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也奇怪,這執事的話就像有魔力一般。她話音剛落,天立馬就放晴了。
這樣的本事,劉睿影曾聽蕭錦侃說過,叫做言出法隨。
他的師傅,上一任至高陰陽師葉偉就有這般本事。
至于他自己能不能做到,確實沒有說,劉睿影也沒有問。
顯然這名執事不是陰陽師,也不可能有這般本事。
她只是湊巧碰上了而已。
今天本來就是艷陽天。
艷陽天趕路最是舒暢。
人的心情會舒服,馬兒奔馳也暢快。
劉睿影捏了捏手里的韁繩。
皮質的韁繩外密密麻麻的纏著一圈兒緞子。
握在手里滑滑的,亮亮的,十分舒爽。
也就只有這般頂級的世家會注意到這些細節,尋常人家出門都靠兩條腿,哪里會舍得用緞子來纏繞韁繩?即使結婚的時候,洞房里能有一床緞面兒的被子都是極為不錯了…
“劉典獄?”
執事看到劉睿影握著韁繩發呆,不由得出言提醒道。
“還不知怎么稱呼?”
劉睿影回過神來問道。
人都有名字。
這是除了自己的面龐、脾氣、秉性外最直接的區分。
但這執事卻面露難色。
她沒有名字。
或者說沒有劉睿影問起的這種名字。
胡夫人說的不錯。
她在歐家之中原本只是個丫鬟。
丫鬟語氣說是名字,不如說是代號。
因為丫鬟向來都跟在自己的主子身后,像個影子一般,而影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既然是歐家中人,你也該姓歐吧?”
劉睿影繼續問道。
執事慘淡一笑。
然后點了點頭。
在出門之前,她還沒有姓氏。
沒有姓氏便算不得歐家人。
被發現偷偷學劍、練劍后,她就被抓了起來,關在柴房里。
其他人家叫柴房,歐家的柴房里,對方的都是煤炭。
木柴的溫度不足以煉化鐵礦石,更別提堅硬的鎢鋼了。
待歐雅明聽說了這件事后,把她放出來,又命人將其帶到自己的面前時,她已經在柴房里關了三天半。
三天半不吃不喝。
與柴房僅僅一墻之隔的地方,就是歐家的冶煉唱。
晝夜不停的熔爐,把這面墻烘烤的滾燙。
她不得不遠遠的躲著,將身子所在角落,才能擁有些許的清涼。
但那“叮叮當當”的聲音沒有一刻停歇。
即使她將雙手堵住耳朵,也無濟于事。
一開始只是覺得吵鬧,讓她心神不寧。
到后來,那每一錘子都想砸在了她腦子上一樣。
整個人都變得遲鈍起來,雙眼呆滯木訥。
歐雅明見到她是,她便是這般模樣。
只是當他看到歐雅明的面前放著的劍后,雙眼頓時掙脫了麻木與混沌,變得神采奕奕起來。
真正的熱愛是擋不住的。
她對劍有一種從骨子里綻放出來的熱鬧。
一個熱愛劍的人,有兩樣東西決計躲不開,逃不掉。
好劍。
好對手。
有了好劍,才能夠徹底施展出那些通冠古絕今的劍法。
而有了好多手,這些劍法才有它真正存在的必要。
歐雅明面前的這把劍,就是一把絕世好劍。
是歐家劍心才能有資格擁有的,紫荊劍。
歐小娥有一把相同的,歐小芹也是。
歐家不能保證每一把紫荊劍都是一樣的鋒銳,一樣的凌冽逼人。但卻是能夠保證每一把紫荊劍都是獨一無二的絕世好劍!
歐雅明的眼神在她的臉上。
她的眼神在劍上。
就這樣互相注視了良久。
歐雅明開口把這劍送給了她,并且給了她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姓氏。
但這天底下沒有什么是白得的。
雖然她已經有了紫荊劍,看上去和歐小娥、歐小芹一樣。
不過丫鬟始終是丫鬟。
丫鬟即便僥幸變成了主子,也還是主子的影子。
影子有時會不一定只跟在主子的背后,還會擋在主子的面親。
她就是一個擋在主子面前的影子。
若是失敗了,主子無非損失一個影子罷了。要是成功了,她只是個比較壯實好用的影子而已。
“葉子。”
她輕輕張口說道。
聲音輕的劉睿影幾乎都沒有聽到。
“葉子…”
劉睿影自顧自的又念叨了兩遍。
的確是個姑娘的名字。
其實太想說的是,的確是個丫鬟的名字…
劉睿影翻身上馬,對著葉子招了招手。
“你應該帶了地圖吧?咱們朝這里走,什么時候能到平南王城。”
葉子一聽慌慌張張的從身上他掏出來地圖。
但她坐看又看,卻是都分不清方向…
劉睿影只得將地圖要過來,自己看個清楚。
現在他們剛出下危城,在地圖上很好找尋方向。
劉睿影一眼就看到了十里長亭的位置。
這份地圖極為詳細,就連長亭旁的破爛茶棚都有所標注。
一路上更是把所有的峽谷、山坳、淺灘、湖泊等等地形全都標注出來。
毫不夸張的說,若是現在有誰想要攻占平南王域,得到這張圖,就已經多了三成的勝算。
圖中的信息太過于龐雜,劉睿影一時間也看不完全。大概記住了去往平南王城的路線方向,以及一路上那里可以打尖,哪里可以住店之后,便把圖還給了葉子,想著等路上有空是再拿出來細細研究一番。
可他剛一回頭,卻就聞到了濃烈的焦糊味。
卻是葉子用火石點燃了那地圖,手拎著一角,在半空中扇呼。
“你這是…”
劉睿影震驚的問道。
這份地圖的做工精致。
拋開做工不說,制成這一份地圖,需要多少人的心血?其中還要經過九山異獸的地盤,危險自不必說。
“家主交代過,要是外人看了這幅圖,就燒掉。要是知道了去往的路,就燒掉。現在你看過了圖,也知道了路,所以這紅裝這張圖要燒掉。”
葉子平靜的說道。
這只是家主歐雅明的一句交待而已。
她身為歐家的一份子,聽家主的話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葉子同樣不明白劉睿影為何在這里激動萬分…好像這事與他絲毫無關。
待地圖燒到僅剩下葉子手里捏著的角落時,她松開了手。
自最后的一點點,還未落地,在空中如落葉般起伏了幾下,便從徹底消失殆盡。
劉睿影看著一地的黑灰,唏噓不已。
不過就如葉子說得那樣。
她是遵守家族的令。
而劉睿影只是個外人。
無權干涉什么。
只是經過了這件事后,劉睿影覺得這一路卻是要痛苦了…
葉子雖然長得很是嬌小好看,但神情卻是根木頭。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不說,就連說話都沒有語氣音調的變化。
仿佛這世上已經沒有任何能讓她動心動情的事情。
若她早生個幾十年,或是去往些偏僻的地方,一定會被那些人以為是女神仙下凡。
除了神仙以外,哪里還會有凡人如此不悲不喜?
輕快的馬蹄帶起和煦的風。
這一路,先向南,再向東。
越走越暖和。
還未出十里地,劉睿影已經看到綠色了。
下危城算是個臨界點。
離開下危城后,每超錢走一步,都會溫暖不少。
尤其是這次劉睿影的方向是天下最溫暖的安東王城。
安東王域靠海,有著最長的海岸線。
安東王城也坐落在海邊。
王爺和她的十幾位王妃都生活在其中。
劉睿影自有生活在天下腹地,中都,所以對于,大海很是向往。碧藍的海水與波濤,千瘡百孔礁石,他都為見過。
但現在想起這些,只會讓他心情更加沉重…
靠近安東王域的海固然是不錯。
但這海的另一頭,便是云臺坐落之處!
云臺,壇庭。
還有那神出鬼沒的高仁。
前兩者就連擎中王劉景浩也會出頭,更不用書劉睿影了。
這一路雖然氣候越走越暖和,但劉睿影的心卻是越來越沉…
按照地圖上顯示,最快的路,馬不停蹄,都得兩天半的光景。
要是再快,就得趕夜路。
即便胯下是寶馬。
馬受得了,人也受不了。
人生地不熟的,劉睿影不敢讓自己太過于疲勞。
否則遇上什么突發情況,卻是沒有十足的狀態來應付。
萬一真有什么事,自己的手因為拉韁繩拉久了,握劍的時候發抖,豈不是死了也活該?
既然和葉子沒有什么話說,劉睿影也便也加緊趕路。
葉子默不做聲,始終跟在劉睿影身后,保持著恒定的距離。
果然就如同劉睿影的影子一般,兩人狂奔了大半天,剛過正午,眼前出現了一片鎮甸,這才停下來,打算吃點東西,稍事歇息歇息。
劉睿影牽著馬,在鎮甸中來回溜達了兩趟。
終于找到了個稍微不錯的客棧酒肆.
還未走進店里。
老板和伙計就一同出來相迎。
從劉睿影和葉子手里結果韁繩,又極為客氣的拱手彎腰,看這樣子哪里是伺候客人,估計對自己的祖爺爺都沒這么畢恭畢敬過。
劉睿影不熟悉這里,只以為是每個地方的風俗習慣不一樣。
有的地方做生意就是這般客氣。
走入客棧酒肆之內,空無一人。
劉睿影感嘆這里果然是生意不佳,所以對待好不容易來的客人才會這樣引擎。
同時也有所警覺。
因為這樣的店,因為生意不好,逮住一個客人卻是就容易當做是肥羊。
劉睿影可不愿意被別人當做傻子。
所以他幾乎沒有說話。
對于老板一應的恭維之言,全都是輕輕點點頭。
可這老板卻是把劉睿影從頭發絲夸到了腳后跟。
連他馬上的雕花馬鞍和緞面兒韁繩都沒有放過!
這就顯得有些刻意和夸張了…
劉睿影不由得更加堤防。
坐定之后,不等劉睿影張口。
伙計就上了一壺茶。
“客官您下午還要趕路,還是用些茶,落落汗,不要飲酒了吧。”
說著就給劉睿影倒了一杯茶。
雖然這伙計說的在理,但劉睿影覺得可笑…
明明自己才是客官,喝酒喝茶都是自己的權利。
而且,他怎么知道自己下午還要趕路?
劉睿影默不作聲的喝完了茶。
茶是大紅袍。
但卻又有點其他的香氣。
“大紅袍混著鐵觀音。”
老板看到劉睿影咂著嘴,正在品嘗,出言解釋到。
劉睿影又看了看杯底剩下的茶湯。
大紅袍赤深,鐵觀音金澄,果然是這二者混在了一起。
這倆都是極為名貴的茶葉。
如此鄉野小店能有就已經實屬不易,沒想到竟然還這般創新的,將其混合在一起,爆發出新的口味來!
劉睿影覺得好喝,一鼓作氣喝了三四杯,只覺得滿口生津,胸口、腹內、以及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放下茶杯的剎那。
店伙計推這個車子。
上下兩層。
上層涼菜,下層是熱菜。
涼菜五道,熱菜八道,還有三種。
新鮮蒸出來的銀米飯,松軟的花卷,還有一缻小米粥。
但還是沒有酒。
劉睿影并不想喝酒。
但這桌上滿滿的都是下酒菜,卻沒有一杯酒,卻是讓他奇怪之際。
更何況,他并沒有點菜。
兩個人如何吃的完這么菜?
這家店是黑店,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了。
老板和伙計兩人還一左一右的夾住劉睿影,生怕他跑了一般。
劉睿影看了看葉子。
葉子還是毫無表情。
但她的喉嚨卻上下動了動…看得出肚子也餓了。
既來之則安之,不論這飯菜吃完之后是刀光劍影還是血或沖天,餓著肚子是最難受的。
劉睿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一個花卷,掰了一半分給葉子,自己又盛了一碗小米粥。
菜色豐富不說,味道也著實不錯!
很難想象…在這樣的鄉野之處會有手藝這么了得的廚子。
劉睿影不禁感慨!
有這手藝,就算是正經錢也能賺到,何必做這刀尖兒上的生意?
風卷殘云。
劉睿影本就吃飯很快。
但當他放下筷子時,發現葉子已經吃好許久。
丫鬟總是得比主子晚睡早起,晚舉箸先放碗。
經年累月鍛煉出來的,已經成了習慣。
劉睿影又喝了杯茶。
料想這老板和伙計差不多該動手了。
“客官!”
果然,老板在這個節骨眼上開口了!
劉睿影全身都緊繃起來。
他翹著二郎腿。
腳尖剛好可以夠到旁側的椅子。
老板站在椅子側面。
劉睿影有把握在他身形閃動的一瞬,用腳尖勾住椅子,猛的咂向他的膝蓋。
膝蓋吃痛,人下盤不穩,注定影響身法速度,還會彎下腰來。
另一邊的伙計,則更是容易。
劉睿影手中捏著一根牙簽。
在他腳尖勾住椅子的剎那,自己的上半身必然要向后傾倒。
這時,即便那伙計出刀動劍,他卻是也能剛好閃躲。
而后自己的肘部就能狠狠地釘在伙計的肚子上,最好是胃。
如此一擊,若是頂的實了,伙計自當一口氣捯飭不上來,捂著肚子彎下腰…
劉睿影手中的牙簽雖然戳不破筋肉,但插進他的眼珠里還是沒有問題的。
只需要一個呼吸的功夫,兩人便會一個殘廢一個受制。
“馬已經重新備好,您雖是可以繼續上路!”
但老板這一句話,卻是讓劉睿影吃驚不已…
方才腦海中眼簾的那一切,驟然都成了無用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