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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春氣與秋氣【下】

  “看完了?”

  蕭錦侃問道。

  劉睿影無動于衷。

  似是還在回味。

  但他的精神的確已經回了過來。

  “看完了。”

  沉默良久。

  劉睿影終是開口說道。

  “終歸是積雪融盡,春滿人間。”

  蕭錦侃莫名的感慨了一句。

  “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是一句感慨罷了。”

  蕭錦侃笑了笑,晃著腦袋說道。

  “你從來不會講無意義的話。”

  “那要看我是以何種身份說話。”

  “所以這句話你是以‘太白’之口說出來的,還是以蕭錦侃之口?”

  “半對半。”

  這卻是讓人劉睿影更加摸不著頭腦。

  “但為何你不讓我看完?”

  劉睿影忽而又問道。

  “你不是已經看完?”

  蕭錦侃飲了一杯酒。

  “我只看完了你想讓我看的。”

  “故事長著呢。等你一點點都看完了,豈不是也要看到他這般年歲?”

  “沒看到轉折,總是讓我心里癢癢的。”

  劉睿影嘆了口氣說道。

  他著實是想不通為何鐵觀音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而這個最為本質的疑問,在蕭錦侃給他的看的漫漫畫卷中,卻是并沒有回答。

  “我能讓你看的,自是你該知道的。不能看的,你若硬看,卻是也不好。”

  “怎么個不好法?”

  劉睿影反問道。

  “不好就是不好。相對于你認為的好而言,只要不符合,那便都是不好。”

  “這話一定是以‘太白’之口說出來的。”

  “何以見得?”

  蕭錦侃問道。

  但他的心里卻知道,劉睿影說的是對的。

  “因為我的朋友蕭錦侃,和我說話時向來都是談話當實在,絕不會繞圈子,打機鋒。”

  隨即也飲了一杯酒。

  “若是我走了,你會不會孤獨?”

  劉睿影放下酒杯,突然問道。

  蕭錦侃正想去拿酒壇的手微微一怔。

  隨即收回放下。

  “你怎么不問我會不會幸福?”

  蕭錦侃反問道。

  “幸福?難道我在這里讓你覺得很不幸?”

  劉睿影有些不悅。

  “你想錯了。對我這種人而言,孤獨就是幸福。你在我的確不孤獨,但也著實打破了我的幸福。”

  劉睿影驀然。

  他何曾不知這其中的無奈滋味?

  生活對于常人而言總是帶有一種渴望。

  把看見的,得到了,即是一種滿足。

  看不見的,得不到的,就只好希翼。

  希翼與滿足不斷的交織著前進,這就是生活。

  稍縱即逝。

  卻又綿延亙古。

  也許這樣的話對于尋常人家很是虛無縹緲。

  但這卻是蕭錦侃實實在在的面對。

  對于他而言,這著實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就好像沒有方向的風。

  遇到過不去的墻,拐個彎就好了。

  反正它也不知自己該往哪里吹。

  但只要繼續吹,不停地吹,就好。

  在這春氣縱橫的花開季節。

  旁人只會去欣賞鮮花的妖嬈與美麗。

  可是蕭錦侃卻已經看到了秋氣蔓延之后,她們的枯萎與死亡。

  他的記憶太過于龐雜。

  還很混亂。

  在一開始的時候,蕭錦侃還嘗試著去梳理清楚。

  但日子久了,便是剪不斷,理還亂。

  干脆就如此的放任自流。

  有些東西不是想要就能如何的。

  凡是皆有定數。

  就好像他只給劉睿影看了短短一段鐵觀音的過往一樣。

  人間是重復的。

  周而復始。

  但人卻是獨一無二的。

  在這周而復始的重復中,想要沒有罪惡,怕是不可能的事。

  劉睿影覺得他羅織罪名,鬧得那位將軍滿門抄斬是罪惡。

  殊不知,對于蕭錦侃而言,回憶便是一種罪惡。

  每當想起曾經的事情。

  他便會周身比寒冷更加寒冷。

  即便是在三伏天,也忍不住要在面前燒起一堆爐火。

  可是那火燒的再旺,火苗跳動的再劇烈。

  也只能讓他的肌膚發燙翻紅。

  卻是永遠暖不進他的心。

  融不掉那些不想存在的記憶。

  蕭錦侃的生活,劉睿影有參與過。

  但卻不能理解.

  他的思緒,劉睿影有分析過。

  但卻不能明白。

  兩個人之間只有一點是相通的。

  那就是都對這夜色,情有獨鐘。

  這一點酒三半卻不敢茍同。

  太陽一升起,他就在走出了屋門,到了屋外小院中。

  瞇起眼,望著太陽。

  伸了伸懶腰。

  相比于夜。

  他更喜歡陽光。

  他喜歡陽光把自己曬個通透,就連衣襟的前胸都是暖洋洋的感覺。

  這讓酒三半很是興奮。

  他摸了摸自己胸前的衣襟。

  陶壺酒葫蘆。

  朝著太陽高高舉起。

  隨后一口氣喝了大半。

  劉睿影和蕭錦侃坐在屋中。

  看著酒三半在屋外小院中的身影。

  眼里有種說不出的羨慕。

  就在這時,劉睿影好似忽然懂了酒三半為何要如此喝酒。

  因為就算是在日頭最高的正午。

  也總有陽光曬不到的陰影之處。

  而這些陰影,恰恰是酒三半極為厭惡的。

  所以他只能用酒來麻痹自己。

  這些事他改變不了。

  也想不通透。

  還不如多飲幾杯,混混沌沌的渡過去。

  每到臨近黃昏的時候,他的酒便會喝的越多,喝的越急促。

  像是在為自己尋找一處庇護所一樣。

  恨不得把自己藏進那酒葫蘆里。

  以此來躲避這夜幕降臨的天地。

  劉睿影也很奇怪。明明自己和酒三半性格迥異,為何卻能成為如此要好的朋友?

  “夜再長,也不能總是夜。日頭再高也不能一直曬。武修者體內,不也是陰陽二極?你可曾見過有人純陰或有人純陽?”

  他讀出了劉睿影的思緒。

  這一席話卻是讓劉睿影豁然開朗。

  每個人都喜歡用自己的方式來詮釋眼前的一切。

  但再完美的方式也終歸會有漏洞。

  只有互補之后,才是最為得體恰當的。

  就好像一天之內有兩次最為美麗。

  卻是都在日夜交替之時。

  一次是日落的紅霞。

  一次是日出的金光。

  “不過即便是我走了,你也無法繼續孤獨。”

  劉睿影把目光收了回來。

  “怎么不行?”

  蕭錦侃反問道。

  “你可還有個好徒弟要教!”

  劉睿影指了指華濃說道。

  華濃依舊精神十足的坐在那里。

  長期的山林生活,讓他在陌生的環境中不敢有一絲放松。

  放松,就意味著死亡。

  “徒弟的確是我的徒弟。不過我該教的,已經教完了。”

  蕭錦侃輕松地說道。

  “教完了?你教了他什么?”

  劉睿影瞪圓了眼睛,不可思議的問道。

  “這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起碼現在能教的,我都教了。”

  “然后呢?”

  按道理,他是不會接這個話茬的。

  他知道蕭錦侃在停頓之后一定會接著說完。

  但此刻卻是有些過于迫不及待,所以才問出了口。

  “然后就是你這個師叔的事了!”

  蕭錦侃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說道。

  “我?你莫不是要把你的徒弟推給我來管教吧…”

  “你這做師叔的,見面禮也沒給個什么。難道還不該出出力?”

  蕭錦侃的名字中有個‘侃’字。

  但像方才這樣調侃的機會,倒著實是不太多。

  劉睿影面露尷尬。

  他摸了摸身上。

  除了自己的劍,以及那本《七絕炎劍》以外。

  的確是沒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東西。

  畢竟這華濃連銀子都看不上。

  方才還對著酒三半說他的二十兩銀子后面連著兩條人命。

  眼界這么高的一位師侄,他可不知道該給什么才能入的了眼。

  這么一想,自己也是理虧。

  劉睿影就沒有爭辯。

  心想道出力就出力,能麻煩到哪去?

  “我要你帶著他回中都。”

  “我可是要回中都查緝司的。”

  語氣中已是異常嚴肅。

  他聽出了蕭錦侃的意思。

  這是要讓華濃隨自己一道,去那中都查緝司。

  而自己本就是查緝司的省旗。

  華濃卻是一山野少年。

  “以你劉省旗之尊,想必這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吧。”

  這已經是他一盞茶的功夫內,第二次調侃了。

  “是不難。但,為什么。”

  這句話也不是以劉睿影之口問的。

  而是以中都查緝司,天目省省旗之口問的。

  細細想來著實有趣。

  他與蕭錦侃各自都有不同的身份。

  言語間轉換自如。

  但卻又時常令對方揣測。

  一來二去間,便從一團和氣,變得如此嚴肅剛硬。

  “因為你需要這么一個人。”

  “難道你收徒弟是為了我?”

  蕭錦侃撇過頭去,并不作聲。

  劉睿影便明白此刻的蕭錦侃,又成了太白。

  有些事,他可以默認。

  但絕不能開口說出來。

  不說,一切如常。

  說了,變數陡生。

  “好,我答應你。”

  他也有自己的野心。

  而華濃,正可以作為他完成野心的一柄利劍。

  未來的查緝司掌司,已經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

  而后續的路。

  道阻且長。

  卻是不知還有幾多曲折。

  中都是個龍吟虎嘯之地。

  雖然定西王域也是風沙漫卷,旌旗高舉。

  但卻遠遠不如中都的一半崢嶸。

看似那年華錦繡  但轉眼間便能被金刀鐵馬所踏碎。

  但現在的劉睿影。

  已經整裝待發。

  他心頭的執念已經足夠堅定。

  自他燒毀了那本小冊子后。

  人情世故已然寫滿心頭。

  凄厲的長劍,從未離手。

  年紀雖少。

  但心高,卻不氣傲。

  只要胸中有熱血。

  不管這世道是平是亂。

  他已然不可身而退。

  “日后你就好好隨著你劉師叔。”

  蕭錦侃對著華濃說道。

  “那師傅你呢?”

  華濃說道。

  這少年決計想不到。

  自己這番費勁心血,萬里迢迢的拜師竟然是這般結果。

  和師傅相處還不足半日,就要分別。

  但他依舊很冷靜。

  就像那盤旋在山澗之上的獵鷹。

  “待你能學新東西的時候,我自會去尋你。”

  華濃來找他一次。

  他再去尋華濃一次。

  這天下間恐怕是再難尋出這一對如此有趣的師徒了。

  “中都查緝司是個什么地方?”

  華濃轉而問向劉睿影。

  “不管那是個什么地方,你劉師叔一定都能讓你睡得香,吃得飽。”

  華濃笑了起來。

  睡得香,吃得飽。

  豈不就是他曾經生活在山林之中的夢想?

  沒想到自己這么多年朝思暮想的渴望。

  轉眼間,就被人一口答應了下來。

  “我聽師叔的!”

  華濃站起身來說道。

  劉睿影看到了他腰間別著的那把簡陋的長劍。

  “第一件事,就是先給你換把好劍。”

  “師叔這就不必了。”

  華濃搖了搖頭說道。劉睿影不懂為何華濃會拒絕。

  換劍一個是他自己的一份心意,二來華濃的這把劍也的確是過于不成體統。

  “劍不論好壞。順手就行。何況我這把劍,雖然的確很破。但在我手里,卻勝過千百鋒刃。”

  華濃拔劍說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蕭錦侃的眼光的確錯不了。

  一個身懷如此快劍決計的少年,是不會在乎一把劍有多漂亮的。

  這一幕不由得讓他想起了死去的那位‘平南快劍’時依風。

  他的劍就很華麗。

  劉睿影也曾問過他。

  這劍上鑲嵌了這么多的珠寶,難道不會變重嗎?

  若是劍重了,又該如何能快的起來?

  時依風當時卻是對劉睿影的這番言論嗤之以鼻。

  “我的劍,無論多重,都很快。就算重到我拔不出來,只要對方聽到‘時依風’這三個字,我不信他還有信心出劍。”

  這是當時時依風的原話。

  果然是一語中的。

  對方在他還未報出性命,也沒拔出劍時,就已將他了斷了。

  到底是他的劍不快了?還是名頭不好使了?

  都不是。

  劉睿影見過他出劍。

  的確很快。

  也知道他的名頭。

  的確很大。

  但變得是他的心態秉性。

  人傲氣了,劍也就傲氣。

  幾分傲氣,就有幾分松懈。

  松懈便難免生疏。

  他的死。

  已是必然。

  不過是早晚之區別罷了。

  有了前車之鑒,再有剛剛華濃的這番言語。

  劉睿影覺得,眼前站著的不是一位少年。

  時依風只不過號稱‘平南快劍’罷了。

  但華濃。

  卻未嘗不能是天下快劍。

  集英鎮。

  祥騰客棧中。

  “思楓是個很有名的人嗎?”

  楚闊問道。

  “很有名。草原王庭,人盡皆知。”

  “但他只是三部公。”

  “有些人是不能單看頭銜的。你的劍雖然殺不了我,但想要在這天下間拿個頭銜,卻是唾手可得。”

  楚闊面露驕傲。

  “所以殺了他,我就能人盡皆知,四海揚名?”

  楚闊問道。

  “是。”

  “但我還是想殺你。因為你的名頭肯定比他更大。”

  楚闊話鋒一轉說道。

  “在王府大殿中你不是已經放棄了?”

  霍望絲毫不為所動。

  冷淡的說道。

  “我只是有些猶豫。”

  “我是定西王。”

  “我知道。”

  “所以我死了,你是可以成名,但你也會死的很慘。若是名揚天下了,卻立即身死道消,你覺得值得嗎?”

  霍望反問道。

  楚闊陷入了沉思。

  顯然,他的內心斗爭極為激烈。

  “那…殺了思楓,又有什么區別?”

  終了。

  楚闊開口問道。

  “你就會成為抗擊草原王庭的英雄,我會在定西王城為你置酒。你的功績將會被天下傳頌。”

  “當真會如此嗎?”

  楚闊問道。

  “當真會如此。”

  “好!思楓,我殺!”

  他想再喝一口酒。

  但所有的酒壺卻都已經空了。

  霍望打了個響指。

  門外一直侍候著的小二立馬推門進來。

  霍望指了指面前東倒西歪的酒壺。

  那小二點了點頭,心領神會。

  不一會兒,又照著原樣再上來了一桌酒。

  只不過還多了幾道小菜。

  “這是掌柜的親自做的。”

  小二指著幾道小菜說道。

  幾道小菜都是涼菜。

  但卻都能是下酒的好菜。

  “代我多謝掌柜!”

  霍望客氣的說道。

  小二彎腰一鞠躬,隨即又退了出去,把房門閉上。

  “不過不是為你,而是為我自己!”

  有了酒。

  楚闊猛喝了幾大口。

  才把先前沒說完的半句話接著說完。

  “既然你答應了,酒就不該喝這么多。”

  “難道你覺得我喝多了,就殺不了人?”

  楚闊反問道。

  “不,我相信你能殺死他。”

  霍望搖了搖頭說道。

  “那為何不讓我喝酒?若是你真不讓我喝,為何剛才又叫了酒?”

  楚闊夾了一筷子菜。

  聞了聞,但卻沒有吃。

  “我只是覺得,等你功成歸來的時候。我在王城置酒慶祝時,你該多喝點!”

  楚闊絲毫不理會霍望所言。

  自顧自的大口喝著。

  桌上的酒,很快又空了。

  當霍望再度要打響指的時候。

  卻是被楚闊阻止了下來。

  “不必了。”

  楚闊站起身,推開了窗戶。

  陽光透過窗子照射進來。

  他看了眼西邊草原王庭的方向。

  隨后抱著劍,往床上一趟。

  “你醉了?”

  霍望問道。

  他有點不可思議。

  人若是喝醉,總得有些先兆才是。

  哪會像這般,不明不白的,就突然躺在了床上?

  “沒醉,只是不想喝了。”

  戳闊仰面朝天,眼睛整的很大。

  “沒醉怎么就不想喝了?方才不是還酒興正濃?”

  霍望反問道。

  “因為你不是我想喝酒的人,而且現在的天太亮了。”

  霍望點了點頭。

  不管這愿意是真是假。

  好歹是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不然他堂堂定西王坐在這里,而楚闊卻躺了下去。

  “我走了,我會替你叫好晚上的酒。”

  霍望起身說道。

  “其實等我殺了思楓之后,王城里等我的不是慶功會,而是冷刀暗箭吧。”

  就在霍望即將要走出房門時。

  楚闊突然如此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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