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將金烏羽翅切割成十數個小塊。
西邊陲高臺的幾位草原王,每人都得到了一塊,服下之后,各個頭頂聚攏金光,體內氣血翻涌。
這金烏大圣的血肉,尋常人類吃了,也就吃了。
但荒人不一樣。
他們體內有妖族的血脈!
妖族血脈,是可以向上進化的…在倒懸海龍綃宮,紫凰妖圣就依靠吞噬真凰,進化了自身血脈!
金烏大圣的生命層次,顯然要比這里所有荒人都要高。
即便是成為抵達涅槃境的白狼王,也無法與之媲美。
倒懸海枯,大戰在即,寧奕此番來到草原,便是為了今后開戰做準備,能為王庭諸人增強一分戰力,未來攻打芥子山,便多出一分勝算!
片刻后。
白狼王率先睜開雙眼,他頭頂的金燦霧氣緩緩散開。
大可汗悠悠吐出一口長氣,喃喃道:“烏爾勒,真是不可思議…我似乎對于‘生死之境’,多出了一絲感悟。”
其他幾人,陸續回過神來,他們或多或少,都有境界上的突破。
眾人紛紛感嘆金烏羽翅之神奇。
寧奕掃視一圈,這幾位草原王的實力都在星君左右徘徊,金烏肉固然有裨益,但卻不可多吃,他將分割好的羽翅交給田諭,叮囑道:“未來草原王庭,若有破境成為命星者,便將這羽翅賜下。切記不可貪吃,境界不夠,敢吞服大圣血肉,便只有死路一條。”
“烏爾勒…”田諭神情感激,欲言又止。
他知道,這又是一份天大恩情。
草原欠烏爾勒的,實在是太多太多。
“不必多言,回去了。”
寧奕笑著抬手,西邊陲高臺之上,風云席卷,雷音翻滾,一扇門戶就此打開。
幾位草原王,都是第一次看到這般神通。
他們日夜奔波,馬不停蹄,方才趕到西邊陲。
烏爾勒只是輕輕一揮手,便打穿母河與西邊陲的壁壘,撥開一扇門戶。
五年未見。
如今的烏爾勒,當真猶如天神一般,舉手投足,施展神跡。
青冥長河,依舊如鏡。
只是此刻的鏡,又與先前不太一樣了。
先前一片靜謐,此刻則隱約可見,鏡面表面,泛著淺淡隱沒的刻痕。
像是有人,對著這面明鏡,以五指抓了一道。
寧奕來到母河河畔。
那道久違的聲音響起,隱約能聽出語氣中帶著疲倦。
“寧奕…回來了啊。”
是元的聲音。
“你醒了?”寧奕半蹲在長河河面之上,柔聲道:“方才在西邊陲…謝了。”
他注意到天啟之河琉璃無垢的鏡面,多出的傷痕。
很顯然,白帝的那一手,終究還是逼出了元。
“呵…”
河底依舊是那溫和的聲音,但凡聽到,便會覺得心中踏實,溫暖。
元笑了笑,“你我之間,還說什么謝字?”
此刻天啟河畔,已經圍了許多人。
王庭甲衛,在長河河畔拉了一條警戒線,防止人群擁堵。
小元山符圣,以及幾位草原王,俱是面色釋然,他們與元大人溝通了許久,今日終于得到了回應!
烏爾勒來了,元也醒了。
“進來一敘吧。”
河面升起兩縷光華,水波渦旋,元溫柔地發起了邀請。
裴靈素怔了怔,眼前兩個入河的渦旋…
“還愣著做什么。”元笑道:“裴姑娘,你千里迢迢趕來,不正是為了問我陣紋之事么?”
墜入天啟之河,便真像是墜入一片鏡面世界。
天啟之河的河底,是這世界的終點,是另外一個世界的起始點。
兩個水泡,將二人包裹,緩緩下潛,又緩緩懸浮,最終來到了元的對立面。
裴靈素第一次看到元的模樣。
在蒼白水流中,翻涌著如海藻般寧靜柔順的大袍。
“其實,我之前便醒了。”元笑了笑,“西邊陲,與其說是我救了你們…不如說,是你們救了我。”
“此言何意?”
“如果沒有你們…西邊陲青冥天破,會是必然。”
“要么,‘它們’進入草原,要么我離開草原…這兩種結果,都指向寂滅。”
元的臉上永遠掛著淺淡的笑容,即便說著寂滅,死去,依舊如此。
“它們?”寧奕喃喃道:“您指的是?”
金烏大圣攻打青冥天,會指向元的死亡寂滅…無論怎么看,東妖域都沒有這個實力做到這件事情。
“它們不可說,但也可說…它們,即是你心中所想。”
寧奕心中一動,知曉元已參破命運,卻不可開口說破。
說到這一步,已經極限。
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去悟。
“‘青冥天’是我最后的自保。”這一次,元的笑聲里多了些淡淡的悵然,“我看到了自己的過往,亦看到了這世間的結局…或許我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寧奕心神一震。
從大隋開國,活到如今,這位活化石般的存在,在境內世界,成為了真真正正的不朽與永恒。
為何這次見面,元的話語聽起來這般悲哀?
他看到了世間的結局?
“這是龍綃宮一千零二十四座青銅殿的陣紋。”元望向裴靈素,眼神無比溫柔,緩緩抬袖,袖口飄掠出一枚提前雕刻好的木簡。
木簡內,烙刻著無比珍貴的精神印記。
裴靈素接過木簡,神念一掃,只覺得這枚木簡,前所未有的沉重。
元將龍綃宮的陣紋符箓全都記載于其中,這恐怕是大隋天下萬年以來,所有陣紋師都夢寐以求的造化。
這枚木簡,幫裴靈素省去了不知多少年的苦參。
“這是北境長城的陣紋原始圖錄。”
元又遞出了第二枚木簡,悵然笑道:“兩千年前,我隨獅心王修筑長城,借用了龍綃宮的一部分陣紋…在那一刻起,我便想過,或許有一日,北境長城能成為‘龍綃宮’那樣的壁壘,這對人間是一件好事。兩千年后有人萌生出同樣的想法,實在讓我覺得很欣慰,那個叫沉淵君的年輕人,真的很不錯。”
裴靈素接過兩枚木簡,深吸一口氣,疑惑問道。
“您到底是…”
“我到底是誰?”元接過了裴靈素的話。
他低眉笑了笑。
這一刻,他想起了兩千年前的故事。
神情恍惚似乎回到了當年。
他曾是籍籍無名的陣紋師,追隨獅心王翻山越海。
他亦是龍綃宮的掌鑰者,沉睡在草原母河河底,等待著有緣人開匣。
再之前,他還是大隋開國的初代國師,與光明皇帝一同征戰萬族,為大隋天下開萬世太平。
數萬年的游歷里,有時連自己都忘卻了自己是誰。
無名也好,有名也罷,這些都不重要了,因為一個又一個身份疊加,還未昭顯出真實,最終便全都化為了泡影。
當記憶醒來。
他回想起一切…美夢也隨之破碎。
“我只不過是個,異鄉人。”
元喃喃道:“或者說,旅者。再或者說,無家可歸的將死之人。”
異鄉人,旅者,無家可歸的將死之人。
他用這三個詞來概括自己的過去。
然后又用了一個詞概括了當下的現在。
“和阿寧一樣,我是一只掙扎在光明中的飛蛾。”元聲音很輕,道:“從樹界的那一邊,跨越壁壘而來,希望在這個世界得到救贖。”
“元…”
寧奕忽然開口了,他的聲音比元更輕。
“那么,我又是誰呢?”
元忽然不再笑了。
寧奕就這么靜靜凝視著元的雙眼,他的態度既平靜,又堅定。
這個問題,不是第一次問了。
他要知道答案。
“我不知道…”元看著寧奕,語氣變得低沉,真摯,“你是命運長河里無法捕捉的那個‘一’,是亙定不變里的‘變’,我看到了世界破碎傾塌,萬物迎來寂滅的黑暗,而你則是黑暗里唯一的一縷光…寧奕,你是誰,這個問題,沒有人能給你解答,你需要自己去探尋…”
元的話,信息量非常之大。
裴靈素一下就明白了眼前這位偉大存在,先前之所以語氣悲哀的原因。
元看到了人間最終的結局。
破碎坍塌,萬物寂滅…
“這世上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本身…命運長河中,我還曾看到自己離開草原后的寂滅,留在草原內的寂滅…”元輕聲道:“但如今,你改變了這一切。”
他還活著。
天啟之河的鏡面,只是多了一處破損而已。
寧奕能夠理解元口中的“道理”,在勐山幻夢中,他便得見了這因果倒置的命運——
寧奕喃喃道:“可無人給我解答,我又該如何去尋找?”
元沉默很久之后,道:“如果你以時之卷,回溯時光,回到自己誕生的那一刻,或許…你就能夠得到答案。”
寧奕低下頭,凝視著自己掌心的雪白玉石。
他知道。
自己全力以赴,催動時之卷,最多也只不過回溯一小段時光。
“執劍者的每一卷古書,根據宿主的煉化程度,可以發揮出不同程度的威能。有人天生適配滅字卷,有人適配空之卷。”
元輕聲提點,道:“但其實從來就沒有人,能將天書的力量,發揮到極限…即便是那些完美適配者也不例外。如果你想探究這份答案…當前的參悟,顯然還不夠。”
元頓了頓,意味深長道。
“在北妖域的十二妖神柱,有龍皇對于時之卷的畢生感悟。”
(今天的碼字狀態并不好,寫了很久,改了很久,調整好節奏,以至于這么晚才發。可能只有一章了,等到現在的諸位辛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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