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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月光不語鬼神【一】

  酒杯放在床下,一個人緩緩的露出了下半張臉。

  為什么說是下半張臉呢?

  因為露出的部分,只能看到他的兩個鼻孔,一張嘴,和一個下巴。

  這人撅著嘴唇,努力的想要喝到那杯酒。

  可正當他的嘴唇要碰到酒杯的邊緣時,劉睿影卻把酒杯向后撤了一點。

  那人便又把頭往外探了探。

  就這樣,每當他即將要喝到酒的時候,劉睿影都會把酒杯朝后挪。

  突然,這人卻是伸出了兩只手,一把握住酒杯,啵的一口喝完了。

  “前面趕走了個色鬼,沒想到卻是又來個酒鬼。難道我八字如此不吉利?竟是天生招鬼?”

  他揮了揮手讓那陽文鎮查緝司站樓中人去隔壁休息。

  這位床下君子喝了杯酒之后,雙腳一蹬,滑了出來。

  “我可不是鬼,你也不是招鬼的人!”

  此人站起身來說道。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是誰?”

  從他的打扮上來看,的確是分辨不出。

  既不像那些窩棚區門口的乞丐,也不似這里的礦上的苦工。

  難道也是個外來人?

  “你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叫劉睿影,中都查緝司的省旗。”

  此人說道。

  “看來你的確是認識我了,那我能不能也認識你一下?”

  “我叫小機靈。”

  此人說道。

  “你躲在床下的樣子,可是一點都不機靈。”

  “不,那是我故意弄出的聲響。若是我愿意,就算是趴在你床底下十年你都發現不了,你信嗎?”

  小機靈反問道。

  “我不信。”

  “那老板娘都如此直白了,您卻是還能坐懷不亂,佩服!”

  劉睿影的臉色突然變了。

  這件事沒有任何人知道。

  先前華濃雖然聽到了響動,卻并未走進房門。

  窗戶雖然開著,但除了風和月光以外沒有任何東西進來。

  小機靈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除非月光會說話。

  能把看到的告訴別人。

  但這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情。

  月亮就是月亮,月光就好似一層白霜。

  這兩樣東西,如何會說話?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

  就是這小機靈,一直躲在自己的床底下。

  從劉睿影走進這間屋子里前,小機靈就已經在了。

  所以他才能知道先前發生的一切。

  想到這里,劉睿影不由得后背發涼…

  若是這小機靈也是刺客。

  豈不是從床下一劍就能刺穿自己的心臟?

  還好他不是刺客。

  他只是小機靈。

  雖然劉睿影說不知道他,但小機靈這三個字他卻是聽說過的。

  即便小機靈他不姓小,而且年紀也不輕,更不叫做機靈。

  小機靈雖不姓小,但他卻是姓笑。

  笑口常開的笑。

  而他的名字也的確很是歡樂。

  叫做常來。

  笑常來。

  看來他的父母的確是想讓自己這個兒子在能活著的日子里,多一些歡樂,讓笑常來。

  笑常來。

  他們笑家,在皇朝時期可是門閥大戶。

  像是他的祖父,十七歲就有了官職。

  后來更是青云直上,得以侍奉帝王左右。

  不過這伴君如伴虎。

  稍有不慎,便會滿盤劫數。

  笑常來的祖父就是因為過于風流清貴,而惹惱了帝王。

  被貶除了帝都不說,卻是連帶這一家人都遭了殃。

  不過相比于那些還在皇朝里當官的人來說,笑家的確是極為走運的。

  因為笑常來的祖父被貶沒兩年,皇朝就覆滅了。

  取而代之的是五王共治。

  那些皇朝的走狗,自然是樹倒猢猻散。

  逃的逃,死的死。

  唯有笑常來一家,卻是安穩的過著自己的生活。

  雖然遭受過貶謫,但家產還在。

  所謂受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這個道理。

  笑常來小時候,也是個飽讀詩書的孩子。

  六歲就能寫出“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這樣的詞句。

  不過當聽說皇朝覆滅之后,他卻是把這些詩詞稿紙都燒的干干凈凈。

  畢竟這皇朝都覆滅了,龍頭也被斬下。

  哪里還有黃金榜?

  笑家傳到他這一代,卻是只有一個孩子。

  等父母都故去。

  笑常來很是孝順的丁憂了三年。

  而后把所有的祖產全都賣了,一個人帶著厚厚一沓銀票,再也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但小機靈這三個字,卻漸漸地傳入常年在五大王域走動和江湖間闖蕩的人耳里  因為小機靈什么事都知道。

  很多被說書先生們寫盡話本的傳奇,其實小機靈這里才是原版。小機靈雖然很有錢,但自從他出了名之后,卻是就再沒花過自己一分錢。

  因為他自己的名字,這小機靈三個字就值黃金萬兩。

  任誰聽到這個名字,都一定要請他喝杯酒,吃一桌上號的宴席。

  不為別的,只是為了聽他說說那一肚子不為人知的故事。

  上到平南王和他的小妾鬧了什么別扭,下到江湖中哪兩位高手互相下了生死帖約戰。

  小機靈卻都知道。

  就連這老板娘方才上了劉睿影的床,他都知道。

  “你知道那么多匪夷所思甚至違背人倫的事情,還能如此坦然的喝酒,我才要佩服!”

  小機靈擺了擺手。

  意思是那些都不足掛齒。

  卻是極為熟練的坐到了劉睿影對面,拿起酒壺準備給自己倒酒。

  在床下憋了好幾個時辰。

  此刻的他卻是又餓又渴。

  只想痛飲幾杯潤潤嗓子,順便也去去心火。

  先前老板娘對劉睿影的那番勾引,卻是也引出了小機靈的某種念頭。

  只不過此刻卻是無處去發泄,那便多喝兩杯,算是借酒消愁了。

  沒想到他的手剛握住酒壺。

  劉睿影卻是一把將酒壺牢牢的摁住。

  “這是我花錢買的酒,那一杯是我請你的。你若是還要喝,就該自己去花錢買酒。”

  卻是用上了那老板娘的方法,無事不言錢。

  小機靈愣住了。

  他有多久沒自己花過錢喝酒,卻是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而他也著實沒有想到,劉睿影竟然不給他酒喝,還要他自己去買。

  難道劉睿影不好奇自己還知道些什么?

  難道他不想問自己為何會在這里?

  其實劉睿影并不是不想問。

  反而是極其想知道。

  只不過這小機靈竟然會來自己的房子潛伏,那說明他也有想知道的事情。

  而且這事情,定然是和自己有關。

  所以劉睿影不請他喝酒。

  因為若是請了,那自己便被對方捏在了手里。

  現在這般,卻是兩人對等。

  “這酒,當真要我付錢?”

  小機靈指著酒壺問道。

  “當真。雖然我現在已經不缺錢了,但你要喝我的酒,還是得付錢的。”

  “多少錢?”

  小機靈問道。

  “十兩。”

  “你這一壺酒,只花了一兩銀子,你卻問我要十兩!難道你們查緝司的人都掉錢眼兒里了不成?”

  小機靈問道。

  “一兩是酒錢,一兩是在我的屋子喝酒的錢,其余八兩是跟我喝酒的錢。”

  “原來你自己只值八兩銀子!”

  小機靈一聽,頓時笑了。

  痛快的拿出一個十兩銀子的銀錠,拍在桌上。

  “不是我只值八兩銀子,而是十兩銀子中,我獨占八兩。”

  劉睿影拿過銀錠說道。

  小機靈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這一定是生命中最不機靈的幾個時刻。

  劉睿影說十兩中他占八兩。

  那若是一百兩,不就是八十兩?

  一千兩,豈不就是八百兩?

  不論行情優劣,他劉睿影卻是都要占八成。

  這價錢著實貴的要死。

  “在沒見過你之前,我一直都覺得你是個很有種的人,怎么這么一句玩笑卻是就讓你變臉了?”

  他松開手,還順勢給小機靈倒了一杯酒。

  “我很有種?我是天下第一慫包。”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是天下第一慫包呢?”

  劉睿影反問道。

  “你若不信,可以問我。”

  小機靈喝著酒說道。

  “鬧事當街,別讓你鉆褲襠,不鉆就殺了你,你可鉆過?”

  “沒有。”

  “那管你在馬棚,讓你牲口同吃同睡,出來一部就打斷你的腿,你可住過?”

  劉睿影再度問道。

  “也沒有。”

  “那你怎么就敢斷言,你是天下第一慫包?明明這些很聳的事情,你卻是一件都沒有做過。”

  劉睿影笑著說道。

  “你說的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起碼這些人捅了婁子還敢站在原地不動。而我呢?早就跑的沒有影兒了!”

  “看來你的身法很快?”

  “第二快。”

  小精靈說道。

  “第一是誰?”

  “我也在找呢,暫時虛位以待!”

  小機靈挑了挑眉毛說道。

  劉睿影笑了。

  他沒想到這小機靈竟是突然間謙虛了起來。

  但既然沒有第一,這第二豈不就是實際上的第一?

  說到底,還是沒有半分謙虛。“酒也喝了,也該說說了吧?”

  小機靈搖了搖頭。

  喝著酒含糊不清的說道:

  “故事還沒看完整,現在說不出來。”

  “你從何處開始看的?”

  “從你出了樂游原,離開博古樓之后!”

  劉睿影細細盤算了一下時間和路程。

  看來那餉銀被劫奪,以及路遇月笛,再到后來的陽文鎮執行,這小機靈卻是都已經知道了。

  可是這一路上,劉睿影都沒有發現他的一點蹤跡。

  為何他卻要在此處現身?

  “而且我不說是因為,故事一定要自然發生才會有趣!我只是個最忠實陳懇的記錄者。”

  “但是今晚你卻和故事的主角,喝酒了。這已經違背了你的原則吧?”

  “因為今晚有人會死,我不知道是誰。可是作為主角的你不能死,所以我才會弄出點動靜來提醒你。”

  劉睿影本是低頭靜靜的聽著。

  結果這句話的聲音卻是越來越縹緲。

  當劉睿影聽到最后最后一個字時抬頭一看。

  眼前哪里還有小機靈。

  只有一個酒壺,一只酒杯。

  再回頭看看那窗子。

  月光依舊,風沙依舊。

  劉睿影從來未見過如此迅疾縹緲的身法。

  這小機靈真當得起這逃跑天下第二之名。

  不過方才他說今晚有人會死,劉睿影卻是坐不住了。

  他提著劍就推開了隔壁華濃他們所在的屋門。

  華濃被推門聲驚醒。

  翻身而起的同時,劍尖已抵在劉睿影的咽喉。

  “師叔!”

  看清來人之后,華濃才收起了劍。

  其余人等這才慢悠悠的醒來。

  看到眾人無恙,劉睿影心下稍安。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那位因為怕鬼,而聽信了老板娘的話,去棺材里躺著的人。

  眼下他不在屋里,那就定然是還在棺材里。

  劉睿影帶著華濃急匆匆的朝后面的棺材鋪走去。

  推開門,看到有一個棺材的蓋子橫放在一遍。

  走上去一瞧。

  正是先前那位怕鬼的陽文鎮查緝司站樓人員。

  不過此刻的他卻是再也不用怕鬼了。

  因為已經真真正正的和鬼成了同類。

  他死了。

  眉心處插著一把斷下精悍的鋼刀。

  臉色安詳。

  竟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刀穿腦而亡。

  劉睿影拔出了這把刀。

  帶出了許多黃白之物以及鮮血。

  華濃接過這把刀略微擦拭之后,卻發現這是一把沒有開刃的短刀。

  一把刀若是不開刃,起不就和磚頭一樣?

  什么樣的人才會用一把不開刃的刀來殺人呢?

  而且這把到的刀刃和刀柄是一體鑄造而成。

  卻是像極了草原的工藝。

  草原之上,鑄造工藝相對落后。

  他們造不出像五大王域這般精巧的刀劍。

  通常都是用一整個鐵塊,化為鐵水后,用模具統一澆筑而成。

  難道是靖瑤到了?

  劉睿影心里暗想道。

  可是草原人的刀,怎么會不開刃呢?

  手中的酒,腰間的刀。

  胯下的狼騎,頭頂的雄鷹。

  這是他們草原人最引以為傲的四樣東西。

  若是說一個草原人帶著一把沒有開刃的刀招搖過市,怕是會被人活活笑死。

  但此事如果不是靖瑤一行人做下的,又會是誰?

  小機靈或許知道答案,但是他已經走了。

  融在了茫茫月色之中。

  “這把刀你先收好,去把老板娘叫來。”

  劉睿影對華濃吩咐道。

  “老板娘在哪?”

  華濃沒走出兩步,轉頭問道。

  “不用了,她已經來了。”

  劉睿影看向門口說道。

  老板娘已經站在了棺材鋪的門口。

  和她第一次帶著劉睿影來挑棺材的姿勢一樣,斜倚在門框上。

  劉睿影不動聲色的提醒華濃把刀先收起來。

  “老板娘卻是又有生意做了!”

  “買棺材還是買布袋?”

  老板娘一反常態。

  冷冰冰的問道。

  “難道在你這里死了人,卻是連句解釋都沒有?”

  “什么解釋?殺人抵命的解釋?你可以殺了我。不過那你就得再花一份錢,買個棺材把我也裝起來。”

  老板娘說道。

  說完,便要轉身離去。

  劉睿影閃身上前,抓住了老板娘打燈的手腕。

  “兩份棺材的錢,我掏的起。不過你這里的確是鬧鬼,而且現在還添了一個新鬼。你作為老板娘,無論如何也得先來看看,起碼混個臉熟。這樣以后半夜若是見到了,才不至于太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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