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酒天星外郎,不食人間哀與荒。秀口微張吐劍光,誰人與我論刀槍。魚羊羹,棗兒湯。得失難平柏子香。閱川未眠卿且去,我自斟酌百谷王。”
順著聲音,只見那黑炭團卻是洗干凈了面目,兀自哼著小曲兒一步顛的往前廳走著。
“這是哪里的曲風?”
各地因為風俗習慣不同,所以這曲調唱詞都有著極大的差異。
像張學究這樣走南闖北的人,自是該聽個開頭就能明白七八分…
想當初他在集英鎮中的興騰客棧里,一語點破在場數人之身份,就是陰陽師用了術術也不一定算的有他說得準。
可是現在,張學究卻眉頭緊鎖…臉色有種說不出的糾結復雜。
一是自己著實沒有聽出個來龍去脈。
二是如此一來在湯中松這小子面前顯得尤為掉價。
“不…知道…”
“這唱詞曲調雖然浮夸囂張,但細細品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
湯中松說道。
那黑炭團洗干凈了面目,便在前廳出隨便找了一張桌子就坐了下來。
現在遠遠沒到飯口時間,廳里只有這么兩桌人。
若是一般人,自是回尋出僻靜的座頭,畢竟雙方并不熟識。
這黑炭團倒好,直接坐在了張學究和湯中松旁邊的位置。
神色之中淡定自若。
他撩起衣服,露出腰間上別的一個酒葫蘆。
“唉…劍碎了,酒沒了,省下這幾口卻是舍不得喝…”
這酒葫蘆,和酒三半的那個酒葫蘆長的一模一樣。
這人,也與酒三半長那個人長得一模一樣。
湯中松覺得這側臉越看越是熟悉,但又有些拿捏不準,始終不敢開口相認。
張學究看到他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開口問道:“你認識?”
“這天下間可有極其相似的人事?”
湯中松沒有回答,卻是又拋出了一個問題。
“天下間什么事都是極其相似的。”
“天下間可有一模一樣的人事?”
湯中松又問道。
“天下間什么事都是極其相似但又各自獨立的。”
“所以一模一樣的,一定是一個,不會再有第二個?”
湯中松繼續問道。
張學究卻是沒有立即回答。
這小子鬼精鬼精的,不知這言語間又給自己下了什么套。
況且,什么事都有個萬一。
入了洞房的新娘都能跑掉,還有什么是能說得準的?
“你要是肯定如此,我便是認識。你要是不能肯定,那我便不認識。”
湯中松攤了攤手說道。
張學究白了他一眼并不做理會。
他與酒三半在定西王城的祥騰客棧中有過同飲之誼,他料想對方應該能認得出自己。
“不認識。”
沒想酒三半仔仔細細的先看了他一會兒后說道。
“…你是不是去過定西王城?”
“去過,我就是從哪里來的。”
他心思然不在此處。
一心只想著自己的斷劍和剩酒。
“你是不是曾在定西王城里的祥騰客棧中找劉睿影?”
“啊!”
酒三半突然毛色頓悟一般,大叫了一聲。
“想起我了把。”
湯中松有點得意的看了一眼張學究。
“沒有…我不認識你。我只是想到了別的事。”
沒想酒三半卻是站起了身子急匆匆的就要離開。
“劉睿影已經到博古樓了?”
“你認識他?”
酒三半卻是又止住腳步回頭問道。
“不但認識,還很熟悉。”
湯中松說道。
“我也是,你們也是要去找他嗎?”
酒三半問道。
“我們倒不是去找他,但我們也要去博古樓。”
湯中松說道。
“那太好了,我和你們一起走!”
酒三半說著卻又回到桌前坐了下來。
“你不是有急事?”
湯中松詫異的問道。
“不…不急不急,我們一起走!”
酒三半有些尷尬的說道。
“劉睿影怎么沒和你在一起?”
他記得酒三半這人有些怪,似乎沒有什么生活能力,處處都要劉睿影幫護著才行。
現在看他獨自一人在這景平鎮中游蕩,自然是暗自生疑。
“唉…”
酒三半深深的嘆了口氣。
湯中松以為二人之間有了什么過節,但是又想到以劉睿影的秉性與脾氣這應該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昨晚我與博古樓中一人切磋比試,最后是我輸了…連劍都斷成了一節一節的。但是他也沒有好到哪里去,棋子也都用完了,都被我削成了兩半。最后我倆把斷劍和碎棋都埋在了那四季不凍河邊,我就回去準備睡覺。”
他終于是把酒葫蘆里省下的幾口酒一飲而盡。
“原來每晚我都是喝著酒抱著劍睡著的,但是昨晚劍沒了…酒也只剩下幾口…我著實是沒法睡著…想起這景平鎮中,南邊兒有鹿明明的鐵匠鋪,我便想給自己再打一把劍。原先的那把就是我自己打造的!可好用了,還漂亮!藍色的,我最喜歡藍色了!比天空略深,比海洋稍淡,和天涯的藍一樣!”
卻是習慣性的又舉起酒葫蘆,想要往嘴里添一口,沒想到卻是涓滴不剩…
一下子,他便不復先前那般的神采飛揚。
陰沉著臉,淡淡的說道:“結果那鐵匠鋪已經被劉睿影和冰錐人打架的時候弄壞了…煙道不通…那玩意兒我折騰不明白。結果一夜過去連鐵塊都沒燒熱,卻是弄了這一頭一臉的煙灰…”
張學究聽到鹿明明三個字后,頓時添了幾分專注。
湯中松聽完后卻是想要笑出聲,但又覺得有些不太禮貌。
“想笑就笑唄,憋著不難受嗎?我奶奶說,有屁不放,有話不說,想笑不笑,都是最折壽的!”
酒三半一本正經的說道。
聽到這句話卻是連張學究都忍不住了,噗嗤一聲笑出來。
但是張學究卻是覺得酒三半很不尋常。
他不但認識鹿明明,還給那天涯取了顏色。
想必那海天交接之處,深藍碰淡藍后,深藍不那樣深,淡藍不那樣淡,就和他那把斷掉的劍一模一樣。
雖然張學究沒有見過酒三半的劍,但是在心中已經有了自己的勾勒。
就好像從來沒有人見過天涯,但是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天涯。
你的藍,他的綠,我的紅。
各自有各自的天涯,各自醞釀著各自的絢爛。
“你們是何時抵達的博古樓。”
“昨天。”
“你們走了幾日?”
湯中松又問道。
“不知道…我的酒葫蘆空了十六次。”
酒三半掂量著自己的酒葫蘆說道。
“一天一壺?”
“一天兩壺。上午一壺,下午一壺。”
湯中松心下一算,劉睿影從定西王城出發,滿共走了八日多。
可是自己卻是要比他們多出了兩日來。
論馬的腳力,自己的定然不會比劉睿影的慢,那么問題就出在這帶路的人身上…
酒三半此刻卻是心急如焚…著實沒有興趣與他二人繼續寒暄。
他本不喜歡給人添麻煩…但是這一路走來似乎自己都在不停的給身邊的人惹是生非。
“走吧,與你這位朋友一同上去博古樓。”
張學究起身說道。
“啊?現在就走?不吃飯了?”
湯中松卻是還在惦記著那一鍋“燕窩點豆腐配米飯。”
“等把事情辦完,我請你吃。”
其實湯中松此次卻是就要留在博古樓內學習,在中都的文壇龍虎斗舉辦前,怕是都沒有機會再離開了。
張學究這是已經打好了算盤。
待此間事了,一定要回到這飯堂內嘗一嘗這燕窩點豆腐。
就算是要住幾日等待,也再所不惜。
“知道你們等不及…拿著路上吃吧!”
三人正要出門,那掌柜,小二,廚子卻走過來說道。
他遞給了張學究一個包袱,里面用繩兜裝著個小瓦罐。
“這是…”
張學究摸著瓦罐仍舊溫熱。
“米飯的確是來不及了。這點豆腐已經加了蘸水調好,直接吃就行。”
掌柜,小二,廚子說道。
“多少錢?”
“抓緊辦事去吧!”
只見那掌柜,小二,廚子擺了擺手說道,竟是分文不收。
張學究把包袱遞給湯中松。
他感受著手里傳來的溫熱,忍不住的掀開了罐蓋,頓時酸、香、辣,撲鼻!還有一股淡淡的鮮。
“筷子桌上有,隨便拿走用…腸子金貴的人記得多洗洗,放的久怕是不太干凈。”
掌柜,小二,廚子的聲音從后堂傳來。
卻是再也沒有露面。
酒三半并不在乎。
他已經拿起一雙筷子伸進罐中掏出塊豆腐吃了下去。
湯中松反而沒有吃。
“這人真好。”
湯中松看著那條往后堂的路說道。
“都說博古樓里的三德,五道,七子,是當世圣賢,我看部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一半。”
湯中松接著說道。
“他本就不是一般人。”
道理誰都會說,事情誰都能做。
道理會說不說,事情能做不做。
能說不說,會做不做,以此來裝作高深莫測豈不是最為令人不齒?
三人并排走出了飯堂,朝著樂游原奔去。
酒三半沒有馬,只能與湯中松共乘一匹,因此走的并不算快。
飯堂前廳里,湯中松剛才的座位旁,放著一件行囊。
剛才他只顧著拿張學究遞過來的瓦罐,卻是忘記了自己本來的行裝。
果然,沒有樸政宏在身邊的湯中松,確實是有點窩囊…
“你的劍可有名字?”
張學究向酒三半問道。
“沒有啊,劍就是劍。”
酒三半搖了搖頭說道。
張學究被這一句話驚了半晌…
世人為了讓自己的劍有個響亮的名頭,無所不用其極的去堆疊字詞。
疾鬼劍,劍出迅疾,宛若鬼影。
驚風劍,劍出驚風,劍鋒至而風不敢至。
然而酒三半卻說,劍就是劍。
能說出天涯之色的人,打造了一柄天涯之色的劍,卻沒有命名,而是說劍就是劍。
不曾因表象而失了本質,一切盡在有無中。
一陣大風吹過,把這行囊吹到了地上,摔散的物品飛濺的到處都是。
其中一個做工精致的朱漆木盒最為耀人眼目。
那里面裝著定西王霍望親筆寫的名帖,是湯中松與張學究去往博古樓的憑證。
博古樓地處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的交界之處,自然對這二王有幾分客氣,不然霍望怎么能夠那么輕松的就送了湯中松一身一品白娟草的文服?
雖然是一品…但天下間卻也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這身白衣而熬白了頭。
人人都言讀書好,少年子弟書海老。
就算是寫字磨破了手肘,誦讀口舌生瘡,也不敢說就一定不會名落孫山。
掌柜,小二,廚子在后堂往爐膛里填添柴。
爐膛上還是那一口鑄鐵大黑鍋。
只是鍋中已經不是豆腐,而是香噴噴的大米飯。
鍋上加了個蓋子,被蒸汽頂的一冒一冒的。
掌柜,小二,廚子二指捏住那鍋蓋的頂端,輕輕一轉,那鍋蓋邊就在蒸汽的托舉下悠悠的轉了起來。
一圈一圈,速度不見快也不見緩。
后堂是一個非常嘈雜的地方。
雖然沒有起鍋,熱油,炒菜,但是蒸米飯卻也并沒有安靜多少。
爐膛里的柴火正在噼里啪啦亂響。
那是火榨干了它門體內的最后一絲水分。
等這些水分蒸發殆盡,它門也就化為了幾捧爐灰。
不過以此卻換來了一大鍋晶瑩飽滿,銀白雪亮的米飯,卻也是物盡其責了。
掌柜,小二,廚子把先前酒三半洗臉的水順手潑在了一邊的地面上。
開春的土地,對于水有一種極度的渴望。
也就是幾個轉身的功夫,那一桶卻是已經隱于地面兒不見,連一點點潮濕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看了看墻根處所剩不多的柴火,想著最晚后天便又要去砍柴了。
煤太貴,他用不起。
現在來博古樓的人可不比從前…
一個二個都是少爺小姐,前呼后擁細皮嫩肉的,哪里會到他這飯堂打尖。
除非是夜黑風高,實在沒了辦法,才會到旁邊的客棧將就一晚,而后讓仆從來點幾碗白粥湊合一頓。
久而久之,他這蒸飯煮粥的水平確實越來越好。
景平鎮別的沒有,唯有一個好處,就是此處的井水極為甘甜清冽。
西北風沙大,鹽堿大。
很多的地方,井水打出來都得在太陽地里曬它個兩三日。
待到水面上結起一層厚厚的水皮子之后,在把這層水皮子挑開,然后在用一塊粗布當做濾網,篦掉水中的其他雜質,才能食用。
就是這樣,若是燒開,喝到嘴里也是極為的苦澀。
稍微有些挑嘴的人,都得先燒開一遍之后再用來做飯,不然那就是那蘿卜土豆都帶著一股子別扭的味道。
但是景平鎮的井水,根本用不著暴曬過濾,就這么空口喝都能有一股子甜絲絲的回味,讓人兩腮處頓時生出許多津唾,不自覺的食欲大開。
這掌柜,小二,廚子從水缸里重新又舀出來一瓢水,卻是沒有倒進那桶中,而是用一只碗盛著放在了地上。
接在碗底與地面剛一接觸,發出一聲清脆時,就有一只大雁晃晃悠悠的從柴火堆后面跑了出來,吧唧吧唧的喝水。
它的左腳是由木頭制成的假蹼,非常精巧。但畢竟不是本體的物件,難免有失平衡。
“喝這么快,嗆死你!”
掌柜,小二,廚子說道。
雖然話語刺耳,但神色卻很輕松,像是和好友玩笑一般。
這大雁聽到后只是“嗚嗚”叫了兩聲,轉了個身,把屁股對著他抖了抖翹起來的羽毛。
“把你拽的…明天我就把你屁股上的毛扒光,讓你當個光腚雁,看你好不好意思!”
掌柜,小二,廚子說道。
隨即拿起翻蓋灶臺最里面的一支小煙桿。
這煙桿有多小呢?也就比他一巴掌再長出去一半左右。
他倚靠在灶臺邊緣,從口兜里抓出一把品相極為低劣的煙絲,往拇指大小的煙鍋兒里塞著。
縫隙間有些煙絲碎末輕柔掉下,卻是都被那大雁吃掉了。
掌柜,小二,廚子看著嘿嘿的笑了笑。
即使后堂里如此熱鬧,他卻也能聽到外面前廳里行囊落地的聲音。
從音色來看,必定是個柔然的物件。
因為初始聲音不脆也不高昂,只是悶悶的一響。
而后,卻又如打翻了筷籠一般,有很多處發散落地的聲音。
它們重量不同,質地不同,因此落地的先后也不同。
掌柜,小二,廚子知道這絕對不是筷籠。
因為他的筷籠是木質的,掉落在地的第一聲就會極為清脆。
桌子離地面的距離并不高,木質筷籠掉在地下后只會略微的彈起一點,但就這一點也是足夠把其中的筷子散落出來。
筷子都是一樣粗細,一樣輕重,因此落地的先后和音色相差不大。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筷籠都是用鋼釘釘在桌上的。
大風除非把桌子也掛翻,否則根本刮不掉筷籠。
若是桌子被刮翻了,那動靜可不就不知如此了…
桌子四四方方,起碼得磕磕碰碰一番方才可停下。
若是那樣的話,也早就掩蓋住了筷子散落的聲音。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的桌子也都被鋼釘牢牢的釘在地上,連著地下用精鋼澆筑的基礎,再大的風也刮不走。
所以那發出聲響的東西一定不是他飯堂的原有之物。
而從今早開張到現在,總共只來了兩撥,三個人。
這東西一定是他們落下的。
人們落下了東西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忘記。
若是故意不要,就算不上忘記,那叫做丟棄。
丟棄的東西時時刻刻都會記著,但是絕不會再回頭找尋。而忘記的,卻總有再能想起來的一刻。
這一刻可能是馬上,也可能是幾天,甚至可能是十年。
但是無論多久,他們終究還是會想起來的。
就好像有的人想見,但不該再見。
有些人并不想見,卻又不得不見。
掌柜,小二,廚子把這些都看的很清明。
若是他們當真不要,自己也定然不會去收拾。
就這樣擺著吧,反正散在地上也不礙事。
因為根本沒什么人會來,自然也就不會礙事。
那他為什么還要蒸一鍋大米飯呢?
只因為他想。
他自己并不餓,餓也吃不了這么多。。
他也賣不出去,即使到了所謂的飯口也賣不出去。
只是前面錯聽了湯中松的話,卻是勾起了他想蒸一鍋大米飯的心。
自我滿足,僅此而已。
為何這會兒他聽那東西落地的聲音如此清晰,但是卻聽錯了湯中松的話?
只因為他不想。
他不想聽他們在說什么,也沒有任何興趣去聽清。
但是這聲音偶爾還是有漏網之魚會鉆進來,讓他不得不聽到。
他為此著實惱火了好長一段時間。
最后卻也是無可奈何…
他靜靜的抽完了這一鍋煙草,看著外面的大風驟起驟停,卻始終沒有聽到有人回來取那物件。
說到底,他也不是本地人。
只是來的比較久,相對于湯中松和張學究來說,卻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他也有名字,雖然他的身份的確是掌柜,小二,廚子。
但是他的名字連自己都不曾提及過。
鎮上的人也只是叫他“喂!”
若是一聲沒有答應,那便再來一聲“喂!”
兩聲,他必定回答。
若是兩聲都沒有回答,那就是他喝醉了。
他一個月只喝十天酒。
那十天開不開張,做不做飯,憑運氣。
運氣好,喝得少,酒醒了,就開張。
運氣不好,喝的太多,酒沒醒來,就不開張。
雖說是憑運氣,可是前來碰運氣的人卻寥寥無幾…
整個后堂里只有一把刀。
切菜,砍柴,殺豬,屠牛,宰羊,都靠這一把刀。
看刀的造型,卻是和一般的柴刀相差無幾。
只是刀身被厚厚的紅銹包裹著。
又是切菜都會帶下來一片片斑駁…
但是他不在乎,反正他做的飯菜也么有那么精細,重油重酸重辣,就算是那幾乎問鼎天下廚藝的馬文超都不一定能嘗出來差別。
他用柴刀的刀尖把煙鍋里的煙灰一點點都掏干凈,而后蹲底身子對這那瘸腿大雁一吹。
看到它不滿意的亂叫著逃回自己柴堆后面的窩時,他又嘿嘿的笑了。
終于,他決定到前面去看看。
雖然他看事很清明,但不代表他沒有自己所在乎的東西。
湯中松與張學究二人,先前在談話中反復提到了定西王城這四個字,這便是讓他在乎的東西之一。
看到他離開后堂,那大雁便又搖搖晃晃的跑了出來,撲棱棱的飛到灶臺上,在他剛剛倚靠的位置撒了泡尿,隨后又撲棱棱的飛下去。
就這么兩撲棱,卻是把他的那把切菜,分肉,砍柴,挖煙灰的刀撲棱到了地上。
摔落在地后當啷一聲,磕掉了刀身上的些許銹跡,露出了一星寒芒。
雖然只有一星。
但卻是比正午時分的太陽都要明亮。
太陽的光讓人覺得溫暖又安。
但這一星寒芒卻讓人戰栗而冰冷。
比鐵釘更細,更尖銳,猶如一把錐子要刺破你的眼睛。
他走到前廳看到果然有一個行囊掉在地上。
他盯著那朱漆木盒呆呆的有些出神,隨后從墻邊拿起一把掃帚將這幾件物品都掃成了一堆。
他依舊任它們攤在地上,根本不愿意伸手去撿起。
掃帚掃過那朱漆木盒,確實不小心把盒子的抽拉頂蓋劃開了。
里面的一封金色帛書掉了出來,被風吹得展展的,倒貼在他的腿上。
他把掃把調轉過來,用掃把桿把那帛書挑起來,塞回木盒里。
那帛書疊的嚴絲合縫,連一個折痕都沒有錯位。
即便是操縱這如此長的桿子,他也能完成這般精細的活計。
就憑這一點,他已經對得起張學究所說‘不是一般人’的評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