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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向未來駛去

  石山上空游掠的飛劍,象征性兜轉了幾圈,便匆匆散開。

  黑鴉鳴叫幾聲,也就此作罷。

  長夜重歸寂靜,幾雙睜開的眼眸重新合攏。

  云深之處,不見人影。

  所有的一切,就仿佛沒有發生過…

  “嘩啦啦…”

  溪水潺潺,沖刷血跡。

  一位瘦弱女子,面色蒼白,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溪水中,行走地有些緩慢。

  黑袍的下擺被溪水沖洗地很干凈,看不出有污漬。

  但女子小腿,仍然不斷滲出猩紅之色…仔細一看,原來在小腿一圈,還捆綁著汲血的枯敗符箓。

  這些符箓,在神性催動下,已經燃燒殆盡,再沒有一絲一毫的余力可以催動,而燃燒之后的高溫,則使符紙嵌入肌肉之中…每邁出一步,都伴隨著深入骨髓的痛苦。

  小昭的臉上,則看不出喜怒哀樂。

  她麻木地涉水而行,雖然走得很慢,但一步也沒有停,保持著勻速地前進。

  她朝著北方走去。

  準確地說…是中州,天都。

  按照這個速度走下去,不知要過多久,才能走得到天都。

  但她并沒有走太久。

  只過去了兩個時辰…小昭的面前,便出現了一輛馬車。

  那輛馬車停在溪水盡頭,長夜尚未迎來破曉,黎明將至未至,黑暗霧氣籠罩在車廂盡頭,看不清這輛馬車的一切。

  馬車上的馬夫,聲音沙啞,也聽不出男女。

  “要去天都?”

  他如是問道。

  小昭只是瞥了一眼馬車,沒有理會,繼續走自己的路。

  “我可以送你。”

  馬車車夫再次開口,良久停頓后,“當然…你也可以拒絕。”

  這一次,小昭停住身子,她緩緩挪首,用力端詳著這輛馬車,她努力想要看清馬夫的面容,但霧氣太濃郁,她什么都看不見。

  但…卻又隱約看見了什么。

  她隱約看見,馬車上的那人,在對自己笑。

  “你瞧瞧自己現在的模樣…”

  馬夫輕聲笑問:“像不像是一條狗?”

  小昭緩緩低頭,看著溪水折射出的影像,那張滿是血污的臉上一片麻木,眼瞳中有什么東西已經死去了。

  “那個拋棄你的人…就在天都。”馬夫繼續道:“憑借你這雙腿,走到中州,需要多久?半年,一年?你能活到那個時候嗎?”

  因為和馬夫的對話,小昭下意識停下了邁步的動作。

  而一停下。

  刺骨的灼燒和痛疼,便鉆心而來…她皺起眉頭,繼續前行,速度更快了一些,只可惜甩不掉那輛岸上緩緩而駛的馬車。

  甩不掉的,其實是她心中的無數雜念。

  那位不知名的馬車車夫,每一句話,都好似鉆入心中。

  “你逃出石山,沒想過活著離開吧?”

  “其實是想就此死去…但沒想到自己活了下來…”

  小昭低頭走得飛快,努力把這些聲音都拋在腦后。

  “啪嗒”一聲,抬腳那一刻,磕到溪底一塊尖銳的糲石,一股鉆心疼痛涌起。

  她重重摔了出去,撞入水中。

  與此同時…胸中忽然涌現巨大的絕望和無力。

  撐起雙手,這一次使勁全身力氣,也無法站起,只能緩緩挪動姿勢,就這么簸坐在水中。

  小昭閉上雙眼,長長吐出氣,又深深吸入氣。

  思緒也變得緩慢起來…

  “這么走下去…走不到天都的…”“很快就會死了…”

  “只是…好痛啊…”

  心口位置,不斷涌出,灼燒般的疼痛,卻不是痛在皮肉上…

  她緩緩睜眼,望向馬車。

  這個時候,馬車忽然安靜下來。

  此刻的寂靜,頗為安寧。

  有人伸出了一只手,聲音醇厚,道:“上車吧。”

  靜謐無音的殘夜。

  有馬車繼續前行。

  曙光推進,照耀在溪水上,波光粼粼,一片安寧。

  溪水上漂浮著幾張脫落的,干枯的符箓。

  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一片綠葉,順水而流。

  江河咆哮,激流飛湍。

  光陰如利箭,瞬息疾射萬丈,長夜破碎,新晝降臨,不到一剎,新晝便重新破碎,如此反復交替…只因這條“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大江大河,名為“時光”。

  而被江水沖刷到暈頭轉向的這片綠葉,看似微不足道,卻是一只“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巨大鯤魚。

  在奔騰咆哮的時空長河中,鯤魚的確如一枚微末之葉。

  時空回溯到上個定格點——

  在北荒云海,神木矗立的起始點。

  因為與那位神秘人的巨鯤相撞,導致洛長生所布置的命線破碎…原本平穩的時空長河,在這一刻發生了驟變。

  洶涌澎湃的浪潮,瞬間將寧奕所乘坐的鯤魚卷中。

  一股不可抗衡的力量,將他們拽入旋渦之中——

  洛長生神情凝重,死死攥住李白桃衣袖,將女子護在自己身旁,看得出來,面對此等驟變,謫仙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萬一跌落時空長河,那可不是說著玩的。

  數萬年時空,丟失在某一節點。

  想要尋回…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

  數百條因果命線,從洛長生衣袍間掠出,纏住李白桃纖腰。

  “抱緊我。”

  謫仙低聲開口。

  女子面色微紅一剎,但還是老老實實照做。

  這些因果命線…本來也分出一些,掠往寧奕方向,但洛長生只是瞥了一眼,便將其收回。

  寧奕額首之前,有七縷火光!

  七卷天書!

  真正駕馭鯤魚,掌舵方向的,不是謫仙…而是完美煉化“時之卷”的寧奕,此刻時空混亂,唯一能使鯤魚恢復平穩之相的,也只有寧奕。

  而命線破碎的那一刻,寧奕心中,仍然有著那個瘋狂的想法,他想要看清那個神秘人的面孔…

  自己的天書之力,竟被對方輕描淡寫地隨手彈開?

  這是何等離奇的戰力?

  空中巨大的陰翳籠罩而下。

  那條游向過往的鯤魚,腹部遮天蔽日,與寧奕擦肩而過,當寧奕雙手按住坐騎,準備強行拔升高度,追趕那條巨大鯤魚之時,遠方神秘人再次投來一道木然目光,巨大鯤魚尾部抖出一道浪花——

  “轟隆隆隆!”

  好似被萬鈞之錘,狠狠砸了一下。

  寧奕靈魂都要被鑿出竅了。

  座下鯤魚長嘯一聲,被浪花卷中,徹底失去控制,于是便有了先前在時空長河中翻滾極墜的畫面——

  鯤魚,還有鯤魚上的三人,在破碎的晝夜中穿梭。

  在時空長河中。

  時間失去了意義。

  這里不再有“流逝”的概念。

  “寧奕…”

  謫仙面色蒼白,他杵著劍鞘,緩慢來到寧奕面前,但只一抬眸,便看到七卷天書中,那瘋狂燃燒“時之卷”的光華。洛長生苦笑一聲,將原先準備開口的話,重新咽了下去。

  他希望寧奕能穩住顛簸。

  但發現…時之卷,已經運轉到了極致。

  而在這條壯觀長河的法則面前,單一一人的“道”,實在太過渺小,寧奕能夠護住自己三人,便已是傾盡全力。

  回想剛剛那一幕,實在有些余悸。

  不幸中的萬幸,是鯤魚沒有被時空亂流所絞碎。

  而這場亂流,想要平復,自己一行人什么都做不了,只有等待…等時空長河自身平靜下來——

  經過了數十萬個晝夜破碎。

  鯤魚背上的顛簸終于緩慢好轉起來,至少可以站穩身子…但如果俯瞰長河,便會發現很是滑稽的一幕。

  哞哞叫的嬰兒鯤魚,此刻拍打雙翼,不敢亂動,它腹部朝向河流上方,三人俱是頭朝下所站立。

  鯤魚想要翻身,但害怕自己稍有亂動,又是一陣劇烈顛簸。

  寧奕一只手摸著鯤魚腦袋,生字卷傳遞生機,以此安撫著鯤魚的委屈情緒…他望向四周綻放又破碎的混沌,神色并不好看。

  “現在…這里是哪?”

  李白桃以神念,感知著四周,神情茫然。

  洛長生輕聲道:“命線破碎,我們迷失了方向。”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著自嘲:“而且現在的我們…恐怕已經不會再有‘現在’的概念了。”

  每一刻,都有不知多少個晝夜破碎。

  未來成為現在。

  現在已成過去。

  如果凡夫俗子,有幸來到這里,以肉眼去捕捉鯤魚身旁的景象,因為驟光和長夜迅猛交替的緣故,只要貪戀多望一眼,視力便會永久性受損。

  而境界夠高的修行者,因為星輝神性內蘊其身的緣故,要好上許多。

  李白桃看了一眼,深深被晝夜交替的景象所震撼,但片刻后還是壓住了探尋欲望,閉上干枯生澀的鳳眼。

  有因果之力加持的洛長生,倒是平靜凝視破碎重生的混沌。

  寧奕也是不受影響的那一人。

  謫仙看了很久,搖頭道:“這里感應不到命運的氣息…情況不太妙。”

  寧奕也看了很久。

  “運氣似乎還算不錯…”

  他悠悠道:“至少那個家伙,沒能殺死我們。”

  “哦?”謫仙輕聲笑了笑,“你的心態…似乎轉變的很快…”

  寧奕也笑了笑,他伸出一只手,在晝夜破碎的時空長河間隙中,試探性地想要抓住什么…沒有想到,竟然真的抓住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片樹葉。

  一片綠色的,嶄新的樹葉。

  “噼里啪啦——”

  清脆的破風聲音,在寧奕指尖響起,那片被捻住的樹葉,從新綠之色,開始變得枯萎。

  寧奕喃喃道:“這是…”

  他意識到了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時空長河的旅客,若只是旁觀,并不會有何影響,但一旦出現意外,被命線纏繞,會發生什么?

  上次在勐山,寧奕實實在在地耗費了一年壽元。

  而這一次…

  他轉首望向身旁,神色陡然凝固。

  杵劍而立,被洛長生命線牢牢護住的李白桃,保持著閉目姿態。

  女子只來得及看一眼晝夜破碎的光陰盛景,說一句話,便緩緩石化,淪為寂滅,化為一尊雕塑。

  謫仙開口了。

  “看來‘過去’已逝…”謫仙身上,竟然也多了三分寂滅之氣,只是臉上卻帶著笑意。

  他望著寧奕,輕聲提醒道:“現在我們,在向著未來駛去。”

夢想島中文    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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