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處在西嶺和大隋西境的交界之處,弟子行事風格低調,很少惹是生非。
徐藏是一個例外。
距離徐藏殺死小無量山主已經過去了一年。
蜀山封山一年。
這一年來,蜀山真正的山門鎖死,寧奕被千手星君帶回了宗門,大隋天下,讓所有人都好奇的“小師叔”,高高列在星辰榜上卻沒有在世人面前展露過任何一次的真實面容。
蜀山之內,寧奕的修行之地,叫做小霜山。
大月高懸。
小霜山上,盤膝坐著一位少年,黑袍緊緊貼著肌膚,汗漿濕透,他努力呼吸,星輝從頭頂匯聚而來,四周的碎葉圍繞這道身影旋轉,最終一片一片懸停在空中,片片豎立,在方圓三尺的距離左右不斷震顫。
山頂風稀,這些落葉無風自動,來回滾成一面葉墻,罩在寧奕的頭頂,外層還在流淌,內層已經凝實。
寧奕的頭頂,涌動著無形的星輝,湛藍色的大道氣運流轉,雙手虛搭,《紫玄心法》在丹田當中緩慢的流淌,血液潺潺而流,渾身涌過一股暖流。
兩只“虛無大手”從寧奕的左右兩側肩頭伸出,向上撐開,撐出了一道無塵之地,碎葉流淌的異象便是如此而來。
枯葉黏在“虛無大手”的掌心,閉目養神的少年背后,像是站了一位身材魁梧的遠古巨人,撐開了一方洞天。
裴煩站在不遠處,天氣轉涼,她披了一件紅白相間的大氅,她的身前,站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面色平靜,劍眉隱著一股極淡的殺氣,同樣披著一件大氅,黑白相間,整個人像是從水墨畫里走出來的神仙人物。
千手看著盤膝坐地的少年,輕聲道:“寧奕,試著站起來。”
聽到聲音之后的寧奕,艱難睜開雙眼,他看到不遠處的丫頭,略微緊張的抿起嘴唇,很是擔心。
寧奕咧嘴笑了笑,保持著雙手虛搭丹田的沉心靜氣,上半身不動,腳底粘地,緩慢“站”了起來。
有如清風托袖,大道扶身。
他所修行的這門功法,是蜀山所傳承的《星辰巨人》,蜀山小山主在星君境界威懾天下,靠的就是這門功法。
當年的陸圣大人,是蓋壓一個時代的天才修行者,在后山設下了強大的禁制,同時帶出了幾本功法,《星辰巨人》,就是其中品質最高的一本。
然而這門功法的名字,聽起來非常不入流。
但是修行的門檻卻非常的高,需要修行者的體魄抵達足夠的強度,倒是與星輝境界并無太大的關聯。
寧奕跟隨小山主修行《星辰巨人》的時間,也不過短短的兩三個月。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今晚是自己凝聚初胚的重要關頭,丫頭請來了小山主,這門功法若無指點,很容易走入歧途,尤其在凝聚初胚之前,稍有不慎修行出來的,很有可能不是小山主這樣的千手巨人,而是千腳寧奕胡思亂想,心想走火入魔了,練成了千足巨人,也許還有奇效,或許跑得極快?
他搖了搖頭,轉瞬便把雜念摒棄,小霜山一年修行,小山主這樣正經的教導來得晚了一些,他思緒稍停的時候,腦子里總是瞎子和三師兄那張不斷吐著爛話的老臉。
頭頂的星輝開始涌動,數量并不龐大,開始緩慢向下澆灌。
寧奕只有第四境。
他心神集中,顫顫巍巍站起身子,雙手畫圓抬起,撐開天幕。
同樣抬起兩只手的巨人,昂出了嘶啞的吼聲,凝聚出了一副“單膝跪地”的姿態,看不清真實面容,但是能夠感受到模糊的古老氣息,不斷從星輝凝聚的形體當中溢散,古意盎然,帶著一股不容小覷的威壓。
“初胚,凝聚!”
懸掛在胸口的骨笛,流淌著晶瑩氣息,寧奕神情凝重,站起身子的過程當中,巨人所施加的威壓不斷增加,骨骼作響,自己之前已經失敗了好幾次,體魄不夠,很難完成初胚的凝聚。
這一次他成功的站了起來,那股壓力頃刻之間蕩然無存,蘇醒的巨人,還沒有足夠的星輝凝聚實體,如果星輝的數量能夠再多一些,寧奕便可以按照小山主的路子,去緩慢雕琢這尊“星辰巨人”。
在道宗的修行當中,這樣的初胚叫做“法相”,人法地地法天道法自然,“法相”的凝聚,一般只有后三境的那些修行者才能夠接觸到門檻,寧奕背后的那尊星辰巨人,乍一看還真有一些法相氣息,同樣是修出了人性,隱約帶著神性。
感應到了法相初成,寧奕輕輕吐了一口氣,那根緊繃著的弦忽然松了下來。
千手欣慰的點了點頭,她感慨說道:“第四境凝聚初胚,你的速度既不算快,也不算慢。徐藏對我說過,你是一個無底洞一年來吞了劍湖宮送來的大部分資源,也只是剛剛破開初境,周游養不起你,我蜀山肯定也養不起。”
寧奕有些尷尬。
他幽怨道:“師姐你這是趕我下山咯?”
千手笑了,沒好氣道:“恐怕用不著我趕你吧?天天跟著溫韜學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等不及想要下山去禍害東境的那些圣山了?”
寧奕一本正經道:“我的目標一直很明確,東境的那幾座圣山可不入我的眼界要去就去天都!”
向來不近人情冷漠示人的小山主,呸了一聲,笑罵道:“怎么跟徐藏一樣?沒個正經樣?”
寧奕同樣笑了笑。
小山主輕輕說道:“過段時間,封山解除死訊昭告天下,你就可以下山了。”
裴煩抿起嘴唇。
解除封山徐藏的死訊就瞞不住了,昭告天下,到時候會來很多的大人物。
這座天下,有很多人知道徐藏已經死了。
但是有更多的人,不相信徐藏就這么死了。
寧奕深深吸了一口氣,自嘲笑了笑,輕柔道:“好。”
他望著小霜山的某個方向,小霜山是徐藏和趙蕤一脈的行居之山,棺木也都安頓在那里。
蜀山封山的一年,對外宣傳是徐藏閉關其實,是為了給寧奕足夠的成長時間。
一年時間,寧奕已經把劍湖宮的資源全都吞完,包括十顆千年隋陽珠,一顆三千年的妖君胎珠,以及蘇苦的那些積蓄。
這還是在他緩慢“咀嚼”和“消化”,還有蜀山的三位大修行者嚴格看管下,一口一口吃下去的。
白日閱讀趙蕤先生一脈的經文,一個字一個字的抄寫。
然后跟著瞎子齊銹練劍。
與跟隨徐藏修行的過程截然不同,跟隨齊銹練劍修行的過程當中并沒有任何的生命危險。
寧奕不得使用“細雪”,他只有一柄最普通的木劍,齊銹的山頭立著一片鐵樹林,寧奕每天要砍倒一顆鐵樹才能允許回到小霜山。
對于“星輝”的運用,齊銹和徐藏走的是不同的流派。
徐藏走的是“意”,意境與領悟,走非常人之路。
而齊銹則是“力”,大開大合,再到細致入微。
寧奕第一次提著木劍走入鐵樹林里,齊銹演示了一遍如何拿木劍砍倒鐵樹。
跟徐藏演示的砸劍很像,瞎子提著劍,一劍砍下,鐵樹被砍得支離破碎。
但寧奕看出了不同,瞎子的那一劍,走了取巧的路子,星輝覆蓋在劍身之上,用了最小的力,去破壞鐵樹的皮肉。
后面的日子,寧奕一共砍碎了四百七十九柄木劍。
他慢慢明白了齊銹口中“入微”的概念。
半年時間,小霜山的道藏大大小小都抄了一遍,三師兄溫韜開始教導寧奕“風水堪輿”,尋龍點穴,蜀山的三位師叔人物,溫韜的修為最弱,但所學之道卻最為特殊,旁門左道,偏頗難覓。
“六爻納甲,相學測字,風水堪輿,奇門八卦,這是一門大學問,代代相傳,代代有損,你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有什么用?沒個十年二十年,親自下幾座大墓,抄下來也是白搭。”
“我走過東西兩境所有圣山的陵墓除了大隋的皇陵,千年來沒有人找到過天都地底下的那座陵墓,唯一沒有去過的,就是蜀山的后山。”
溫韜曾經說過,蜀山后山是大隋四境當中最為特殊的禁區,據說老祖宗陸圣臨走之前,在后山周圍布了一座生死禁陣,即便是皇城的那些風水大家,也無法找到陣眼所在。
小山主是當今大隋天下,感知能力最強的大修行者。曾經有過一些想要試探蜀山后山虛實的那些修行者,最后的結局不用多想。
除了趙蕤先生,進過后山的,就只有徐藏。
很多人說,因為進了后山,徐藏才能成為徐藏。
但其實并非如此因為那個人是徐藏,所以才能進入那座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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