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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斤兩

  花椒從厭結的手里,經由長興,遞給負責煮肉的部眾。

  他打開袋口,將里面的花椒倒在手上,仔細撥弄了幾下,然后又湊到鼻子近前聞了聞。如此小心,怕的是白慎在其中下毒。

  再三檢驗,才終于把花椒扔到了鍋里,同肉一起煮著。看似鼓鼓囊囊的布袋,實則也沒有多少。但在入冬的蠻族部落里,能弄來花椒就是一種能力和身份的象征。

  不過這兩點有時候很容易混淆。

  到底是有了身份,才會有這般能力。還是有了能力,才能獲得這樣的身份,很難分清。

  白慎和厭結一樣都是部落的盟主,不同的是,他已經擁有這個位置的時間要比厭結長出去不少。

  都說所在的位置更能磨礪人,那白慎要比厭結經受的磨礪更多,自是就用擁有了更高的眼界,更寬廣的人脈,這些都是能力的一部分。

  “這些花椒你是從哪里弄來的?”

  厭結問道。

  他的部落要比白慎部落更加靠近下危城。

  出了華容夫人的華容道,第一站就是此地。按理說白慎部落中沒有的東西,其他部落更不可能擁有。但今日白慎卻大大方方的拿出了一袋花椒,著實讓厭結有些想不明白。

  即使還有膽大的流人商隊,也應當先行路過這里,再往大漠更深處進發。

  厭結部落之所以能成為漠南六大部落中最強大的,還有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地理位置上的優勢。

  不管是流人的商隊還是其他,能夠攜帶的貨物都是有限的。最先挑選的人最有優勢,只要有錢,甚至可以把他們攜帶的貨物全部買空。

  長此以往下去,厭結部落相比于其他部落而言,有了更充足的物資物,便也能得到更長遠的發展。

  畢竟所有的發展都離不開這一點,人多了沒有糧食吃只能餓死,所以哪個部落擁有的更多,實力就會越強。

  這種買斷的大手筆,也必須是狠下了決心,下了本錢才能做到,沒有個果斷絕厲的王,沒有絕對服從的人民,都辦不成這項幾乎以命相搏的事。

  “前一陣那個流人商隊你還記得不?”

  白慎反問道。

  他搓了搓手,一名部下十分有眼力的遞過來一根點燃的煙桿。

  煙草卻是要比花椒更加稀缺的物品。

  蠻族中人個頭大,體內又有極為旺盛的氣血之力。即使是最烈的酒,他們也能喝下尋常人的好幾倍才會有醉意。

  抽煙也是一樣。

  像劉睿影,最多抽掉一袋煙,就會覺得胸口憋悶,腦袋發昏。覺得是睡意來襲,一閉上眼睛偏偏又興奮的睡不著。

  但蠻族中人要是煙草足夠,卻是可以一鍋接著一鍋,抽一整天都不用停歇。

  這樣的本事,不知道老馬倌有沒有。

  反正劉睿影每次見到他,要么是在吞云吐霧,要么就是在清理自己的煙袋鍋子,準備吞云吐霧。

  厭結沒有回答白慎的問題。

  但他所說的流人商隊,厭結記得一清二楚。

  那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在他前往下危城去找馬販子買馬的前兩天。

  對于馬上就要得到自己喜愛東西的人,最后的這幾日可真算的上是度日如年,天天擺著指頭,恨不得一個時辰抵了一天。

  不過比那流人商隊更讓他在意的,卻是白慎的煙桿下吊著的一個裝煙絲的綢袋。

  上好的綢子,在中都城里都是不菲的價格,在大漠之上很多人一輩子連見都沒有見過。

  這樣的綢袋,既不能當做糧食,也不能裝太多東西,著實雞肋的要緊。

  厭結好寶馬,畢竟還能使用,算不得花瓶一般的擺設。

  但這綢袋卻是一點用都沒有,他敢斷言這絕對不是白慎花錢買來的。

  雙方既然是死對頭,也就對彼此不落的實力更為了解。

  白慎部落雖然趕不上厭結部落,但也算不上落后窮困,起碼在大漠之上是如此。

  不過要說他們突然闊氣到連裝東西的袋子都可以用綢緞來制作,厭結是絕對不相信的。

  白慎一定是發了筆橫財,而且還和那支三個月錢的流人商隊有關。

  “你不是來吃肉的。”

  厭結說道。

  白慎剛好吐出一口濃煙。

  煙霧遮擋住了他的面龐。

  恍惚中,他瞇著眼,歪著腦袋,饒有興趣的沖著厭結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你是來炫富的!”

  厭結說道。

  “炫富?”

  白慎驚詫的說道。

  甚至自己口中的煙還未吐干凈。

  剩余的煙霧,從他的鼻孔里冒了出來,乍一看上去,似是七竅都在出煙。

  “沒錯。”

  厭結也拿出自己的煙桿。

  毫不客氣的解開白慎裝著煙絲的綢袋,從里面挖了滿滿一鍋煙絲,然后將其送到鼻子下聞了起來。

  老煙槍一下就能聞出來這煙絲的好壞,甚至是產地。

  厭結不算是老煙槍,但好壞新舊還是能知道的。

  這煙絲是今年的新貨。

  以往流人商隊帶來的,都是下危城里不知道囤放了多少年的庫存。

  酒越存越老,歷久彌香。

  煙絲卻不一樣。

  放久了,在如此干燥的地方,幾乎都沒有了味道。看似大片大片的煙絲,用手稍微一碰就碎成了渣子。放在煙袋鍋中,抽一口,滿嘴都是碎末,還得邊抽邊吐痰,很不舒服…

  而這綢帶里的煙絲,卻是經過考究的工藝精心烘焙過的。

  適當的火候,不但能鎖住煙絲中的水分,還能更好的激發出它的香氣。

  抽一口,不說賽神仙,起碼也覺得離頭頂的群星們更近了些。

  當然,這些厭結并未說出口。

  沒必要當著自己部眾們的面前,長別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他只是靜靜地抽著。

  等白慎對這自己為何要夤夜來“炫富”做個合理得當的解釋。

  不過白慎似是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還是一旁的智集長興解釋了一句“炫耀富貴”,他才恍然大悟般的點點頭。

  “真是從城里來的!說起你在城里呆了三個多月,也沒帶回來些身好東西,給老哥我開開眼?反倒是吃了我的花椒,抽著我的煙絲,還出言擠兌。”

  白慎說道。

  煙桿隨即遞了出去。

  分給隨他而來的部下們,一人幾口,輪著抽了個干凈。

  厭結的目光和臉色越發冷峻。

  他已經說了自己所有能說的。

  有些話雖然他想說,但卻不能說,也沒有必要說。

  至于白慎這些彎彎繞的東西,聽不聽都一個樣,卻是連一個字都不想回答。

  “我還有個東西要送你!”

  白慎拍拍手說道。

  “送,只要是好東西我都收,收了就請你吃肉!”

  厭結噴了一口煙說道。

  白慎再度一揮手。

  方才給他遞煙桿的部下,從駱駝上取下一個木盒子,捧著放在了桌子上。

  劉睿影一眼認出這木盒的不凡。

  倒不是因為上面有什么特殊的花紋或是銘刻。

  而是這木頭本身。

  光潔平整的木盒表面,只刷了一層清漆。

  這木頭卻是沿海地區特有的雞血紅杉。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木質的顏色內里極為鮮紅。切開砍斷時,里面還有些粘稠的液體散發著腥味,看上去像極了雞血,由此得名。

  這種紅杉木成長周期不算慢,但能用來制作盒子的,都是木芯中那最堅韌的一塊。

  所謂百木三盒,就是說一百棵雞血紅杉,能有三個木芯能夠用來做盒子,都是極為難得。

  這樣的東西以及工藝,在漠南絕對不會有。

  劉睿影甚至敢斷言,下危城里能用的起的,無非也就是歐家和胡家兩家而已。其余的世家,都還差了些資格。

  一想到沿海,劉睿影腦子里就浮現出兩個人。

  一個是做海貨生意的大老板,畢翔宇。另一個就是李韻…

  何況先前還在路上與李韻狹路相逢。

  她既然會雇人殺厭結,那正好證明了她與其他的部落定然是有所接觸。

  花椒、煙絲、木盒,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但放在大漠之中,卻是收買人心的利器。

  “肯定是好禮物,先不要著急!”

  白慎笑嘻嘻的說道。

  厭結看了一眼長興,又看了一眼劉睿影。

  長興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白慎如此行事,證明這木盒里的東西他覺得肯定能夠打動厭結。

  看看又不吃虧,不看卻是心里就有個疙瘩堵在那里。

  “而且,最好是你親自打開。”

  白慎伸出去的手,又縮回,賣了個關子。

  厭結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用手里的煙桿挑著,將木盒打開。

  刺鼻的血腥味混雜著惡臭撲面而來…

  卻是連濃厚的煙霧都覆蓋不住!

  木盒里盛放的,赫然是個人頭。

  而且這人劉睿影也認識。

  正是在半道上截殺他們的那三名刀客中為首之人!

  當初厭結只廢了他拿刀的右手,算是放他了一條生路,沒想到這天道輪回,最終他還是難逃一死。

  “怎么樣,這份禮物還不錯吧?”

  白慎問道。

  “送我個死人頭,按照王域里的話說,叫做晦氣!哪里不錯?”

  厭結并不領情,用煙桿一敲木盒的蓋子,讓它重新扣上,將難聞的氣味全都重新關在里面。

  “你沒看清這是誰?”

  白慎伸長了脖子追問道。

  “看清了。”

  厭結把煙鍋在木盒上種種一磕,煙灰和煙渣傾瀉而出。滾燙的煙鍋也在木盒的盒蓋上留了個黑乎乎的圓形印記。

  白慎看著一陣肉疼的表情…多好的盒子!即便是裝過腐爛發臭的死人頭,只要洗干凈還是能用的。

  蠻族人又不講究這些,只要是好物件,這里沒有的,管它之前是做什么的,卻是都一樣。

  “我既然當時沒殺他,那就證明我不想他死。你拿著他的人頭來當做禮物,當真是送錯了。”

  厭結毫不留情的說道。

  白慎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是盡力陪著笑臉。

  “真說要有仇,也是我這兄弟和他有仇。好端端的趕路,莫名其妙的,被人阻攔,打了一架。你要是送禮,送我這位兄弟倒是沒錯。”

  厭結看向劉睿影說道。

  白慎扭過頭來,這才看到落座的還有劉睿影和蝴蝶。

  他的眼神在蝴蝶身上只停留了片刻,然后就定格在劉睿影身上。

  “原來還有高人在,失敬失敬!”

  白慎對著劉睿影拱手說道。

  這些蠻族中人,看似與世隔絕,但其中的高層卻又對王域中的禮儀、行事作風,乃至說話的切口了如指掌。

  白慎的王域話甚至要比厭結的更好些,若是不看他的身形樣貌,只聽聲音的話,根本不知道這人竟然是蠻族。

  劉睿影客氣回禮。

  畢竟外來是客。

  就算厭結把他當做是自己的兄弟,劉睿影也不敢真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在面對白慎時托大。

  “既然厭結盟主這么說,我這里恰好有個東西,可以送給這位兄弟!”

  白慎說罷站起身來。

  他的腰間不知何時掛了一把刀。

  說是一把刀,其實還不如一條絲巾厚重。

  微風中,這把刀竟然隨風飄起。

  劉睿影看著這把刀,很難想像出它被人握在手里的樣子。

  有的人一輩子都不會認識,就像路人,永遠是擦肩而過。

  有的東西一輩子都不能擁有,就像這把刀,雖然能被風吹起,但又好想能避開風的靈魂。

  薄薄的刀身在風中擺動。

  有點像是少女的舞姿。

  劉睿影并未看過少女起舞,可在這一瞬間,他卻固執的認為,少女的舞姿就該是這樣!

  一把比風還要輕薄的刀。

  輕薄的沒有分量。

  不過劉睿影知道,輕薄的刀就和輕薄的人一樣,最難對付。

  輕薄的人,注定不會快樂。他們的心里有愛,有善良,骨子里或許還堅守著某種純粹,但卻要表現的冷漠與不在乎。他們總是多愁善感,相比于其他人更容易感知美好,也更容易體會到悲傷。心里想的很多,說出口的很少。

  就像這把刀。

  它殺人。

  甚至都看不見血。

  “白慎盟主的這把刀,當真是有斤兩!”

  劉睿影沉吟了片刻后說道。

  “王域中的說法,寶刀贈英雄。兄弟可像試試這刀?”

  白慎輕笑著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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