莫急,雖然這賀難還算是有幾分本事,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
江寅輕哼一聲,噴出兩股白煙:“你也太小瞧老夫了,我只是在想這么一號人哪來的膽子辦我江家的事兒?恐怕這背后還有人在指使他。”
一聽這話,五皇子心說您是不知道這賀難膽子有多大,就算是我犯在他手上他也一樣給我辦了,但這話只能在心里想想,因為他還得把江寅的火氣給拱起來:“您是說…”
“山河府…還能有誰?”江寅瞇上了眼睛,自斟自飲了一杯。
話題到這里就中止了,因為江斂提出來了一個問題:“江辰怎么了?”
齊單和江顯七嘴八舌地給江斂講述了事情的始末,而江斂只顧著吃不見抬頭,直到最后才說出來了一句:“五哥,你還別說,這魚做的還真不賴,把廚子給我引薦引薦唄?不行讓他上我家來吧,天天給我做飯吃。”
見江斂完全不把他這個族兄放在心上,反而一直想著把做飯的廚子撬走,齊單不禁啞然失笑:“那可不行,她還得給我做飯呢,再說我這兒就這么一個丫鬟,你要是帶走了她,我這兒就沒人啦!”
江斂捻了一根魚刺在手里剔牙,大大咧咧地說:“你這還敢金屋藏嬌吶?不怕照兒姐姐生氣啊?哦不對,要么五哥你也天天逛青樓,估計她早覺得無所謂了。”
就連十六歲的江斂都拿這件事兒來揶揄齊單,可想而知齊單這青樓公子這名聲得傳的多廣了,齊單倒也不生氣,只是解釋道:“你還別說,這丫頭也是我從青樓里撿來的,我看她可憐就讓她在我這兒做個丫鬟,我留著她還有用,給是不能給你,但你要是來我這蹭飯那倒無妨。”
江斂慢悠悠地站起來:“你們先聊著,我去廚房端碗魚湯喝,順便見識見識什么人能做出一手不輸明玉齋‘魚王’吳先生的清蒸魚來。”
這廂江斂剛邁過門檻,轉身又騰騰騰地跑回來了,沖著三人極為認真地說道:“對了…江辰哥那個事吧,我覺著他該死。”然后又轉身騰騰騰地朝著廚房跑去。
過了不到兩刻鐘的工夫,把肚子喝的溜圓的江斂剛回來,卻見三人已經前腳攆后腳地往出走了,面色也是喜悅摻雜著焦急,江斂不由得問道:“怎么了?怎么不吃了?”
一個江府的家丁從三人后面跟了出來:“二少爺,大少夫人要生啦!”
“哦、哦。”江斂一聽這話趕緊跟著家人往外走,又對著家丁說道:“廚房鍋里還剩下小半鍋魚湯,你給我盛上帶回去,灑了一丁點兒都拿你是問!”
江家三父子和齊單一共乘了兩架馬車直奔驃騎將軍府,其實現在天色已晚,京城已經宵禁,不許隨意出門,嚴禁乘馬乘車,但這幾位爺哪有心管這個,誰要是敢攔車就算是齊單都得拔刀砍他。
駕車的江家家仆也是撒開了趕,不一會兒就到了江府門口,此時驃騎將軍府門前還有另一駕馬車正在往下走人——工部尚書劉文龍和他的夫人正巧也到了。
“哎呦,親家公。”劉文龍劉尚書對著江寅拱了拱手,江寅也回敬了一個,二人一齊邁進了驃騎將軍府的大門。
“怎么樣,我女兒有沒有危險?”眼見著江府門前數個家仆和丫鬟都在翹首以盼,劉尚書一開口就問道——外孫子倒是其次,自己這個女兒可是第一位的。
“沒事、沒事,大少夫人好得很!”一個丫鬟立刻迎了上來。
聽到女兒安穩的消息,劉尚書和尚書夫人懸著的兩顆心這才放了下去,卻沒想到一聲巨響又給二老嚇了一跳——江顯這廝居然運起真氣在腳上朝著產房一路狂奔,嘴里還大聲嚷嚷著:“娘子,娘子,為夫來啦!”
江文炳這與其平日里形象完全不符的滑稽行為也引得眾人暗暗發笑,而隨著眾人愈走愈近,產房里也傳來了一個清脆悅耳但又有些惡狠狠地聲音:“江顯!吵死啦!回京城不第一時間回來看老娘又跑去和我弟弟喝酒!”
這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在場的無論是身份高貴低微,與二人親近與否都繃不住笑出聲來,而兩家四位老人聽著她中氣十足的聲音也放松了下來:“看樣子是真沒事。”
怕什么來什么,正當眾人繃緊的心弦漸松時,產房里卻傳來一聲聲嘶力竭的痛苦咆哮,但這聲音卻并非江顯的夫人劉瑾君的,而是出自江顯之口——劉瑾君真不愧為女中豪杰,忍著分娩劇痛也沒叫出一聲來,只是咬著牙硬挺著小老虎的出世,但她的手卻被丈夫緊緊地攥在了手心之中——生子之痛讓她下意識地將手指摳進了丈夫的掌內,饒是銅皮鐵骨的江顯也不由得被這突然來臨的巨痛打了個措手不及,但僅僅是一剎,江顯就意識到自己得照顧妻子的情緒,所以又把自己的后半聲慘叫給咽了下去。
門外的眾人、尤其是四位父母更是心焦,但他們也都知道現在進去不但幫不上什么忙反而會驚擾到產婦,所以只能在外面捏著一把冷汗等待。
“九斤八兩,母子平安!”隨著穩婆一聲喜悅的吶喊,所有人的心跳都停了一瞬,緊接著江府上下便簇擁著三位老人進了產房。
為什么說是三位?因為江寅沒有動。在他身邊同樣也有一個人沒有邁開腿,這個人是齊單。
江寅是自己沒有動,而齊單是被江寅握住了肩膀動不了。
直到人潮把二人甩在最后面,江寅才松開了手。
“看到了吧。”江寅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嗯,看到了。”齊單點了點頭,江寅怎么問他就怎么答唄。
“我也看到了。”江寅側身看了齊單一眼。
齊單這廂正欲再說些什么,結果江寅卻嗆聲打斷了他:“江辰的命不賤,卻也不貴,要是拿他的命去給李獒春這條老狗填添添堵,我也覺得劃算。”
言罷,江寅和齊單四目而對。這一剎那齊單只覺得渾身毛骨悚然——這個眼神平時都是他看別人的,他第一次體會到別人的感覺。
那種被老虎死死盯住、被磨盤碾壓、被巨浪沖擊的感覺,令人恐懼且窒息。
“您…都看出來了啊…”齊單這才后知后覺地領悟過來江寅的“看到”是指什么,灑脫如他此時也有些無言以對,只能磕磕巴巴地說道。
江寅又瞥了他一眼:“我在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什么都不想,但我已經老了,所以遇到什么事情都要多尋思尋思。”
“你想給李獒春、想給你大哥找點兒麻煩很正常,顯兒愿意陪著你胡鬧,但不意味著江家就會愿意陪著你胡鬧。我老了,但還沒死,顯兒也沒到能夠接手江家一切的時候,所以作為驃騎將軍、作為江家的家主——我不會讓你把江家卷進去。”
“顯兒和你情同手足兄弟,我也把你當半個親兒子看,但你也看到了——我的孫子、他的兒子、也就是你的外甥剛剛出世,他的妻子是你的姐姐,咱們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不能由著你的心胡來,因為一旦你出了什么岔子,整個江家、整個劉家甚至更多人都會為你的錯誤陪葬。”
“而作為看著你長大的長輩,我只能告誡你——無論你有沒有這個想法,從今以后你都別去想、也別去做了。”
“我不希望你走上你爹的老路…”
走上…我爹的…老路?這是什么意思?齊單一時間有些愕然,思緒也沉入了其中,但江寅沒有讓他想太久。
“江辰這事我不會再過問,甚至整個江辰案所帶來的后果我也會盡可能地替你擦屁股,但我要告訴你——這是最后一次。”
“如果再發生這樣的事情的話——我絕對不會站在你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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