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在蕭大師回來之前,我去哪,做什么,你都要跟著我。”
劉睿影梳洗停當。
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查緝司省旗制服。
走出浴室,對這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磕絆的點了點頭。
似是反應很慢的樣子。
劉睿影不知道為何他的劍出的那樣快,然而反應卻是如此慢。
但隨即傳來的一陣“咕嚕嚕”的聲音,卻是解答了這個疑惑。
他餓了。
肚子里空落落的,任憑誰反應都會變慢。
好在劉睿影這里還有些干糧。
他把這些干糧拿出來,放在少年面前。
少年開始還有些不好意思。
但又著實耐不住肚中饑餓。
盯著那干糧,咽了幾口唾沫,隨即抓起來就是一陣狼吞虎咽。
“要喝點酒嗎?”
劉睿影問道。
“我不會喝酒。”
“喝酒哪有會不會的…你會喝水,自然也會喝酒。”
劉睿影說道。
少年不再理會。
直到這么一大塊干糧盡皆吃完之后,少年才抬起頭看了看劉睿影。
“你這吃的不會也是偷來的吧?”
“是不是偷來的,你也已經都吃光了。偷來的是贓物,你吃完了就是銷贓!”
劉睿影說道。
少年面色一陣凝重。
顯然是把劉睿影的這句玩笑話聽進了心里。
“你為何會這么餓,身上怎么這么臟?”
劉睿影似是覺得自己方才那玩笑開得有點過頭了。
于是想說點別的,換個話題試圖找補回來。
這少年一看就是個極為認真的人。
認真的人不是開不起玩笑,而是會把人們的玩笑都當做實打實的真話去聽。
“因為我殺了人。”
殺人對劉睿影來說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但他的確沒有想到這少年還會殺人。
雖然他手中的劍很快。
但再快的劍也不一定殺過人。
“你殺了誰?”
劉睿影問道。
少年又開始閉口不答。
那是在大約五六日前的一個傍晚。
這少年正在前往博古樓的路上。
晚霞從他身后照來。
把他的整個身形和影子都鑲嵌了一圈兒金邊。
可惜的是這一天的天氣著實不算太好。
晚霞也是一山水即逝。
少年看著西方的最后一抹斜陽,消失在群山之后。
心里淡淡的念叨著:
“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不過他并不擔心。
雖然下雨會讓山坡變得濕滑,道路變得泥濘。
但他卻很喜歡這樣潮濕溫潤的感覺。
雨點細細密密的灑在身上。
似是讓他的靈魂都得以洗滌。
另外。
下雨的時候,卻是山里最安全的時候。
因為那些往日里不可一世的兇猛禽獸們,卻是也討厭自己的皮毛變得濕乎乎的。
所以都會躲在山洞里,不露頭的睡大覺。
就是這少年穿梭于山林間的庇護。
只要有雨。
他就不用分出一多半的心思來留意四處的情況。
只要專心于趕路就好。
不過這雨,怕是明天才要來。
今晚的天氣,還算是晴朗的。
只不過日頭落下去了,讓少年覺得有些寒意。
他本是不怕冷的。
常年生活在山林中的人,又怎會怕冷?
但他現在卻著實感到有些寒意。
他搓了搓手,呵了一口氣。
但并沒有看到有什么實質性的改變。
因為他呵出的氣,并不比他的手掌暖和多少。
他摸了摸肚子。
知道自己這是因為餓了的緣故。
他已經想不起來上一頓是什么時候吃的。
但上一頓吃的時候他還記得很清楚。
少年烤了一只很是肥美的野兔。
結果烤兔子時的香味,又引來了一頭孤狼。
這匹孤狼年紀不小。
后腿還有些瘸。
少年心中不忍殺他。
因為這樣的狼,都已半通人性。
在它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族群中的健兒,佼佼者。
不知多少次圍獵捕殺都沖鋒在前。
后來年老體弱,又受了傷。
為了不拖累整個族群,才會選擇自行離開。
游蕩在這寂寞無垠的山林間。
走一步算一步。
直至最后的宿命降臨。
少年一劍切下了兔頭,朝著那老狼扔去。
老狼低頭聞了聞兔頭,但卻并沒有張開嘴吃下去。
雖然這一個小小的兔頭并不能讓它飽餐一頓。
但起碼能讓它不那么難受的活過今晚。
少年有些奇怪。
以為是這老狼嫌少。
他看了看自己穿在樹枝上的兔子,無奈的搖了搖頭。
接著,又把肚子處的嫩肉扯下來一大塊扔了過去。
腹部的肉還沒有烤熟。
血腥味混著肉香,頓時充盈了少年和老狼的鼻腔。
但這次老狼卻連低頭嗅一嗅的想法都沒有。
它拖著一條斷腿。
兩只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少年。
少年輕輕一笑,似是懂得了這匹老狼的心情。
它不想庸庸碌碌的死去。
也不想死去之后,被一群野狗烏鴉分吃了尸體。
它希望自己能再戰斗一次。
死在這最后一次的戰斗中 它知道眼前這少年能夠成全自己。
看到少年微微一笑。
老狼便知道他領悟了自己的心境,隨即一躍而來。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戰斗。
少年連身子都沒有動。
就這般坐著,繼續轉動著樹枝,烤著自己的野兔。
待這匹老狼從跳躍的最高處落下時,少年拔出了劍。
就這般立在那。
老狼的咽喉就被劍穿透了。
暗紅色的血液染紅了脖頸處的狼毛。
但它還未完全死去。
掙扎著,張開了嘴,咬住了少年的腳踝。
在咬住的剎那,老狼也閉上了眼睛。
少年依舊不動。
任憑那老狼繼續咬著自己的腳踝。
他則繼續烤著手中的野兔。
野兔焦香。
狼血腥咸。
吃完之后,少年把老狼的尸體丟盡了他烤野兔的火坑中。
本來已是要熄滅的火焰,頓時又蹭蹭的竄起了一尺多高。
少年起身,把劍在老狼身上還未燒著的皮毛處蹭了蹭干凈,隨即又拍了拍屁股,大步流星的朝前走去,沒有一絲留戀。
山林間的規則就是如此。
方才發生的,不過是山林間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一幕。
少年的背影被火光拉的很長。
不知怎的,竟和那匹死去的孤狼極其相似。
不久。
月亮升起來了。
月光從蒼松翠柏的稀稀疏疏的枝葉中照射下來。
伴隨著晚風。
樹影婆娑。
少年的步伐也不由得輕快了許多。
剛剛吃飽兔子,也不覺得寒冷。
卻是比這會兒舒服不少。
他想找些野果子來充饑。
哪怕是喝上幾捧山泉水也好。
他的目光朝著四方轉了一圈。
施施然順著一個方向走著。
因為他聽到風中傳來了涓涓溪流之聲。
雖然找水喝難免浪費時間。
但眼下若是不讓肚子里有些東西,怕是到了明日會更加耽誤。
終于找到了那山泉水。
泉聲震耳,猶如銀龍飛舞。
在月光的陰沉下顯得更加蒼涼。
只是少年卻不能獨享這般美好。
他看見泉下已經坐著一個人。
盤腿閉目,似是在調息修養。
少年有些躊躇。
他對豺狼虎豹沒有任何畏懼。
但對人卻有一種先天的抵觸。
若不是五年前,蕭錦侃救了他一命,還要他五年后來博古樓找他。
這少年是說什么都不會離開那山坳之中的。
若是不離開,自是也很難碰到其他旁人。
少年不知道該如何和這人打招呼。
索性遠遠的繞過去,在泉水的另一側蹲下身子,洗了把臉。
他洗的很是仔細。
從額頭開始,到臉頰,再到下頜,最后連帶著脖頸處也用手抹了一把。
最后不忘整了整鬢角處的散碎頭發。
終于,他捧著水就要喝進口中了。
一想到喝完這些水,自己便又能松快的趕路,少年不由得心里很是得意。
他雖然已有些記不清蕭錦侃的樣貌。
但若是能早一日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再拜他為師,自然是極好的。
“水里有毒。”
坐在泉邊的那人突然說道。
少年抬頭仔細打量了一番。
這人年紀已然不小。
若是和山林間的野獸對比,怕是不比先前那匹孤狼年輕多少。
這名老者身上穿的極為華麗。
袖口,胸襟上皆有極為繁復精美的刺繡。
盤坐的雙腿間還放著一把造型古樸的天青色寶劍。
劍鞘上鑲嵌著五顆藍寶石。
劍柄上布滿了珍珠。
“這水為何有毒?”
“因為我中了毒。而且我在這水里洗了傷口。”
少年撇了撇嘴。
先前他捧起水準備喝下的地方,是泉下的積水潭。
他覺得老者若是要清洗傷口,定然會在這積水潭中。
只要自己去那泉下接著還未落入潭中的水,想必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
“我是在上面洗的傷口。而且這毒性極其劇烈…怕是三五日之內,這一圈水都不能飲用。”
老者看到少年的動作,接著開口說道。
“你為何要這樣自私?”
少年很是生氣的說道。
“將死之人,難免不自私。”
“你要死了?”
少年不可思議的說道。
雖然他殺過很多野獸。
但卻著實沒有見過死人。
“若是無法解毒,不出三五日,必死。”
少年攤了攤手。
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
既然這泉水喝不成。
他就準備繼續趕路。
身體上的不舒服怎么都能克服的。
但若是精神也松懈了下來。
卻就如爛泥糊不上墻一般,任憑誰也無能為力。
不過這么一看,少年卻是要比這老者更加自私。
因為他面對一個將死之人,竟然這般淡定。
卻是能做到不聞不問的,轉身走開。
少年沒有注意到的是,這位老者卻是頭一偏,雙眼微睜。
“你想不想要錢?”
老者開口說道。
“要錢?做什么。”
他知道什么是錢。
但卻并不清楚錢具體能用來做什么。
因為他雖然知道,但卻從來都沒有用過。
老者以為少年是故意的。
他還沒見過一個不要錢,和不知道要錢做什么的人。
不過就在這時,少年突然想起來。
他曾經路過了一個酒坊。
里面傳出的味道和當時蕭錦侃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雖然他記不住人的樣貌。
但是他對氣味卻巢湖尋常的敏感。
他走進酒坊指著酒壇子說自己要。
掌柜的卻是告訴他一壇酒,二十兩銀子。
少年沒有銀子。
只能悻悻然的離去。
現在聽到這人竟然問自己要不要錢,少年心想若是有了錢,便可以去買下那一壇子酒送給蕭錦侃。
見面禮這個規矩他不懂。
他只是單純的想要這么做。
“你能給我二十兩銀子嗎?”
老者笑了笑。
臉皮抽搐了幾下。
他以為少年會獅子大開口,提出許許多多高不可攀的條件。
但沒想他卻是只要二十兩銀子。
“我可以給你五十兩。”
老者沖著少年伸出一個巴掌說道。
“可是我只要二十兩。”
少年說完,竟是抬腿而行。
他不知道五十兩是可以換成兩個二十兩,以及一個十兩的。
而老者只是覺得自己碰上了一位絕世怪胎。
“好!二十兩,我給你!”
言畢從袖筒中掏出一塊銀錠。
“這就是二十兩?”
少年看著老者手中的銀錠很是驚喜。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錢。
“一兩不多,一兩不少。”
“你為何要無緣無故的送錢給我?”
少年疑惑的問道。
欣喜過后,卻是又退后了幾步,警惕的說道。
“因為我需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殺人。”
“你要殺的人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要去殺他?”
少年搖了搖頭說道。
“很多時候殺人是不需要仇怨的。就好比現在。你需要二十兩銀子,而我需要一個人死。你幫我殺了那個人,我給你二十兩銀子。各取所需,皆大歡喜,豈不美哉?”
“你是讀書人嗎?”
少年冷不丁問了一句。
老者一怔,卻是沒有反應過來。
“美哉這么奇怪的詞,一定只有讀書人才能說得出來。”
少年自問自答的說道。
“是極是極,在下正是位讀書人。寒窗苦讀三千載,腹飽詩書十萬卷。”
卻是接著少年的話頭兒繼續往下。
為的就是讓他能斷定自己是讀書人的身份。
“既然你是讀書人,這錢想必是拿不到的。”
“為何?”
老者問道。
本以為假意承認自己是讀書人,能夠騙到少年的一絲好感與信任。
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
“因為我曾聽過一句話:‘屠狗之輩多仗義,讀書之人多負心’,負心,不就是不講誠信?你是讀書人,所以這銀子肯定是不會給我的。即便我幫你殺了人也是一樣。”
這次他卻是沒有任何留戀。
下定了決心要繼續趕路了。
在這里已經耽誤的太多。
不但沒有喝上水,還又多說了許多無用的話。
然而這些無用的話,卻是讓他更加饑渴難耐。
少年心緒有些煩躁。
他想要大聲的吼叫。
但夜深人靜的山中。
如此吼叫難免驚醒一些林中的猛獸。
所以他把這股子煩悶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煉化為力量,運行到雙腿上,急速的向前走去。
就這樣不知走了多久。
少年覺得身體上的饑渴與疲勞讓他實在有些難熬。
正巧這時,他看到前方不遠處,有一座破敗的神廟。
他想來,若是沒有水飯,能有個遮風的地方美美的睡一覺也是不錯!
當他‘吱呀’一聲,推開破廟的門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神廟里的供桌。
只是這供桌上早已沒有祭品,也沒有點著長明燈。
有的只是一句尸體。
先前那要給他二十兩銀子,雇他殺人的老者的尸體。
老者的尸體旁還站著一位老者。
這名老者站著一動不動。
似是一根木樁。
若不是能夠感受到他身上傳來的生機氣味,少年便會覺得這站立的老者,也是一具尸體。
不過既然看到這神廟中已經被人捷足先登。
少年卻是扭頭就走。
他不習慣和旁人一起,成群結隊。
他向來都是一個人穿梭于山林間,獨行四方。
但先前輕而易舉就打開的門,此刻卻是無論如何也推不開了。
“要走可以,把東西留下。”
那名站立老者開口說道。
少年除了自己身上的衣裳,和腰間的那一把破劍以外,卻是再無片縷。
何來的東西能夠留下?
“若是執迷不悟,死了也別怪我。”
老者看少年愣在原地,便接著說道。
少年微微一笑。
人們輕飄飄的語言,自以為能有十足的威懾力。
殊不知這少年面對著花皮錦毛虎張開的血盆大口時,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你若是不讓我離開,我就立即殺了你。”
他不是威懾。
也并沒有開玩笑。
而是實打實的就要這么做。
“殺了我?用什么?用你腰間的那一根燒火棍嗎?”
老者譏笑的說道。
少年突然有了些后悔。
他后悔方才沒有答應那已變成尸體,躺在供桌上的老者把這人殺了。
雖然他不知道那老者先前是讓自己殺誰。
可是他覺得就是眼前這人。
“只是現在殺了你,我卻是得不到那二十兩銀子了。”
少年搖著頭說道。
這才是他真正后悔之處。
“你若是能殺了我,我就給你二十兩銀子。”
老者掏出一枚銀錠放在供桌上說道。
這枚銀錠就和先前少年見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當真?”
少年盯著那枚銀錠說道。
他很討厭眼前這名老者。
因為他既不讓自己出去,還要逼著自己交出什么從未見過之物。
不過若是殺了他,他就給自己二十兩銀子,少年頓時又覺得他有些可愛起來。
“當真…”
老者的真字還沒有說完。
就看到一張微笑而又稚嫩的臉離自己很近。
這是那少年的臉龐。
他心里覺得奇怪。
明明方才那少年還在破敗神廟的門口處站著,想要出去。
怎么一瞬間就和自己臉對臉了呢?
他下意識的想要后退幾步。
因為他著實不習慣和人的距離如此之近。
隨即從咽喉處傳來的劇痛卻讓他意識被瞬時吞噬。
比少年的臉貼的更近的,是少年的劍。
少年的臉離他尚在一尺之外。
可是少年的劍卻不多不少的,插入他的咽喉一尺之中。
老者帶著滿眼的不可思議,朝后方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不管過程如何,結果還是隨了你的心愿。你也可以安心上路,這銀子我就不客氣了。”
少年拿起供桌上的銀子,對躺在供桌上的老者尸體說道。
這頂銀子自然是買了一壇酒。
那掌柜的心地甚善,看到這少年風塵仆仆的樣子,主動送了他一個網兜。
把酒壇子往往兜里一裝,再把網兜向身后一背。
如此一來可就省力多了。
翻山越嶺也不怕。
“為什么你們師徒二人都弄得這般狼狽?”
劉睿影沖著少年的背后之處說道。
他的話音把少年的思緒拉回了現實。
“他是殺了人,而我卻差點被人殺。殺人的過程雖然有些狼狽,但結果卻是瀟灑的。而被殺不論是結果還是過程,卻是都很狼狽。”
蕭錦侃束了束腰間的系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