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省旗,這次回去之后可有什么計劃?”
他們三人依舊在蕭錦侃的屋中。
只是除了酒三半以外,劉睿影和湯中松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舉起酒杯了 “你都叫了我劉省旗,你說我有什么計劃?”
劉睿影白了他一眼說道。
“不知道。叫你劉省旗是因為你本就是劉省旗。”
湯中松搖了搖頭說道。
終于是再次端起了酒杯。
“第一件事怕是就要戒酒。”
劉睿影把酒杯放在掌心摩挲了一陣說道。
“戒酒?為何要戒酒?”
“難道以你省旗的身份,在查緝司內還不能飲酒了?”
這一句倒不是調侃。
湯中松著實對劉睿影說要戒酒很是疑惑。
“有一個人在今天早上給我讀了一首詩。詩很長,但我只記住了最后一句。”
“什么詩能讓你如此印象深刻?”
湯中松知道劉睿影不是一個讀書人。
若是能讓他聽一遍就記住的詩,一定是引起了他極大的共鳴。
“世人問我貪杯否,實則只戀杯中友。”
酒三半笑了。
他笑的很開心。
酒湯都從嘴角處流了出來也毫不在意。
抬起胳膊用袖子一擦,轉眼又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
“難道你在中都查緝司就沒有一個朋友?”
“都是朋友。只是不適合一起喝酒。”
“那就不算朋友。”
湯中松輕蔑的說道。
劉睿影也笑了笑。
給自己添了一杯。
轉而和酒三半還有湯中松碰了碰杯。
正是因為查緝司內都是些不能一起喝酒的“朋友”,劉睿影才會對離開如此惆悵。
“不過這句詩的確是寫得好。”
“你怎么不問是誰寫的?”
劉睿影問道。
“沒必要…若是我認識,就會把詩句和本人對應起來。若是我不認識,我又會去想辦法了解。還不如就單獨聽一聽這句詩。無關任何人,也無關任何事。”
只不過此刻的劉睿影卻在想著另一件事。
或者說另一個人。
趙茗茗。
他不知道何時能再遇見她。
就好比這次她突然出現在博古樓,讓劉睿影很是驚喜一般。
只是趙茗茗的身上總是隱藏著太多的秘密。
讓劉睿影無法把他當做一個普通的門閥小姐對待。
他在糾結的,是要不要和趙茗茗道別。
人說再見。
是為了相聚。
向來那些臨別之際,互道再見的人,對下一次相見一定是很有把握吧。
不然的話,怎么會如此輕易的說出這兩個沉重的字眼?
但是劉睿影卻一點都不知道自己和趙茗茗何時能夠再見,甚至會不會再見。
所以他不會給自己一個虛無縹緲的幻想。
因此,劉睿影也不會去向趙茗茗道別。
就像當初在丁州府城之時那般離開就好。
安安靜靜的。
沒有任何打擾。
話不說出口,只埋在心里,這壓力應該就會小很多。
說出口的話,總是有一種承諾的意思。
若是這承諾沒有完成。
不論別人如何,劉睿影就會很不舒服。
他從未體會過感情的溫暖。
就好似習慣睡懶覺的人從沒見過朝陽升起時的壯麗一樣。
不過朝陽,在曾經劉睿影是每天都會看見的。
以前他的生活極其富有規律。
從來不會晚睡一刻,也不會早起一刻。
總是能夠在朝陽升起前就站在門口,松松肩膀。
直到這次出門。
他學會了喝酒。
從此之后的這段時日里,他便失去了朝陽。
若是趕上陰天,雨天。
那便連朝陽也失去了。
喝酒的人是沒有辦法早起的。
因為酒總是需要睡眠來消化。
若是不喝那么多,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睡眠,或許還是可以看到朝陽的。
只是劉睿影與他的‘杯中友’相比,酒量著實太差。
而喝酒若是不能盡興,又是一件很難受的事。
這一點,即便是酒量再差的人,也會覺得如此。
但每到盡興時分,劉睿影卻早已醉去。
總是要睡上五個多時辰才能緩過勁來。
“酒三半,我有個事想請教一下。”
劉睿影忽然開口說道。
“什么事?”
酒三半茫然的抬頭說道。
因為劉睿影的神色語氣著實有些嚴肅。
他不知道劉睿影要問他什么。
“你每日都這樣喝酒,是不是有什么解酒的方法?”
劉睿影問道。
“有啊!我說了我練過‘歸元化酒訣’!”
劉睿影有些性質缺缺…
其實這個問題在前不久的時候就問過酒三半。
那會兒他就是如此回答的。
但劉睿影和湯中松卻是不信。
只覺得他是隨口瞎謅。
劉睿影有意過了一段時日再問,就是想看看酒三半這次又會怎么說。
若兩次不一樣,那可就實打實的證明了酒三半上一次是在胡說八道。
若是兩次一樣,要么是因為他記性太好,要么是因為他說的本就是真話。
不過劉睿影現在卻是沒法考證。
“你什么時候走?是要回中都嗎?”
劉睿影點了點頭。
但是卻沒有回答什么時候離開。
因為他也沒有想好。
其實要走的話,現在就能走。
不走的話,人總能給自己找出千百條理由,千百件事做。
眼下就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
那就是等蕭錦侃回來。
等他回來哪怕是只喝一杯酒,也算是完成了先前說過的話。
劉睿影的心里就不會有什么負擔。
畢竟他在臨走前就答應了這么一件事。
若是做不到,怕是回去的一路上都會不安穩。
“你有何打算?”
劉睿影問道。
“我還沒有完成在博古樓的文道品級審核。不過我應該會去參加文壇龍虎斗的。”
“那就中都見。”
他知道憑借酒三半的本事,一定能夠去往那文壇龍虎斗的。
“他的事算結束了?”
湯中松指了指 劉睿影知道他說的是兩分之死。
但他卻沒有明說。
只是點了點頭。
因為劉睿影早已胸有成竹。
而他的底氣,就在今朝有月給他的卷宗中。
或許今早有月都沒有想到,自己這些卷宗中最有價值的信息,并不是當年鹿明明為何離開博古樓。
而是‘五福生’那早已死去的大哥,卻是依然活著。
只是被某人雪藏了起來。
這么多年也沒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如何生活。
劉睿影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但卻知道他如何生活。
這些事卷宗里沒有記錄的。
劉睿影全屏他的腦子推理出來。
‘五福生’的大哥,一定就在博古樓中。
而且離他們現在喝酒的地方不會太遠。
至于靠什么生活,只有兩個字。
殺人。
雖然人人都會殺人。
在座的劉睿影,酒三半,湯中松都曾殺過人,還不止一個。
但因故殺人,和為殺人而殺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雖然殺人都是一件沒有道理的事情。
但沒有道理的事情總是會有借口。
不想被別人殺死,所以殺了別人。
這豈不就是最好的借口?
關于這些,卻是不適合放在當下的場景里說。
一個是因為他倆著實不應該知道。
二是因為,知道了或許他們也會有不小的麻煩。
想到這里,劉睿影發現自己的確還不能離開。
因為他還有幾個人要去見見。
首先是他的師傅。
那打鐵又彈琴的七品讀書人,文道七圣手之一,鹿明明。
畢竟是正式拜過師的。
卻是不能就如此的不告而別。
其次就是狄緯泰。
這位名動天下的博古樓樓主。
也唯有他才能給兩分證明清白,繼而也能結束自己來博古樓的公差。
最后就是歐小娥,和她歐家家主,歐雅明二人了。
歐小娥是他的朋友。
歐雅明是歐小娥的長輩。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卻是都該去拜別一番才好。
只是劉睿影有些納悶,為何歐小娥今天沒來。
但轉念一想,別人家主在此。
無論換做是誰,肯定都會有些放不開手腳。
相比于從前有所收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一個不曾知道感情的人,一旦擁有了朋友。
這感情就會像洪水決堤一般,傾瀉而下。
劉睿影現在就是如此。
他的心里貌似有很多話想和眼前這兩人說。
但話頭太多,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以至于才會有很長時間一言不發的靜默。
湯中松要比劉睿影更加通曉這些人情世故。
所以只要劉睿影不開口,他便也不說話。
有時候,只這樣靜靜的坐著,也是一種極好的陪伴。
他確信劉睿影能夠感覺得到。
“你們躲在這里喝酒卻也不叫我?”
今天的天氣著實不算太好。
陰云時有時無。
這會兒厚厚的云層又把日頭遮蔽了起來。
蕭錦侃的屋內是沒有燈的。
只能借著窗戶和大開的門透入一點光亮。
歐小娥了進來。
卻是把門中能夠透入的光亮擋住了大半。
于是讓屋內更顯的昏暗。
“怕你忙,不敢打擾。”
歐小娥今天竟然穿了一身裙裝。
還配著長長的水袖。
像極了臺上的戲子的裝扮。
“你竟還有如此浮夸的衣服?”
他見過歐小娥女扮男裝的樣子。
也見過她一身勁裝,英姿颯爽。
卻是沒有看到過她穿的如此像個姑娘。
不過這裙裝雖然穿在身上,但眉宇間那咄咄逼人的勢氣卻是一點兒都沒有減少。
“怎么樣,好看嗎?”
歐小娥原地轉了一圈說道。
裙擺飛揚。
比樂游原上最艷麗的春花還要美上三分!
“好看好看!”
酒三半使勁點著頭說道。
“我剛買的。”
在桌邊坐了下來。
拎著酒壇就灌了三口。
卻是沒有一滴酒湯灑落。
一看他這般喝酒的架勢。
三人卻是又不約而同的笑了。
歐小娥還是歐小娥。
不論他是穿著勁裝,男裝,還是裙裝。
只要她開始喝酒,那衣衫遮擋住的氣質便會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你還會去逛街?”
劉睿影有些吃驚的問道。
“我是個女人,女人自然都愛逛街。我逛得少,不代表我不喜歡。”
歐小娥翻了翻白眼說道。
劉睿影噗嗤一聲笑了。
相處了這么長時間。
倒是把她的性別都忽略了。
看來這男女之間的確還是能夠存在真正的友情的。
只要雙方相處的時間足夠長,長到能夠忽略彼此身體上的不同。
“女人?你是女人嗎?”
湯中松挑逗的問道。
歐小娥雖然潑辣。
但卻不傻。
她能聽的出來湯中松這一句話中的調侃意味。
“姐姐我是不是女人,難道還需要讓你知道?”
歐小娥一手扶著酒壇子,另一只手撐著臉說道。
想她離開歐家,獨自一人闖蕩江湖這么久。
遇上的輕浮客,登徒子想必也決計不會少。
憑湯中松的這一句話,顯然還不夠火候。
卻是根本刺激不到她。
更別提讓她有所害羞了。
“我應該是比你大才對。”
“大不大不是年齡說了算的。”
歐小娥又灌了一口酒說道。
“那是什么說了算?論個頭你也沒我高。”
湯中松攤了攤手說道。
“這屋里三個男人,只有我一個女人!自然是我最大!因為物以稀為貴!”
這般道理倒是極其新鮮。
至少這三個男人都沒有聽過。
不過細細一想卻覺得有些道理。
“此刻權且當做你大。可若是三男三女,或是一男一女有當如何?”
“對等了,性別上不存在什么稀缺。若是都差不多,那就一樣大。若是有個極為漂亮的,或是有趣的,那就漂亮的最大,有趣的最大!”
說完他看了看桌子。
卻是沒有任何吃的。
歐小娥的習慣是必須要有下酒菜才行。
不然如此干喝,卻是少了些滋味。
“你們誰會炒菜?”
歐小娥問道。
劉睿影率先搖了搖頭。
“我會烤肉,烤土豆!”
他在酒星村時,每日都要放羊。
早出晚歸的,只能在野外自己隨便生堆火,烤點什么吃。
但這的確算不上會炒菜。
歐小娥嘆了口氣。
起身朝廚房走去。
看樣子是要給自己弄點吃的。
“古人說君子遠庖廚。我們不會做飯是應當的。”
歐小娥恍若沒聽見一般。
但卻是又從廚房折返回來。
“送你了。”
她從裙擺間抽出一把長劍,遞給 “這是給我的?”
酒三半看著歐小娥手中的長劍有些吃驚。
竟是都忘記伸手接過去。
“都說了送你,你若是不要,就再送回給我。”
酒三半傻笑著從歐小娥手中接過了這柄長劍。
但卻是連謝謝都忘記說,就連忙把長劍拔出了劍鞘。
這把劍。
造型古樸厚重。
大概的樣式卻是和酒三半先前的那把相差不多。
而且顏色也都是冰藍。
這讓酒三半有些愛不釋手。
他把劍不斷的拔出劍鞘繼而又回劍入鞘。
“這是什么劍?”
“不知道,沒名字。我從家主那兒求來的。也是謝謝你幾次出手保護我。”
她似是很不習慣說這樣感謝的話。
因為這樣的話,總是讓她感覺自己非常矯情。
但對于酒三半這樣的人,你若是不明說,他怕是一輩子都明白不過來其中的含義。
“沒有名字,那我可以給它取個名字?”
“我已經送你了,你愛叫什么叫什么。叫放屁,叫狗屎,也和我沒關系。”
隨即一陣香風飄過。
她卻是又去了廚房中搗鼓吃的去了。
“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就叫它青娥劍吧!”
酒三半高興的說道。
隨即拿起一杯酒,順著劍鞘澆下。
“這是何意?”
他看到酒三半這樣做,以為是一種古怪的儀式。
“從今以后我和它就是生死之交的伙伴。伙伴之間當然要共飲一杯酒才能算數。”
“伙伴之間還得同塌而眠才能體現出感情!”
“對啊!以前我每晚都抱著我的劍睡覺的。最近這段時間一直睡不踏實,老做夢,想必就是因為懷中空落落的緣故…”
劉睿影沒想到歐小娥竟會送給酒三半一柄劍。
這倒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事。
他一直記得酒三半的劍碎了。
所以想要在自己臨走前給他再尋摸一柄。
只是這劍不比旁物。
卻是比讓他炒菜做飯還要難的多。
但現在有了這柄歐家的‘青娥’劍,卻是要勝過外界的任何寶劍。
再加上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酒三半對歐小娥的感情。
這把劍怕是他真的會每日都供奉在床頭也說不定。
劉睿影看到后院中,歐小娥正在摘菜。
她的手上已經拿著許多紅紅綠綠的辣椒。
歐小娥喜歡喝烈酒,也喜歡吃辣菜。
這是第一日見面是就知道的事。
不過劉睿影的目光卻穿過歐小娥的身影,穿過后院以及博古樓,望向更遠處。
他的心頭莫名感受到了一絲悸動。
就好似有無數馬蹄在他的胸腔里奔馳一樣。
讓他有些不安。
“你們說,蕭錦侃到底在博古樓做什么?他現在究竟是什么人”
劉睿影仿佛自語一般的說道。
其實他的心里隱約有些答案。
但當一個念頭不夠堅定的時候,總是需要旁人的肯定來當做佐證。
“他是不會有事的。我敢說,還不等你把他床下的酒都喝光,他就會回來。”
“他床下的酒,我喝三分之一就會醉死過去兩三天。”
劉睿影搖了搖頭說道。
廚房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三人跑過去一看,發現歐小娥不知怎的,竟是把整個灶臺都弄垮了。
一口大鐵鍋碎成了七八瓣,散落在地。
歐小娥手里拿著還未切開的辣椒,雙眼瞪得滾圓,看著這一片狼藉。
“姐姐,現在我打心眼兒里認可你是老大了!”
“因為能不動聲色就把廚房毀滅的人,著實是天下少有。物以稀為貴,人以你為尊!”
湯中松朝著歐小娥豎起了大拇指。
劉睿影和酒三半一陣哄笑。
歐小娥這番一鬧騰。
讓他方才心中的不安也消散了許多。
不過蕭錦侃也的確是不用擔心。
若是他愿意,彈個響指就能讓這五絕童子盡皆歸西。
只是他不愿意那樣做。
不論他已何種身份出手阻攔這阻府童子。
他都無法擺脫自己是天下至高陰陽師‘太白’的事實。
不動用那太白玉牒。
也不能說他就不是太白。
‘太白’雖然只是一種傳承。
但此刻卻是和他蕭錦侃這個人融為一體,不分彼此的。
但此刻的‘太白’,卻是根本看不出來任何至高陰陽師的氣派。
就連他手上的柴刀,都斷了一半。
“我本以為你那把柴刀有什么來頭,原來真是一把普通的柴刀…”
鐵觀音說道。
“你要是想讓他有來頭,何不自己給他編個故事?”
葉偉說道。
這兩人似是對蕭錦侃目前的處境毫不擔憂。
但景平鎮中的人,卻是都聽到了一聲龍吟虎嘯,看見了兩道刀氣,破天而出。
把這下雨前的混沌都一分為二。
讓整個鎮子里,頓時亮堂了不少。
阻府童子一刀出,當即收回。
只是手上的刀仍舊平平的舉著。
蕭錦侃卻是背對著阻府童子站著。
他的身子仿佛沒有動。
因為就連阻府童子也沒有看出他為何會轉了個身。
他站的筆直,猶如一桿標槍。
斷裂的柴刀,刀尖下垂。
阻府童子突然聽到“啪嗒,啪嗒”的聲音。
“你的刀,的確厲害。現炒現賣終究是敵不過熟能生巧。”
蕭錦侃緩緩的轉過身來。
他的胸前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痕。
似是要把他的身子,都能一劈兩半似的。
“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阻府童子問道。
在他的眼里。
蕭錦侃必死無疑。
即便自己再不出刀。
他也會因為重傷不治兒身亡。
但蕭錦侃卻是毫不在意的笑著搖頭。
“是我自己走了個死胡同。不過萬幸你這一刀把我砍醒了!”
蕭錦侃說道。
他扔掉了手里的柴刀。
隨后解開胸前的衣襟。
阻府童子這才看到,那刀傷竟是被分成了兩截。
因為在他的心口處,放著一個玉牒。
而玉牒之上,卻是連一個白印都沒有。
不知為何。
他只看了一眼這玉牒。
便覺得目眩不已,腹中翻滾不止。
繼而頭疼欲裂,似要炸開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