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好了只觀戰,不出手的嗎?”
劉睿影面無表情的問道。
“這不是我的本意…所以抱歉了。”
裂皮童子竟然客氣的拱了拱手說道。
“不是你的本意為何還會這樣做?”
這世間可沒人管你腦子里當初到底是如何想的。
他們只會看你最后是如何做的。
就算你想的再溫柔,再善良。
只要你做的不夠那么溫柔,那么善良,就一定是惡毒。
畢竟大家都很忙。
所以就會如此功利。
只看結果,不問過程。
這樣最簡單,最直白。
效率也最高。
“我著實不想出手的。但他喊我幫忙。”
裂皮童子嘆了口氣說道。
伸手指了指還未緩過神來的斷頭童子。
“你的心思這么容易受旁人牽扯?”
劉睿影問道。
語氣中帶著幾分譏笑之意。
“不,我的心思沒人能夠更改。”
裂皮童子搖著頭說道。
“可是他一叫你,你就改了。”
“因為他是我的朋友。你能拒絕朋友的請求嗎?”
裂皮童子問道。
“的確是拒絕不了。”
劉睿影想了想說道。
其實他本是想說,沒看出你們像是朋友。
“朋友之間會還經常拌嘴,互相拆臺。甚至一年到頭你也聽不到我說他半個好字。但只要他開口了,無論我在做什么,只要能夠得著,我就會幫忙。”
“即便是不好的事也要幫忙?”
“既然你認定了他是你的朋友。那他做的事想必你也是認可的。既然你已經認可了他做的事,又何必去硬生生的分出個好壞來?”
“你不出手嗎?”
劉睿影看向一邊的錯骨童子說道。
“我在等。”
挫骨童子說道。
“你是在等他喊你幫忙?”
“沒錯。所以只要他們沒有吭聲,我是不會出手的。”
錯骨童子說道。
“可是他們一旦開口喊你幫忙,我豈不是也得到了警示?”
“二打一已經有失公允。三打一你更是毫無勝算。所以讓你有了預警之先機,也是理所應當。”
挫骨童子攤了攤手說道。
劉睿影微微輕笑。
他沒有想到這陰險毒辣的五絕童子,竟然還如此講規矩。
“所以現在是二打一了。”
“你要是有朋友,也可以叫來。”
“我的朋友?還是算了吧…”
劉睿影腦中閃過了幾張人面,但都被他一一否決了。
“但我只好奇一件事。”
劉睿影接著說道。
“什么?”
裂皮童子問道。
“你們不遠關山萬里的從通今閣來到這里,再冒死潛入博古樓。是為了什么?”
劉睿影問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
他覺得劉睿影這問題太過于奇怪。
自己等人明擺著是來要他命的,怎么他還會問出這樣的話來。
劉睿影不再言語。
裂皮童子從畫中掏出一雙手套。
這是一雙淡褐色的手套。
劉睿影只能看到顏色,但卻不清楚質地。
不過從裂皮童子拿在手里的感覺不難看出,這一雙手套很是柔軟。
想必戴在手上能和五指與手掌極好的貼好在一起。
劉睿影不知道他為何要帶手套。
因為先前那一把毒砂撒出來時,他是空著手的。
不過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習慣。
這個世界上還有不少人左手持劍。
向來也有人必要帶著手套才能灑出毒砂。
“我帶手套是因為我的毒砂的毒,連我自己都解不了。”
“天下還有這樣的事?那不就好比我用劍卻總是不經意的想要刺破自己的咽喉?”
劉睿影頗為驚詫的說道。
“劍之一道我不懂。但我的毒砂的確是如此。這也是我不愿意輕易出手的原因。因為就算是誤傷了他倆,我也是束手無策。”
裂皮童子很是無奈的說道。
“但方才你第一次出手時,可沒有帶手套。”
“事急從權。當時是為了救他性命。況且我這毒砂也不是我沾到即死。一兩次還是可以抵抗得住的。但多了就不行了。”
他已帶好了手套。
雙手用大拇指掛住腰間的系帶。
“多謝!”
他知道這裂皮童子告訴自己這么多。
無非是想給這一場并不公平的生死殺局一點補償罷了。
所以即便對方是一心要致自己于死地。
但這一份善意的提醒之心,還是要感謝的。
“不必。”
他張開右掌虛空一握。
手呈碗狀。
劉睿影看到些許毒砂已經在他的手中緩緩凝聚。
一旁的斷頭童子此刻也是重新打起了精神。
鐵索在手似是一根鋼鞭。
只是旁人的鞭法一般如疾風驟雨,或是萬壑雷鳴。
而他的鞭法,卻是風雨似起非起,雷鳴似至未至。
卻是再沒了一點先前的剛強之態,盡顯陰柔。
原本高昂的圓環斷頭鎖,此刻也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裂皮童子微微回眸看了一眼斷頭童子。
張嘴嘆了一口氣。
雖然劉睿影沒有聽到他的嘆氣之聲。
但他敢肯定,這裂皮童子定然是在嘆氣。
因為他看出來,這斷頭童子已經輸了。
這種輸,不是斷頭,或傷了四肢筋脈。
而是從內到外的。
先輸心,
再輸人。
后輸陣。
即使現在想打起精神想要重新來過,卻也是如一根面條般軟綿綿的。
裂皮童子朝旁邊移了移身子。
把斷頭童子徹徹底底的擋在自己身后。
劉睿影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雖然斷頭童子仍在。
不過此刻的對決,卻已是劉睿影和裂皮童子之間。
劉睿影的劍。
裂皮童子的毒砂。
雖然對方看似赤手空拳。
實則這毒砂變化無常,要比劉睿影的劍更加難以捉摸路數。
“老伙計,你也得出出力啊!”
劉睿影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道。
他在對大宗師法相說話。
大宗師法相聽到了他精神傳來的訊息,可是他卻只將下巴微微一揚,頗為不屑的背著手走來走去。
原本手中的真陽玉京劍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劉睿影心想不好。
若是沒了這大宗師法相的加持,他還能使出方才逼敗斷頭童子的那一劍嗎?
這一瞬的剎那,劉睿影有些動搖。
大宗師法相不出力是常態。
但他動搖的這一瞬實屬不該。
劍已出。
只能一往無前,有進無退。
這會兒動搖,還不如直接跪地求饒來的爽快。
裂皮童子抓住了劉睿影這一瞬的游移。
身子猛地向前竄出。
即便是在雨中,身后也劃出一道殘影。
這裂皮童子不但手上的暗器毒砂了得。
身法武技竟也是如此的出神入化!
劉睿影還沒看清他的身形去向。
就看到一支棕色的利劍從他的身前飚射而出。
沒有人能躲開這一支毒砂利劍。
劉睿影站在原地仿佛是一個活靶子。
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了下來。
遠處的,有一大片陰云正在緩緩靠近。
若是等那片陰云籠罩在了二人頭頂,劉睿影必將更加被動。
所以他必須速戰速決。
就在那毒砂利劍即將打在他的胸口時。
劉睿影突然劈出一劍。
不是刺。
而是劈。
毒砂利劍畢竟不是一柄完整的劍。
一顆顆毒砂凝聚而成雖然緊密,但剛硬程度比起劉睿影手中的星劍還是要差的太遠。
他一劍劈在了毒砂利劍的正中央。
前半段毒砂因為沒有了裂皮童子的勁氣支撐,如雨滴般落在了地上。
后半段的毒砂利劍,也因為和劉睿影相隔的距離變遠,從而被他輕松避過。
劉睿影側身再度出劍。
七炎絕劍劍招涌出,將空氣之中的雨滴和潮濕都蒸發了不少。
劍光一閃。
竟是繞過裂皮童子,直逼他身后的斷頭童子。
這一劍劉睿影出的有些愧疚。
因為他挑了軟柿子捏。
斷頭童子現在明顯沒有再戰之心力。
然而他又知道了這兩人之間的情誼。
只要自己這一劍逼殺而去。
不管結果如何。
都得使得裂皮童子放棄先前的招式計劃,轉身回首營救。
但劉睿影卻低估了斷頭童子的心力。
他眼見劉睿影劍光殺來,便將這斷頭鎖高高甩起。
圓環飛速旋轉著,嗡嗡作響。
竟是趕在劉睿影的劍光刺入自己的咽喉前,先夠到了劉睿影的頭顱。
劉睿影很是后悔。
現在前有斷頭鎖。
后有毒砂利劍。
腹背受敵。
進退不得。
沒奈何,他只能側身拍出一掌,想要略微阻擋片刻毒砂利劍的勢頭。
繼而一劍挑開那嗡嗡之聲一劍縈繞耳畔的斷頭鎖。
劉睿影并不會什么掌法。
他只是將自身勁氣凝聚于掌心,而后一股腦的打出去。
不得不說。
這般使用勁氣的確是太過于浪費…
尤其是生死相斗時。
唯有斗的長,斗的久,才能出現轉機。
可是此刻劉睿影卻也顧不得這許多。
好在,這局勢的發展,的確是按照他計劃的發生。
躲開了這一前后夾擊的必死之局。
他翻身倒地一滾,滾到了兩人的側面。
雖然姿勢極為不雅,但這局終究是破了,命也終究是保住了。
但就在這翻身一滾中。
劉睿影突然發現了一個道理。
那就是自己的勁氣有限。
裂皮童子和斷頭童子的勁氣也有限。
況且自己還有大宗師法相在身。
劍和斷頭鎖是消耗不完的。
可是毒砂卻不行。
“果然厲害…”
劉睿影看到自己的衣袖之上,被毒砂腐蝕除了一個小窟窿。
幸好這查緝司省旗服的質地極佳,沒有傷到皮肉。
否則,怕是自己只能躺著等死了。
裂皮童子狠狠的瞪了一眼斷頭童子說道:
“不行就一邊兒呆著去!哪里都是淋雨,難不成你想淋血雨?”
“我沒有不行!”
斷頭童子梗著脖子為自己爭辯著。
劉睿影看著自己袖子上的窟窿。
越看越覺得生氣。
這一件省旗制服,他向來是頗為愛惜的。
但是現在袖子上卻有了一星瑕疵。
雖然不醒目。
外人也很難看到。
但既然自己知道了,就是讓他頗為惱火。
這毒砂雖然沒有接觸到劉睿影的皮肉。
但他還是中了毒。
因為裂皮童子這毒砂之毒,除了能讓人皮膚寸寸龜裂,血肉模糊以外。
還有一種毒。
‘怒’毒。
怒本就是一種常見的人之情緒。
怎么會成毒?
劉睿影明明知道這五絕童子,每人都對應著一種負面情緒。
但不知不覺間,還是著了道。
劉睿影也不是一個爛好人。
他也時常會怒。
事實上這個世間沒有人不會動怒。
所謂的老成持重。
只是見得多,識得廣,懶得再去思量。
不思量,自然不會動怒。
不過不思量,人也不會開心。
有開心的事,自然也會有憤怒的事。
歲月就是在這般一次又一次的開心和憤怒中度過的。
沒有人能例外。
死人也不行。
臨死前的最后一刻,想必沒有人會不生氣的。
生氣是總會難免要罵人。
更有甚者,還會摔杯砸碗的發泄一通。
臨死前的人張不開口罵人,也沒有多余的力氣去發泄。
但他的心里也一定埋怨著老天,為何不能多給他一點點光陰。
劉睿影也會罵人。
只是他極少罵人。
他憤怒的時候,會把蕭錦侃的酒壇子砸個稀碎。
不過,都是他喝空的酒壇子。
那些有酒的,劉睿影從來不碰。
雖然有酒的壇子,砸碎了讓人更覺爽快。
可是一旦砸爛,便會滿屋酒氣,卻是熏得人連覺都睡不著。
蕭錦侃倒是想體會一下,在滿屋子酒香中安眠的感覺。
他也曾趁著劉睿影發脾氣時,偷偷的把一壇酒混進床邊擺著的空酒壇中。
沒想到劉睿影一拿起,便覺得分量不對。
掂量了片刻后,還是放了回去。
不過這壇子一旦放下,再想拿起就不那么容易了。
因為砸壇子發泄的心情,已經失了一大半。
當時蕭錦侃眼睛一亮,發現這是一個能讓劉睿影消氣的好辦法。
但凡事總有例外。
直到有一日劉睿影把那一壇混進其中的滿滿一壇子酒砸了個稀碎。
不過砸東西畢竟還是少數。
這么多年,也就那么三四次罷了。
更多的時候,劉睿影還是會選擇去騎馬。
他騎在馬背上。
風聲從耳邊呼嘯而過。
道路兩旁的景色因為駿馬奔馳的速度而被拉的很長,直至模糊不清。
唯有眼前的那片天始終敞亮著。
劉睿影便看著這片天。
狠命的催趕著胯下的駿馬。
恨不得下一刻就讓馬蹄踏在那云端之上。
跑著跑著,馬累了。
速度慢了下來。
劉睿影也累了。
不是因為騎馬騎累了。
而是因為生完氣的人總是很累。
但每一次憤怒之中的騎行,都讓他變得愈發的堅定。
雖然堅定什么,就連劉睿影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但是他的確是覺得自己又沉穩了一些。
回去的路,他總是慢悠悠的牽著馬走回去。
往往背對著夕陽。
雖然他走的并不是古道。
天地間也沒有刮起西風。
查緝司的馬也個個膘肥體壯。
但他還是有一種斷腸人在天涯的感覺。
從日落走到月升,劉睿影才剛剛回到馬棚。
老馬倌看到劉睿影走進來,點上了一鍋煙。
劉睿影不知道為什么這老馬倌只要見到了自己就一定要抽煙。
所以他便開口問了。
“碰巧罷了。”
老馬倌隨意的說道。
“哪里有這么巧的事?平日里我遠遠的看見你的時候,你也沒有抽煙!”
“那你就覺得,我見了你就想抽煙。”
老馬倌深深的咂了一口說道。
“為何見到我就想抽煙?蕭錦侃說他見了我就想喝酒。”
“他那是借口。因為他無時無刻不想喝酒。而我的確是見了你才想抽煙。”
“你不告訴我原因,我今天就不走了!”
劉睿影賭氣說道。
“不走正好,明天一早還能幫我干點兒活。”
老馬倌淡然的說道。
他根本不懼劉睿影的威脅。
事實上,這句話也著實威脅不到任何人。
馬棚地方大著呢。
只要他不嫌臟,不嫌臭。
就算是窩在馬糞堆里睡覺也沒人管他。
“你當真不說?”
劉睿影問道。
“你當真要知道?”
老馬倌反問。
劉睿影重重的點了點頭。
“因為我很久沒有看到像你這么性情的年輕人供職于查緝司了。”
“我有性情,和你抽煙有什么關系?”
劉睿影不滿的說道。
他覺得老馬倌是在敷衍自己。
“有性情則代表棱角分明。而這煙霧卻是比水還要輕柔得多。”
“地勢低的地方會有積水,但無論我這樣吐向何處,它總是能蔓延到四面八方。雖然有時會很慢,但它總是能夠做到。”
老馬倌又吸了一口煙,對著劉睿影徐徐吐出。
劉睿影被這一口煙,嗆得咳嗽了起來。
“所以朦朧一點,輕薄一點沒有問題。厚重的東西能讓人覺得實在,但掉落下去的時候也會比旁的更快。朦朧與輕薄看似浪費了不少時間。但只要有方向,慢一點,晚一點,又有何妨?”
他把煙袋鍋子遞給了劉睿影。
劉睿影不會抽煙。
他只是學者老馬倌的樣子輕輕的吸了一口。
煙霧入肺。
再隨著呼吸,從唇齒之間噴薄而出。
這種感覺很玄妙。
劉睿影似是感悟到了什么 “這對身體不好!”
即便如此,他也不忘口頭上爭個痛快。
隨后蹲在地上,把這煙袋鍋子磕滅了才還給老馬倌。
裂皮童子看到劉睿影閉著眼。
微張著嘴。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吐出。
開春的雨夜,總是要比白日里寒涼的多。
劉睿影吐出了一口白氣。
好似真的吸了一口煙一般。
繼而睜開雙眼,看向對面二人。
“你是如何做到的!”
裂皮童子驚懼的問道。
他的毒明明已經起了效果。
但卻被劉睿影在這一呼一吸之間盡數化解。
“攻體之毒需要解藥。攻心之毒需要心藥。你沒有解藥,可是我有心藥。”
他仗劍立身。
絲毫不在乎半邊身子上的泥濘,和袖口處的小窟窿。
“沒有解藥,我們都是對等的。但我沒有心藥,所以是你贏了。”
裂皮童子搖了搖頭,頗為痛苦的說道。
畢竟沒有人能愉快地接受自己的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