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兩利相權重,兩害相權輕

　　暝色蒼茫。

　　落日的余暉漸漸淡去。

　　幾縷嫣紅的晚霞漂浮在天際。

　　臨安城，萃寶齋庭院。

　　一灰袍清矍中年，端坐梨花木椅上，旁邊的“風卷葵”壺蓋上冒出氤氳的茶香。

　　但此時的展千橫并沒有悠閑之感，神情肅穆，面色凝重。

　　旁邊坐著一白衣美婦，云髻娥蛾、儀態端莊、妝容典雅、顧盼流轉之間，散發出一種雍容華貴之氣。

　　此中年美婦，正是展傲雪母親卓宛琴，只見她輕啟朱唇道：“千橫，你就不要擔心了，大師兄這人我還是了解的，他心性醇厚，應該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

　　展千橫眼神閃過一抹隱憂，悠悠道：“這幾天夜曦幫蠢蠢欲動，昨天李云蹤和柳松權更是上門‘投石問路’，我擔心楚翠山成為別人手中的棋子，以達到分裂我萃寶齋的目的。”

　　看到卓宛琴神色凝重，展千橫茗了一口雨前龍井，故作云淡風輕道：

　　“夫人不用擔心，翠山的為人，我還是清楚的，這事我已經有了萬全之策，我們就靜候佳音吧。”

　　話雖如此，卓宛琴不免看出了丈夫臉上那一抹憂色，也不好再說什么。

　　萃寶齋，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都過去了，希望這次也能安然度過危機吧。

　　卓宛琴屬于賢妻良母的性子，相夫教女，幫中事務并不摻合，只是這次大師兄楚翠山挑釁生事，起因也是因為自己，才多問了幾句。

　　楚翠山早年對自己的愛慕無疾而終，形成執念，才遷怒于展千橫。

　　其實，大師兄楚翠山本性正直善良，被卓惜文外放廣州港分號之后，也并沒有怨言，幾年之間把廣州港分號打理的有聲有色。

　　楚翠山在事業上也算是為萃寶齋盡心盡力，夜曦幫三番五次鼓動、挑唆，楚翠山也并沒有自立門戶和萃寶齋分庭抗議。

　　此時的南雍朝廷，已經意識到海上貿易帶來的巨大利益可以有效緩建財政困難，故而對東南沿海的經商貿易采取鼓勵和支持的態度。

　　所以，適逢其會，如果楚翠山自立門戶，背靠朝廷和夜曦幫，以楚翠山的能力，完全可以把生意做大。

　　此事，看似楚翠山在問鼎萃寶齋的權力，其實是感情上的這塊心病，這么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放下心中執念。

　　這次公然挑釁明州港分號，也是楚翠山多年心結的一次徹底釋放。

　　看到展傲霜的飛鴿傳書，楚翠山給展傲霜一天的期限，可以看得出楚翠山并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絕，還有很大的回旋余地。

　　希望這次父親頗為看重的龍青云能斡旋此事成功，兩邊罷手言和，不要中了那夜曦幫的圈套。

　　想到此處，卓宛琴起身而立，款步而去，讓丈夫在這里一個人靜一靜也好。

　　離開前，眼神如陽光雨露般看了一眼展千橫，臉上盡顯溫柔和信賴。

　　看著卓宛琴緩緩而去的倩影，展千橫心生感概，每次看到妻子溫柔、信賴的表情，縱有刀山火海，自己也毫無懼色，從容面對。

　　遇到卓宛琴，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真是上天對自己的眷顧。

　　突然想到了筆法有雄闊之象，滿腹韜略的“廬陵智多星”柳松權。本可攜妻帶女，享受天倫之樂，卻不想妻子被凌傲天帶回北契，一家人天各一方。

　　還有卓宛琴的大師兄“一劍震江南”楚翠山也算是萃寶齋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但由于愛慕卓宛琴無疾而終，這么多年也是郁郁寡歡。

　　想到柳松權、楚翠山二人，論才能并不比自己差，他們少的是一份運氣。

　　展千橫感慨良多：

　　“要不是當年卓宛琴嫁給自己，自己繼承了齋主之位，即使自己有驚天才干，今天也未必有如此顯赫的江湖地位。”

　　有時候，一個人的才能是一回事，有沒有舞臺讓自己展示又是另外一回事。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自己如今能坐上萃寶齋齋主之位，名揚四海，美人、事業雙豐收。

　　并不是自己比柳松權、楚翠山能力強很多，而是上天對自己的眷顧而已。

　　其實，對楚翠山是采取霹靂手段，還是懷柔安撫策略，展千橫一時處于兩難之地。

　　昨天晚上，卓惜文和展千橫秉燭夜談了很久，最后對他講了一番話：

　　“千橫啊，是否可以退一步海闊天空，給楚翠山一個機會，爭取下他，不要把他推到對立面夜曦幫。”

　　此時的南雍，早已不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局面。東瀚、北契虎視眈眈，南雍廟堂波云詭譎，江湖也是多事之秋。

　　最近冒出了不少勢力躋身海上貿易，萃寶齋一家獨大的局面恐怕難以為續。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

　　權衡再三之后，今早龍青云臨走前，展千橫對龍青云語重心長道：

　　“如果楚翠山對明州港大開殺戒，你盡可以采取霹靂手段，不留情面；如果楚翠山點到為止、頗有分寸，你可以采取懷柔手段，安撫之。”

　　判定楚翠山是否值得爭取，關鍵就是看他是否濫殺無辜。所以，此行變數很大，關鍵是看楚翠山。

　　如果楚翠山做事有分寸、留有余地，大家還是同為萃寶齋中人；如果楚翠山做的太絕，大家就是敵人，絕不姑息，逐出萃寶齋。

　　當然，更重要的是考驗龍青云，這個不單單是武功的較量，還有心智和氣魄的比拼。

　　顯然明州港碼頭埋伏有楚翠山的人和幫手，如何避開這部分人，分身而去救展傲霜，這個要有足夠的心智。

　　楚翠山絕非泛泛之輩，龍青云是否有能力在武功上勝過楚翠山和夜曦幫的一眾好手。

　　而且，夜曦幫的人，肯定會從中壞事、攪局。

　　如何調度人手，提前預防，這個需要通盤考慮；如何臨場應變，這個需要現場指揮能力。

　　“事急從權。”

　　龍青云是否有這個能力、魄力、指揮能力，平息明州港這次的楚翠山事件。

　　展千橫也是半信半疑，當然自己出面可以擺平這件事，但收復楚翠山是不可能，楚翠山也是血性之人，不可能當面屈服展千橫。

　　所以，昨天晚上，萃寶齋兩任齋主卓惜文和展千橫，經過深思熟慮后做出的應對措施是讓龍青云出面協調、平息這次楚翠山事件。

　　為了以防不測，龍青云幾人上船后，卓惜文緊隨其后，坐船向明州港而去。

　　龍青云天資英偉、心智頗高，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而且龍青云挾西湖論劍奪魁之威，又有兵部認可的身份。

　　楚翠山縱然膽大妄為，也不敢和朝廷作對，而且龍青云背后還有嵩陽劍府和弘泉大師，楚翠山也會忌憚三分。

　　想到這里，坐在梨花木椅上的展千橫臉上淡定了許多，心里涌起一陣憧憬：

　　“危機、危機，就是危險中的機會，興許這次楚翠山事件處理好了，對于萃寶齋來說可以更上一層樓。”

　　落日的余暉，照在展千橫疲倦的臉上，驀然煥發一抹剛毅。

　　清矍的俊臉愈發的淡定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