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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了心自了事【上】

  景平鎮中。

  葉偉看著霍望遠去的馬蹄揚起的塵土笑了笑。

  “走吧?我都不看了你還看啥!”

  他踢了踢腳邊那一只瘸腿的大雁說道。

  其實霍望本不想走。

  他還想在這里同葉偉再說說話,喝幾杯酒。

  雖然這幾天,他倆并沒有說多少話。

  因為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喝酒。

  葉偉和霍望喝酒很奇怪。

  他倆喝酒時似乎并不太愿意說話。

  只是這么一杯接一杯的喝著。

  只要這么面對面坐著,就會很舒服。

  雖然兩人差一點點就有二十年沒見過了,本該有很多話要說,但還是愿意如此靜靜的坐著。

  做朋友的最高境界莫過于如此。

  那便是不說話也不會覺得尷尬。

  相比于劉睿影為了不冷場而不斷地尋找話題來說,顯然是要自然得多。

  葉偉雖然嘴上說著要走。

  但還是看著霍望的背影離開了景平鎮,重新踏上定西王域的土地后才回頭。

  “是不是耽誤你了?”

  葉偉忽然憑空冒了一句。

  腳邊的瘸腿大雁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相處久了,即便是牲畜也能心有靈犀。

  葉偉沒有理它。

  只是再度用腳尖戳了戳那瘸腿大雁的屁股,示意它離開。

  這次瘸腿大雁沒有任何不滿,甚至連翅膀都沒有支棱一下,就這么安安靜靜的離開,往飯堂的后廚走去。

  “不耽誤,想做的事早晚會做到。早一會兒晚一會兒沒什么差別。”

  一道聲音響起。

  一襲紅影落在葉偉面前。

  “沒想到昔日的最高陰陽師‘太白’竟能夠如此耐得住寂寞。”

  此人說道。

  他一身黑衣,黑衣外裹著一件大紅袍。

  顯然也是一名紅袍客。

  但他又和先前的紅袍客不同。

  在樂游原上被看原人殺死的紅袍客身上的紅袍,更像是一件外套。

  可以把整個身子全都罩在里面。

  而他身上的紅袍,只是一件披風。

  披風只能蓋得住后背,卻是罩不住前身。

  “我早已把人間看透,還圖個什么功成名就?”

  “倒是你,何苦還要來插手這人間世俗?”

  葉偉接著問道。

  “你說你已把人間看透,難道你就沒有牽絆?”

  此人問道。

  “我沒有牽絆。”

  “有!你和霍望喝酒,霍望就是你的牽絆。即便你自己一人喝酒,這酒也是你的牽絆。”

  此人說道。

  “照你這么說,只要活在世間,是不可能沒有牽絆的。”

  “沒錯,只要活著就有牽絆。”

  此人點了點頭。

  “死的人已經夠多了,何況你…”

  葉偉話說道一半卻突然收了聲。

  因為對方既然站在了自己面前,說什么都是沒有意義的。

  “你想在景平鎮中殺了霍望?”

  此人搖了搖頭。

  “那你想在景平鎮中殺了我?”

  葉偉再次問道。

  此人還是搖了搖頭。

  “我是來向你要一樣東西的。”

  此人說道。

  “還有什么是你鐵觀音得不到的?也就是五大王域的王位了吧。”

  葉偉笑著說道。

  雖然他曾經是五位至高陰陽師之一,但現在他只是個在景平鎮中開飯館,無聊時喝酒度日的糟老頭子。

  “我來找你要至高陰陽師‘太白’的傳承。”

  他便是紅袍客所隸屬的組織,大紅袍之主。

  只有他身上的這件大紅色的披風,才是真正的大紅袍。

  其余的那些紅袍客,無非只是個象征罷了。

  “傳承早已傳人,我現在什么都不是。”

  葉偉攤了攤手說道。

  “寫在紙上的傳承能給,可是腦子里的傳承怕是這輩子都會留下。”

  “腦子里的傳承我又該如何給你?”

  葉偉反問道。

  “紙上的傳承也是根據腦子里的東西寫的,既然你腦子里有,自然也能再寫出一份。”

  “你說的對,可惜…”

  “可惜什么?”

  鐵觀音以為他說動了葉偉,極為迫切的問道。

  “可惜我沒空。”

  言畢,便拖著那一條不太靈便的左腿,朝前走去。

  剛踏出半步。

  他便看到鐵觀音的黑衣紅袍中,閃除了一瞬金光。

  鐵觀音出劍了。

  他用的劍,和紅袍客用的劍一樣。

  都是金劍。

  只是他的金劍要比紅袍客用的金劍光芒更勝。

  雖然金劍的金光更加耀眼。

  但是他的紅袍卻沒有絲毫血腥味。

  相反,卻隱隱傳來一股梔子花香。

  葉偉看到他出劍,低著頭重重的嘆了口氣。

  他朝著自己的飯堂方向吹了一聲口哨。

  哨聲剛落,就見那瘸腿的大雁叼著后堂中的那把銹跡斑駁的柴刀,飛了過來。

  原來它是會飛的。

  景平鎮中的人還以為這大雁不僅腿瘸,或許翅膀也折了。

  因為從來沒有人見過它真正飛起來過。

  最多是撲棱幾下翅膀,上躥下跳的鬧騰。

  最高只能飛到飯桌或者灶臺上。

  或許是和人待久了。

  這習慣便也向人類看齊。

  不過這輕重緩急,瘸腿大雁心中還是有數的。

  畢竟葉偉用哨聲呼喚它的次數并不多。

  最開始,是葉偉在草叢中見到它時。

  當時它的翅膀的確是受了傷。

  大雁都是群居的。

  一同吃飯作息,一同南來北歸。

  翅膀一旦受傷,它便無法跟上大部隊的速度。

  只能自己孤單單的在草叢中落寞。

  葉偉看到它時,它剛剛經過了一夜生死拼搏。

  因為草叢中的野貓早就盯上了這只落單受傷的大雁。

  都是為了生存,誰能放過這樣一頓肥美的盛宴?

  往常的時候,野貓只能抬頭看著雁群。

  心里幻想一下這些大雁每日振翅飛翔,身上的筋肉該有多么的美味。

  現在,這美味盡在咫尺。

  如何能不動心?

  大雁失去了飛翔的能力,要比老鼠還可憐。

  老鼠起碼還有鼠洞可以鉆進去避嫌。

  但是大雁卻是再也不能飛翔在天空之上。

  不過它還算是幸運。

  只丟掉了一只腳掌。

  命還是保了下來。

  但這只是一夜罷了。

  若是沒有碰到葉偉,它是無論如何都活不過今夜的。

  葉偉看到它時,大雁已是奄奄一息了。

  葉偉沖著它吹了一聲口哨。

  顯然也是驚異為何會有一只大雁孤零零的臥在草叢中。

  它把自己的傷腿壓在羽毛下。

  受傷的翅膀耷拉下來,從側面將其遮住。

  所以葉偉只能看到大雁身邊的草叢中有血跡。

  葉偉伸手將其抱起。

  大雁掙扎著,想要再一次提起力氣用自己并不尖銳的嘴去叨他的手。

  但它卻連這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腿斷了?這可憐…”

  葉偉看著大雁耷拉下來的斷腿自語道。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自己的腿。

  葉偉最終把這只大雁帶了回去。

  一人一雁,就如此在景平鎮中生活了下來。

  在它的心里,葉偉的口哨聲總是很急促。

  旁人吹口哨或許是因為心情大好。

  但葉偉不是。

  他只要在最著急的時候才會吹響口哨。

  葉偉對此的解釋是嘴笨腦子慢。

  一著急就想不出應該說什么,所以只能吹一聲口哨。

  瘸腿大雁把柴刀扔在葉偉面前。

  葉偉凌空握住。

  沖著柴刀輕輕的吹了口氣。

  吹掉了柴刀上的落塵,卻沒法吹去柴刀上的鐵銹。

  “這是你的刀?”

  鐵觀音戲謔的問道。

  “你不如直接問,這難道也算刀?”

  他的嘴并不笨。

  腦子也并不慢。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開得出玩笑,自我嘲諷的人,怎么會是一個嘴笨腦子慢的人呢?

  或許他只是覺得語言太過于貧瘠,有時候還不如一聲口哨來表達心意更加準確。

  “難道你這也算刀?”

  鐵觀音立馬改口,重新問了一遍。

  葉偉咧嘴笑著。

  他沒有想到這名動天下的鐵觀音竟然還是一個如此幽默的人。

  因為大多數人都以狠厲出名,并不懂得幽默。

  霍望也是名動天下。

  但是他就不懂得幽默。

  尤其是不懂得葉偉的幽默。

  葉偉覺得自己成為五位至高陰陽師之一‘太白’那幾年,只看透了這人間的一個道理。

  那便是,幽默的人一定能名動天下,然而名動天下的人卻不一定幽默。

  幽默的人一旦名動天下,這名一定比不幽默的人大,動的也比不幽默的人長久。

  用這條道理一看,鐵觀音的確是符合的。

  “我現在只有這一把刀。”

  “你從前的刀呢?”

  鐵觀音問道。

  “從前的刀太長,砍柴切菜都不方便。你總不會用鋤頭鐵鍬做飯吧?”

  “鋤頭鐵鍬做的飯味道一定不一般。”

  葉偉的嘴咧的更大了。

  他覺得這鐵觀音當真是非同一般的懂得幽默。

  而且與自己還甚是合拍。

  只可惜,他現在卻一心只要自己不能給他的東西。

  不然的話,葉偉倒真是想和他一起研究研究如何用這鋤頭和鐵鍬做飯。

  “你吃過?”

  “我沒有。”

  “若你不是拿劍對著我,我倒是愿意試一試做給你吃。”

  他想到什么就會說出什么。

  從來不知道什么叫掩飾。

  因為他的雙眼已經看透了太多,雙手也浸染了太多。

  到如今,也著實沒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若我不是拿劍對著你,我也的確要吃一下你做的飯。不用鋤頭和鐵鍬都可以。”

  “那只要讓你死心,你就肯和我一起研究研究用鋤頭鐵鍬做飯了嗎?”

  “只要能讓我死心,就算是你煮屎給我吃我都愿意嘗一口。”

  “嘗一口可不行,你得全都吃完!”

  “我不但會全都吃完,還會把用來煮的鍋再添點水涮一涮喝了。”

  竟是比葉偉說的還徹底。

  有些人對自己幽默,外在狠厲。

  有些人外在幽默,對自己狠厲。

  鐵觀音明顯是后者。

  但葉偉從未見過一個人,外在狠厲,對自己也狠厲;或是外在幽默,對自己也幽默的。

  外在狠厲,對自己也狠厲的,是惡人。

  葉偉從不覺得這個世上有真正的惡人。

  大家只是都有自己的選擇,不同的境遇罷了。

  外在幽默,對自己也幽默的,是傻子。

  葉偉也從不絕的這個世上有真正的傻子。

  除了先天的以外,其余的只是因為他不想懂得,懶得明白。

  “你要不要磨磨刀?我可以等你。”

  “不必了。”

  “我真可以等你的。”

  “我不是說我不必磨刀,我的意思是天下間恐怕再也找不到一塊比你這金劍更好的磨刀石。”

  鐵觀音也咧嘴笑了。

  雖然他是個很幽默的人。

  但他的笑點明顯要比葉偉高得多。

  葉偉已經咧嘴笑了兩次。

  他卻是只有一次。

  “所以是咱倆是怎么個打法?”

  “先讓你磨刀!”

  鐵觀音說著,紅袍飛揚。

  金劍自上而下劈出一道勁氣。

  柴刀的刀頭有一個上翹的弧度。

  葉偉倒轉刀鋒。

  用刀尖上這一上翹的弧度輕輕一勾,便鉤住了這一道金色劍氣。

  隨即,葉偉向下一拉。

  這一道凌厲至極的金色劍氣便像是一根筷子般,被生生折斷。

  “不夠…”

  葉偉看了看自己的柴刀,搖頭說道。

  “什么不夠?”

  鐵觀音問道。

  “力度不夠,摩擦也不夠。你要知道,這磨刀不但要使勁,磨刀石還得足夠粗糙。尤其是對我這把銹成這樣的柴刀來說,剛剛的力度和摩擦都不夠。”

  “還差多少?”

  鐵觀音問道。

  “至少還差一大半…具體多少,我也說不上來。畢竟這把柴刀我從來都沒有磨過,只能一點點慢慢嘗試。”

  “好的。”

  鐵觀音點了點頭。

  這哪里像是兩位處于爭奪之中的人?

  簡直就像是兩位好朋友在玩了一般。

  鐵觀音再度劈出一道勁氣。

  葉偉照舊用刀尖的倒鉤輕輕的勾住,而后用力一拉。

  “嗯?”

  葉偉感覺到這道劍氣的堅韌成都要比上一道遠勝不少。

  “怎么樣?滿意否?”

  鐵觀音仗劍問道。

  “比剛才好多了,可是柔韌有余剛強不足。卻是還差了點…”

  葉偉搖了搖頭說道。

  鐵觀音聽了這話也漏出了為難的神色。

  他撓了撓頭。

  覺得此情此景有些像他小時候初學劍法的樣子。

  “我再試試…”

  畢竟說了要先幫他磨刀,自然就要做到。

  能夠名動天下的人除了幽默以外,還有一個特質就是說一不二。

  說了什么樣,就要做到什么樣。

  不會多一點,但也絕對不會打折扣。

  鐵觀音調整了一下用劍的姿勢。

  甚至還一度把劍從右手換到了左手。

  “快點兒啊!你磨蹭什么?!”

  葉偉不耐煩的說道。

  “稍微有點緊張…抱歉抱歉,就來!”

  這場戰斗沒有旁觀者。

  若是有,一定會驚異的連下巴都脫臼。

  曾經的五位至高陰陽師之一的‘太白’與大紅袍之主鐵觀音對決,竟會是如此嬉鬧般的開場。

  而且葉偉還因為鐵觀音出手太慢而出言責備。

  鐵觀音卻自認緊張,還因為葉偉的責怪而出言道歉。

  話本小說都沒有這樣傳奇的橋段。

  但在現實中確實真真正正的發生了。

  鐵觀音終于調整好了自身。

  他再度劈出一劍。

  這一刀劍氣沒有先前的勢起恢弘。

  反而極為細小。

  像是繡花針,毛毛雨般。

  以至于葉偉根本都用不上刀尖上的倒鉤。

  他只是略微測過刀鋒,迎著這道劍氣砍去。

  “當啷!”

  柴刀上的鐵銹應聲掉下了米粒大的一塊。

  “有門兒!”

  鐵觀音看到鐵銹掉下來后刀身上冒出的一星寒光興奮說道。

  “對!有門兒!”

  葉偉看了看刀身高興的說道。

  “但你這也太不成樣子…”

  葉偉話鋒一轉說道。

  “又怎么啦?這不是已經掉了一塊?”

  鐵觀音不解。

  “是掉了一塊,但你看看這是多大的一塊?你是不是沒吃飯啊?”

  鐵觀音點了點頭。

  他今天的確是沒吃飯。

  只喝了點景平鎮中的井水。

  “吃飯能一粒米就吃飽嗎?同樣,這一粒米大的鐵銹掉了,這刀何時才能磨好?你不趕時間,我可著急晚上會去做飯!我要賺錢的!”

  “怕是把你我累死了,這刀也磨不好。”

  鐵觀音撇著嘴說道。

  “不如你用的劍直接把上面的鐵銹都刮去?”

  鐵觀音說著便把自己的金劍遞了過來。

  “不不不,那就沒意思了。”

  葉偉搖著頭說道。

  看他皺著眉,似乎是也在想著別的辦法。

  “用你的劍磨刀,自然是劍要在你手中才算。若是我拿著直接刮去鐵銹,還不如到鎮中的水井井沿上磨掉。”

  “有道理,那再來一次!”

  鐵觀音說著便又舉起了劍。

  “當啷!”

  有一塊鐵銹應聲而落。

  這次卻比米粒稍微大了些。

  趕上一粒玉米粒的大小了。

  雖然這對于整把柴刀而言,依舊是杯水車薪。

  “這一塊大!”

  鐵觀音激動的說道。

  “沒錯,有進步!”

  葉偉點頭稱是。

  “只要有進步總是好的!”

  “可是你這進步也太慢了…上一劍是米粒,這一劍是玉米粒,你能不能進步的速度快一點,進步的跨度大一點?”

  葉偉埋怨道。

  鐵觀音擦了擦額頭的汗珠。

  生死不懼的他竟然只使了這么幾劍就出了一頭的汗。

  他咬了咬壓牙,接二連三,一鼓作氣的劈出了五六劍。

  雖然每一劍都打掉了柴刀上的一塊鐵銹。

  但每一塊鐵銹的大小都是和玉米粒差不多。

  竟是再沒有進步分毫。

  “你這柴刀有古怪!”

鐵觀音指著  “有什么古怪?若是到現在都沒有掉一塊,那才是古怪。可是明明都已經掉了這么多,要說怪只能怪你自己的金劍。”

  鐵觀音想了想,覺得的確是這個道理。

  又覺得方才自己說的話著實有些幼稚…

  沒奈何,只能繼續出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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