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在紅符街上空的兩柄長劍。
踩在白皙小劍上的顧滄,面色凝重,盯著下方的寧奕,越看越是驚心動魄。
他喃喃道:“一劍破開紅符街三十丈距離,不曾動用絲毫星輝,這是何等殺力?”
“至少第九境,是個狠人。”踩在漆黑劍器上的離君鐘離,面色復雜,說道:“他刻意隱藏了自己的星輝,有人說他只是一個中境,看來是無稽之談,遞出這一劍,需要極大的積蓄,沒有后境的星輝,根本無法擁有如此龐大的劍氣。”
鐘離頓了頓,冷笑道:“就是他是個初境,能遞出這一劍,也可以匹敵后境的修行者。蜀山小師叔果然名不虛傳,頗有些手段,看起來的確配得上細雪。那些天天跑到教宗府邸去挑釁的,都是一幫蠢材,也不想想徐藏是個什么人,他看中的傳人,能是庸俗之輩?”
“現在看來,以后應該沒有人會找他麻煩了。”顧滄眼神從下方的人群當中一一掠過,毫不意外看到的都是一張張呆滯的面容,他木然說道:“這一架打得很妙,沒人輸也沒人贏。青君接住了這一劍,沒有動用星輝,應天府的修行者也開始注重體魄了?”
“青君不容小覷。”鐘離平靜說了一句:“紅符街的這一架,他比我強。換做是我,要想接下這一劍,我會比他狼狽一些。”
“珞珈山閉山,葉紅拂如果不出來,那條北境的小燭龍會閑下來。”顧滄輕聲嘆息:“沒人愿意出頭,箭射出頭鳥,要是被小燭龍這個武癡找上門來,輸贏都不是一件好事。”
“輸贏都不是一件好事說的像是你能贏小燭龍一樣?”鐘離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冷笑起來,滿臉戲謔問道:“被小燭龍找上嵩陽書院,你顧滄就算把書院給的寶器都用了,能改變什么結果?”
顧滄面色憋屈,他沒好氣說道:“你的話說得輕巧,當初誰信誓旦旦要做年輕一輩第一人,結果出門歷練的時候,在倒懸海被曹燃狠狠教訓了一頓?”
鐘離不再去笑,面色逐漸恢復正常。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在心底念了一句“吃虧是福”,然后一字一句鄭重說道:“洛長生,葉紅拂,小燭龍曹燃,他們三個人在大朝會之前,沒人是他們的對手。”
這句話倒是實話。
顧滄沒有反駁。
他看著紅符街上握著細雪的那個蜀山小師叔,忽然心思一動。
“這個叫寧奕的呢?”
“他肯定不行。”鐘離瞥了一眼,揉了揉眉心,說道:“他實力不錯,但沒有給我葉紅拂和曹燃的那種壓力,更不用說洛長生了我總覺得他給我的感覺,跟當時隱藏實力的洛長生完全不一樣,洛長生那個叫不動聲色,能看出來是尊大菩薩,有謫仙人的風采,這一位總讓我覺得差了許多火候。”
顧滄點了點頭,道:“的確這個叫寧奕的,是個很難捉摸的人。我甚至一度懷疑外面說他只有中境的那些人,說的是對的。”
鐘離捋了捋思緒。
岳麓書院的離君仔細回想著紅符街的每一個細節,發現自己看不出來絲毫的端倪。
越是高手,對決時候無用的動作越少,寧奕與青君對弈,站定距離之后,所做的,就只有抬劍和遞劍兩個動作,無可挑剔,無懈可擊。
鐘離正色道:“他能砍出這一劍,有點手段,這場架不輸不贏,但這還不夠,就算再加上那些亂七八糟聽起來唬人的虛名,一樣不夠。星辰榜第一的頭銜不算什么,如果洛長生不在星辰榜上,那么葉紅拂和曹燃誰會在乎這張榜?”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如果葉紅拂和曹燃也不在這張榜上,那么我們會在意這張榜?”
顧滄明白了鐘離的意思。
他輕聲說道:“寧奕是個有意思的人,距離大朝會還有很久的一段時間這一架打完,小輪轉王很有可能會盯上他,天都最近不太平,據說小輪轉王從來沒有失手,不知道會不會罩上寧奕的門。”
“別的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很清楚。”
鐘離淡淡說道:“寧奕和青君,這兩個人小輪轉王無論選哪個,都會失手,甚至有可能把自己交待了。”
“這是直覺。”鐘離說完之后,聽到了一聲詭異的冷笑。
他蹙了蹙眉頭,目光望向屋檐某個方向。
一直竊聽兩人對話,縮在屋檐上的那團陰翳,聽到了這句話,神情變得漠然而不屑,他看完了紅符街的這一劍,已經確認了下個狩獵的對象,便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早該離開。
只是兩座書院的大君子,罕見的說了這些話,聽到最后,讓他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他并沒有掩蓋這道聲音極輕的陰冷笑聲。
鐘離和顧滄聽到聲音,望向屋檐之時,小輪轉王已經融入黑暗當中。
“地府小輪轉王聽起來好嚇人的名頭。”
顧滄不無厭惡的說道:“說得好聽,以小博大,以弱博強,說白了,就是只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只能走在黑暗當中,天天鬼鬼祟祟。”
地府的殺手,最為招人痛恨,幾乎所有的天才修行者,都忌憚著這群從來不露真面容的殺手。
敵在暗,我在明。
永遠都依靠偷襲和暗殺這兩種手段,這就是地府的殺手令人厭惡的地方。
煙塵彌漫的紅符街。
青君抖了抖袖,他面色并不好看,之前曾自負說過,自己不退也不出手,就這么硬抗一劍,真正到了那一劍臨頭時候,就發現自己說的那句話,是實實在在打了自己的臉。
能夠登上星辰榜第一的寧奕,的確不是等閑之輩。
他呼出一口氣,肺腑當中的空氣被擠壓得厲害,與人對敵,尤其是與劍修,像寧奕這種不講道理的劍修,只比拼一劍,那么就只有一口氣。
如果自己氣短,這一劍能夠不靠星輝接下來,還是另外一說。
這一劍殺力不凡,最可怕的是寧奕竟然沒有動用星輝。
星輝附著在劍氣上,帶著主人修行而來的不同氣息,有些可以爆炸,有些則是陰冷,或者熾熱,這些劍意如果附加在劍氣上,會給青君帶來更大的麻煩。
一劍如此,劍劍如此,這還了得?
收劍的少年站在煙塵之外,寧奕輕輕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落在自己肩頭上的灰塵,平靜至極的說了一句:“揭過了。”
與應天府的這樁恩怨,算是揭過了。
青君抖了抖袖,此刻深吸一口氣,道:“好。就此揭過。”
這是雙方都想看到的結局。
至此,寧奕沒有再去看紅符街那頭的青君,而是直接轉身離開。
這一劍遞給青君。
給天都皇城看。
給整個天下看。
讓他們看清,徐藏的師弟,趙蕤的傳人,接過蜀山小師叔位子的,究竟姓甚名誰。
教宗大人的麻袍道者維護著紅符街的秩序,給寧奕和陳懿讓出了一條道路。
白木車廂就等在不遠處,寧奕和陳懿一起登上了車廂,聽到外面的喧囂聲音逐漸響起,白馬踢踏青石板,沉悶踩起雪屑。
陳懿笑了起來,他輕柔道:“寧奕,你比我想象中要厲害。”
寧奕抿起嘴唇,微微一笑。
路途當中沒有多說什么,應天府邀約的事情自然黃了,教宗把寧奕送回了府邸,那節白木車廂緩緩離開。
寧奕站在府門之前,兩旁的麻袍道者,暫時還不知道這位府邸主人,在外面究竟做了一件多么轟動天都的事情。
少年的面色有些蒼白,緊緊抿唇,站在門前,輕輕敲了敲府門。
恍惚從看書狀態醒來的裴煩丫頭一路小跑打開了門。
寧奕在丫頭惘然的目光注視下,堅持著邁入門檻,走了兩步,等到府門關上,他終于長長舒了一口氣。
院子里有一個小石凳,寧奕坐了下去,他的面色陡然白了三分,沒有轉身去望向丫頭,而是不斷調整著自己的呼吸,渾身的汗液已經打濕了衣袍,呼吸都變得沉重起來。
一切的起因,是因為自己強行調動渦旋里的“神性水滴”,去遞出那一劍。
寧奕的頭腦昏昏沉沉。
丫頭擔心問道:“你出去打架了?”
寧奕勉強笑著嗯了一聲,輕輕道:“別擔心沒輸,沒吃虧。”
丫頭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說什么。
當她看到寧奕回過頭來,卻忽然慌了神。
寧奕眉心像是被撕裂了一片,猩紅的血滴粘稠,滲透肌膚,逐漸凝實,跟自己的“劍藏”不同,寧奕眉心的那片猩紅,是真正的血,滲透肌膚之后,彎彎曲曲在面頰上流淌。
寧奕覺得有些溫熱。
他有些后悔,抽出五滴神性水滴了 如果少拿一些,應該不會有如此嚴重的后果。
從遞出那一劍之后,寧奕就覺察到了身體的異常,渾身不再輕盈,而是沉重如鐵,意識模糊,反噬的作用極其強烈。
他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出來。
包括陳懿。
所以寧奕幾乎沒有說過一個多余的字。
他咧嘴笑了笑,道:“丫頭別擔。”
心字沒有說出來。
丫頭的影子一個變成三個,三個變成九個,一片恍惚。
坐在石凳上的少年,后腦向地,噗通一聲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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