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生而為人
月上樹梢。
國師府。
楚逸盤腿坐在道衍真人旁邊，等著他從冥想中醒來。一時無事可做，楚逸忍不住好奇，就把臉湊近了些，仔細打量麻姑喜歡的這個男子。
“你來了。”道衍真人平靜道。
楚逸嚇了一大跳，趕緊回身做好，假裝無事人般笑吟吟道：“師父，你回來了啊。”
道衍真人緩緩張開眼睛，微笑道：“老話說，出名要趁早。這是好事。但世間好事，最怕的就是但是。所以，這是你要自己多留心的地方。以后，旁人說的道理，老人給的經驗，都不如你自己多加琢磨來的可靠。即便是錯了，那也是一種難能可貴的經驗。買不到，學不來。”
楚逸點點頭，恭敬道：“弟子今后會多注意的。”
“有什么想問的，你說把。”道衍真人開口道。
楚逸心中確實憋屈了許多問題要問，但他知道，有些問題，自己師父未必會告訴他。
“師父，師姐把天機營的符牌給我了，這是您的意思嗎？為什么選擇我？”
道衍真人點點頭：“你秦蕓師姐雖天資聰慧，但在洞悉人心之上不如你。世間脈絡，說到底就是人心和利益。無法洞悉人心，就無法勘破利益。無法勘破利益，就無法過濾偽裝，追求至簡大道。”
“有道是，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一個人心中無時無刻不生起一個念頭，哪怕初衷是好的，但最后的走向卻偏離初衷很多。所以，人一定要清醒察覺到，這個念頭究竟能把你帶向何方？浩瀚星河，滾滾長流，這世上有多少人因心中念頭成就自己，也因心中念頭毀滅自己。一個人如果降服不住心念，就會被心念所降服，也就破不開心魔。”
楚逸躬身，額頭觸地，感激道：“謝師父教誨。”
這些日子，雖然經歷很多兇險，但心中最擔心莫不過是兩個最親密的女子，凌煙和玉環的安危。
一個是至愛，一個是至親。
閑暇之際，都在想著她們，但諜府那邊始終沒有傳來任何有關她們兩人的消息，仿佛人間蒸發，世間再無蹤跡。
在修行之上，楚逸也遇到一些問題，其中最關鍵就是心魔。
心中所念，夢中所見。抓不住，破不開，遲遲無法化解心魔，無法突破元嬰瓶頸。
道衍真人這番話其實有兩道深意，一道是警醒，一道的點醒。
“師父，弟子現在有些迷茫。起初，弟子經商就是為了賺錢，弟子創辦書院就是想讓更多貧困孩子可以上學，用知識改變自己命運。但走著走著，這些想法就已經改變，經商是為了獲取更多資源，進而支撐書院發展。而書院發展，則是為了滲透各行各業，期待有朝一日，‘振臂一呼，一呼百應’。我在不知不覺中，將這些原本美好事摻雜在利益爭斗之中。如今，身在京都，更是深陷旋渦之中。我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么？”
道衍真人沉吟片刻，淡淡道：“海有舟可渡，山有路可行。山海皆可平，難平是人心。天下人事，歷來如此。凡夫俗子有凡夫俗子的事不可為，修道之人有修道之人的無可奈何。但不管是凡夫俗子，還是修道之人，站在半山腰，總是最擠的。”
“所以，你得去山頂看看。看過之后，是從頂登天，亦或下山而來，只道是尋常。人生最怕雙腳無根蒂，飄如陌上塵；人生最幸眾生皆草木，唯你是青山。是陌上塵，還是青山，只要保持心中的那道光，未來有人可能借助這道光走出黑暗，那就不枉此生，生而為人。”
一語驚醒夢中人。
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里，
試問，有多少為生而為人感到由衷的慶幸？
試問，又有多少人能夠做到不枉此生，生而為人？
修道之人，依舊是從人做起，即便修道升天，那至少在升天之前，是否為自己生而為人而進行總結？
如果說，當初創辦書院是自己一時興起，那么如今創辦書院目的除了“教書育人，桃李滿天下”，更應該是為別人打開一道窗、一扇門，能夠用自己身上發出的光芒幫助別人穿過黑暗，迎接新的曙光。
這就是自己在這個世界，生而為人的價值所在。
“師父，弟子心中還有一問？”楚逸還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虎丘遇襲和綠肥紅瘦遇襲到底是受何人指使？是不是越王李景佑？
道衍真人雙眼微閉，平靜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既風不止，樹便不靜。各中分寸，須你把握。”
楚逸臉色微變。這京都，什么樣的風才能吹得動他這棵茁壯成長且有看護之人的青蔥玉樹？
“弟子明白了。”楚逸叩首，起身離去。
走到門外，銀杏樹下，站著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
“見過師姐。”楚逸作揖道。
如今，再看這個小師弟，秦蕓覺得還算不錯，基本上滿足她的要求。
“問清楚了？”秦蕓輕聲道。
楚逸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明白了一些事，總比什么都不明白要好很多。”秦蕓明白他的意思。
楚逸想起黑羽的囑托，問道：“師姐，你要回五老峰嗎？”
秦蕓抬頭凝視枝丫上掛著的一片金黃色銀杏葉，淡淡道：“回肯定是要回去的。但回去之前，還是要做點事情。”
楚逸一臉好奇道：“師姐，需要我幫忙嗎？”
秦蕓會心一笑，想了想，道：“齊明和杜泰奎這兩個人，我早就看著不順眼了。如果不是顧忌山門，早就出手教訓他們一番。”
楚逸楞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陰笑道：“師姐，敲黑棍之事，我在行。”
秦蕓問道：“他們二人修為也不弱，齊明突破元嬰境沒多久，杜泰奎半只腳也算踏入元嬰境。你就不怕事后他們知道，給你穿小鞋？”
楚逸挺直腰桿，自信道：“倘若這些人都管不好，那豈不是辜負師父和師姐的一片心意。”
“師姐放心，山人自有妙計。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秦蕓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下來。
只是，一想到離開此處，心中確實有些不舍。
“師姐，你哪天離開？我好為你踐行！”楚逸神色認真道。
其實，楚逸心里打著另外一個主意，就是看看師姐到底長的什么模樣，總不能以后哪天去了五老峰，連人都認不出來。
秦蕓聰慧，一眼就看出他的小心思。索性，她也不再遮掩自己容顏。反正，自己都認了這個小師弟。
還沒等楚逸反應過來，秦蕓蔥蔥玉手揭下臉上面紗，露出她驚為天人的容顏。
如果說，月色和雪色是這世上最令人著迷的兩種絕色，那么她的容顏，便是第三種絕色。
驚鴻一瞥，百世淪陷；剎那芳華，星辰墜落。
秦蕓見他兩眼發直，看的如醉如癡，但奇怪的是，他眼神炙熱，但卻沒有那種令她討厭的目光。
從他出落的亭亭玉立開始，那些師兄和師弟看她眼神就很異樣，偶爾還聽到一些猥瑣下流的言語。
從那之后，她便戴上面紗，只在少數人面前才會揭下來。
“我好看嗎？”秦蕓輕聲問道。
楚逸“啊”的一下，這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趕忙回道：“師姐，今晚的月色格外美！”
原本，楚逸準備說出那句向凌煙表白的腹稿：“這個世界本是黯淡無光，直到你的出現，帶著皓月繁星，為我而來。”
可轉念一下，場合和人物都不妥，急忙改口。
秦蕓聽了莞爾一笑，心中甚是滿意，欣慰道：“十里清風，萬頃星河，你和他們，終究不同。走了，后會有期！”
說著，秦蕓御劍飛空，化身一道光芒，消失在茫茫星空中。
一劍在手，說走就走。這便是劍仙風采，何況還是絕美女劍仙。
楚逸望著天幕，心中隱隱有些失落，但也有些歡喜。有這樣一個師姐，感覺還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