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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滿江紅【六】

  “慢著!”

  一道倩影從樓上走下來。

  劉睿影覺得身影很是熟悉,隨之而來的氣味劉睿影,也讓劉睿影覺得很是熟悉。

  這兩種熟悉之下,他卻是有些害怕…

  自己從未來過這里,更是一個人都不認識,怎么會對這里出現的人,有了熟悉的感覺?

  不熟悉的地方有了熟悉的人,按道理應該開心才對。

  但劉睿影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因為他知道,熟悉就意味著麻煩。

  麻煩很多時候不是陌生人帶來的,而是熟人。

  陌生人帶來的麻煩也只是單純的麻煩,而熟人的麻煩卻是牽扯了許許多多。

  要是可以,劉睿影根本不想有這么多熟人。

  認識的幾個就好,多了非但沒有任何用處,而且還要為這段還算熟悉的關系付出一些代價。

  這種代價是沒有回贈的,只是單純的付出,因此熟人多了也很吃虧。

  是福還是禍,是禍躲不過。

  腦子里飛快的計較了一會兒后,劉睿影終于抬起頭來。

  可他只看到了一雙腳。

  一雙穿著藍色緞面兒繡鞋的腳。

  這樣的鞋子只有女人會穿,但穿女人鞋子的腳卻不一定就是女人的腳。

  鞋子可以套在任何人的腳上,因為鞋子自己不會跑,也不會說話,因此被誰利用了,都是說不定的事。

  劉睿影在中都查緝司的時候,記得有過一個案子。

  殺人者為了給自己洗脫嫌疑,竟穿著女人的鞋子在現場走了好幾圈,只為了誤導旁人。

  效果也很顯著,這種誤導一般人都發現不了。

  從這種作案方式來看。只要有心人。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案都能做出。

  因此也不能用常人的思緒去判斷。

  有了這樣的前車之鑒,劉睿影根本不敢確定此人到底是男是女,也就無從知道自己為何會有熟悉的感覺。

  除了雙腳之外,此人的其他身子都在陰影里,看不真切。

  劉睿影瞇著眼,才辨別清楚此人身上應當穿著一劍水紅色的紗裙。

  在下危城如今的天氣里,也算的上輕薄。

  “劉典獄怎么如此生分?”

  熟悉的聲音再度響起,劉睿影這下卻是聽出來了是誰。

  但他卻不敢相信…

  來了下危城,接二連三的碰到好幾位熟人。

  先是小機靈,然后又是金爺,現在這位…也是從震北王域大老遠來的。

  “你是和金爺一起來的?”

  劉睿影問道。

  倩影沉默了半晌,緩緩走下,劉睿影看清面龐,證實了自己的想法。

  果然是在震北王域戈壁灘礦場上的老板娘,金爺的一母同胞的親妹妹。

  “劉典獄,早就告訴過你,我和他各走各的路。”

  老板娘從樓上徹底走下說道。

  “劍收起來吧,怪刺眼的。”

  她對著伙計瞥了一眼說道。

  伙計點點頭,將劍重新放入了抽屜里,自己則退到屋外,不知去忙活些什么。

  “這詩是你寫的?”

  劉睿影揚起手中的紙片問道。

  “是我寫的,寫的好嗎?”

  老板娘嫵媚一笑。

  “寫得好,只是前面的沒有看到。”

  “我也記不清了,這種玩意兒向來前寫后忘。”

  話音落下,劉睿影久久沒有開口。

  他不知該說些什么。

  是應該出言安慰兩句,還是直白的問自己想問的事情?

  “什么時候你也變得婆婆媽媽起來?我記得當初第一次在礦場上見到你時,你可是極為剛強。“

  老板娘調侃道。

  “沒辦法,人總是會變得。”

  “人一直在變!”

  不等劉睿影一句話說完,老板娘搶過話頭接著說了下去。

  即便聽懂了她話語里暗示的意思,劉睿影也不能做任何感慨。

  自己身為詔獄典獄,中都查緝司省旗,不能平白無故的介入震北王域的內政。

  當初追查餉銀,是得到了震北王的首肯。

  現在就是劉睿影想幫忙也無處發力。

  “我幫不了你…”

  “我知道,所以就沒抱過這個心思。”

  她拉開茶桌的抽屜。

  不是放著歐家劍的那一個,而是它旁邊的那一個。

  這個抽屜里放著的都是一壺一壺灌滿的酒。

  老板娘從中間提出一壺,放在桌上,將壺蓋打開,伸手把酒香味沖著劉睿扇去。

  “好聞嗎?”

  “甘醇濃厚,烈中帶柔,好酒!”

  “我釀的。”

  老板娘開心的笑著。

  被人贊美當然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尤其劉睿影長得還不算壞,也有點酒量,談吐舉止很是溫和。

  被這樣一個男人夸贊,老板娘覺得自己這笑很值得。

  何況劉睿影還不止夸了他一次。

  從一開始的詩算起,這次再見面,卻是已經夸了她兩次。

  “可惜我現在不能喝酒。”

  “陪我喝酒!”

  兩人異口同聲的說道。

  然后相視一笑。

  劉睿影不喝酒,是因為他有事在身。老板娘想喝酒,是她實在受夠了一人喝酒的寂寞。

  “我丈夫也死了。”

  老板娘忽然悠悠的說道。

  “死在苦役上?”

  劉睿影問道。

  “不,死在我的刀下。”

  “他是我的丈夫,但卻不想和我一起去做苦役,你說我該不該殺了他?”

  老板娘問道。

  “該!”

  劉睿影回答的很是干脆。

  這并不是奉承,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

  夫妻本是同林鳥不假,但若真的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話,豈不是太薄情寡義?

  如此劃分的清楚的,怎么能叫夫妻?

  就算是朋友也不會放任不管,更何況夫妻這種特殊關系。

  薄情寡義的人,留著也是累贅,不如殺了清凈。

  老板娘這次沒有再笑。

  而是拿過兩個茶杯,用茶湯將其涮洗一遍,然后分別擺在自己和劉睿影的面前。

  “酒你還是要喝的。雖然你無法幫我,但你喝了酒之后我就會幫你。”

  “幫我什么?”

  劉睿影反問道。

  他根本沒有透露自己的來意,老板娘又是如何猜出來的?

“劉典獄沒必要這么正經,試想你一個人,怎么回來下危城?這里一無中都城的繁華,二無太上河  那么多姑娘。一個未成家的男人,即便是找樂子,也犯不著來這里。”

  老板娘說的不急不緩,猶如抽絲剝繭般,將劉睿影一點點剖析開來。

  “再加上你的身份,所以我判斷出你來下危城,一定是辦事,而且還不是小事。”

  “我身上穿著陰陽師的袍子,算的都沒你準。我知道老板娘會煮肉、炒菜、殺人、開客棧、釀酒、造棺材。但還真不知道你能掐會算。”

  劉睿影搖著頭說道,臉上盡是無奈。

  “每個地方都有他運行的規律,你在怎么超脫,卻是都離不開這種規律。所謂的陰陽師,即便如高仁,蕭錦侃那般,無非也是比普通人提前知道了些許規律而已。”

  “知道歸知道,他們也無力改變。不然高仁怎么會輸在你手里?”

  老板娘說道,還對著劉睿影眨了眨眼睛。

  她算不得人老珠黃,但也早已青春不在。

  這種少女面對情郎時撒嬌的表親,她做出來竟是無比的自然,沒有任何違和感。

  劉睿影一時間怔住…丟了魂兒似的,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你還未與我干杯,自己卻是就喝了…”

  老板娘有些埋怨,但也無可奈何。

  酒已經喝到了劉睿影的肚子里,總不能讓他再吐出來。

  她舉起酒杯,和劉睿影的杯子輕輕一碰,然后也一飲而盡。

  “走吧,我帶你去找人。”

  劉睿影還未回過神來。

  不然他肯定讓老板娘說清楚是怎么知道自己在找人的。

  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屋門。

  院子里,伙計正在準備草料喂馬。

  看到老板娘和劉睿影走出來,便停下了手里的活兒,直勾勾的看著劉睿影。

  劉睿影覺得一側面頰被盯的滾燙,轉過頭正好和他四目相對。

  “這是我的朋友,以后莫要在為難。”

老板娘指著  伙計聽后點了點頭。

  “他為何這樣聽你的話?”

  劉睿影的思緒回轉了些許。

  “因為我給了他富貴。”

  劉睿影當然不相信只有這么簡單。

  女人想讓一個男人聽話,很多時候根本不用銀錢。或者說有了除了銀錢外,還有一萬種方法能夠讓他們聽話。

  老板娘不知用了哪一種。

  但這伙計一看就不是能輕易被馴服的人。

  “你要帶我去見誰。”

  劉睿影接著問道?

  “這幾天,流人區里來了不少外人。但這些外人來流人區的目的卻都一模一樣。”

  “他們都是為了什么而來?”

  “為了一雙手!“

  老板娘笑的很是玩味,劉睿影難以區分出其中的真偽。

  有的人行走江湖,根本不用兵刃,他們用的兵刃,

  就長在自己身上。”

  老板娘說的這人,他的兵刃就是一雙手。

  第一次看到這雙手時,劉睿影看不出與普通人的手有任何的不同。只是更加修長白皙罷了。

  但這雙手的每一寸皮膚、骨骼,都在告訴劉睿影:

  “這世上沒人能看清我出手。”

  此人沒有說話,云淡風輕的,好似從手上展露出殺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輕蔑、不屑、藐視。

  這種感覺相當過分。

  太過分的感覺就相當于一種挑釁。

  一雙手可以成為江湖客的武器,所有人都不信。

  劉睿影也不信。

  重重壓力之下,他幾乎都要跳起,因為他已經受不了這赤裸裸的挑釁。

  “那好,就讓我看看你是怎么出手的。”

  老板娘雙手疊放在小腹上,屏氣凝神的看著劉睿影出手。

  震北王域礦場的客棧里她錯過了好戲,現在想要看看劉睿影到底是什么水平。

  劍是名劍,人也是名人。

  此劍一出,天地為之黯淡。

  然而,結果卻讓劉睿影失望。

  劉睿影手中的歐家劍并沒有被自己握在手里。

  他的大袖依舊空空蕩蕩,好像從來都沒有一物,從來都不存一物。

  豈但劍沒有在手。

  劉睿影的臉上一下子變得極其難看,面如死灰,五官幾乎快要扭曲成一團,身體也開始微微抽搐起來。

  “你是怎么做到的?”

  劉睿影顫聲問道。

  手中一空的食盒,他感覺到還有一只手竄到他的身旁,指動如風,道道殘影,連點他心脈附近的三處氣府。

  這人的手,不止會奪劍,還會破府。

  氣府一旦被封住撐破開來,將直接動搖一個人的武道根基,乃至危及生命。

  屋外忽然來了一陣陰風,天驟然黑了下來。。

  屋里屋外都寂靜的可怕,聞不到半死聲響。

  劉睿影覺得自己的身子徒然往下一沉,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要發生——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本能感覺,就像猛獸天生就具有的警覺一樣。

  也可能是他的第六感,那本是專屬于女人的感覺,而他也忽然之間就有了那種特殊的感覺。

  忽然身體一輕,兩支劍羽,險而又險的貼著他的頭皮劃過,令他渾身汗毛根根豎起,頭皮炸裂。

眼看又有數支箭羽飛至而來  ,劉睿影竟然沒有起身閃躲,而是就地躺下,朝旁側翻滾。

  箭光散盡,兩聲慘叫暴呼。

  原來是老板娘出了手,如若奔雷之勢,使得兩位兇手來不及變換方位,正中心臟。

  一擊斃命,十分準確。

  “他們是來找我的,連累了你。”

  劉睿影爬起身子,拍拍陰陽師袍服上的泥土,很是木訥的點點頭,目光重新看向那雙手的主人。

  他的劍已經完好無損的放在桌上,劉睿影隨時都可以拿去。

  但他卻不像…

  這柄劍在被奪走的一剎那,已經不屬于他了。

  能被奪走的東西,有了第一次,遲早也有第二次。

  對于這樣的東西,劉睿影打心底的厭惡,提不起絲毫喜歡。

  這雙人沒有片刻得閑。

  他拿出了一匹紅綢子,用手量好尺寸,接著裁剪開來,將四個角用釘子釘在桌上,固定好。

  然后又以同樣的尺寸,裁減了另一塊,固定在旁邊。

  提起旁邊的狼毫筆,選了一根中等粗細的,飽蘸金漆,在一塊紅綢緞上寫下了“請柬”二字。

  “我知道來流人區的外人都是為了什么…都是來找這雙手做事!”

  這雙手既能奪走他的劍,還能偽造胡家的請柬。

  那是不是別的一切都能通過這雙手造出來?

  “你若是也要請柬的話,就得在一盞茶的功夫里付錢。不然到時候金漆干不完全,被人看出了破綻,我可不負責!”

  這雙手的主人只有在等金漆凝固的時候,才略微休息片刻。

  他的身后立這一個高高的架子。

  每一隔斷都分成了四個小抽屜,上面寫著各式各樣的材料和工具名稱。

  但凡是劉睿影見過、聽過的,這里卻是應有盡有。

  “我不做請柬。”

  劉睿影搖搖頭說道。

  隨即收起了自己的劍。

  “難道你要仿鑄歐家劍?”

  這雙手的主人即便是疑問,語氣上也沒有一點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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