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山頭,大雪紛飛。
酒泉子出手之后,今日的這場沖突,便算是被遏制下來。
朱密是個很干脆的人,冷靜下來,看清局勢之后,撂了一句狠話,便班師回山,帶著小無量山的一眾弟子離開…再打下去,自己只會是吃虧的那一方。
千手看著這位紅拂河的老前輩,面帶微笑地問道:“太子殿下的消息真是好及時啊,姓朱的是皇族成員?天都見不得小無量山吃虧?”
朱密前幾次打蜀山顏面之時…可不曾見天都鐵律駕臨。
酒泉子嘆息一聲,道:“此事確是天都理虧,還望千手大人不要見怪。”
輕飄飄一句話。
讓千手無法再去追究什么。
酒泉子是紅拂河有名的涅槃使者,也是大隋天下有名的和事佬,他一開口,畢竟是老牌的涅槃,誰都要給三分薄面…而山門之中,徐徐走出一個握劍的黑袍身影。
“前輩千萬別當真,師姐只是開個玩笑罷了。”
寧奕笑瞇瞇走了出來,面上不見絲毫火氣,似乎剛剛的那一戰并沒有發生。
酒泉子也笑了,從空中落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笠帽,“小寧先生。我特地從天都趕來,就是為了見你一面。”
寧奕收劍,望著朱密一行人遠去的背影,笑道:“既然天都勸和,那么蜀山恭敬不如從命,今日就放過小無量山了…前輩也是知道的吧,今日若非大隋鐵律,朱密這一行人,至少要折去八成。”
酒泉子一怔。
寧奕伸出一只手,哈哈笑道:“前輩,勸架可以,拉偏架可不行…剛剛那座大陣,開啟一次需要消耗三顆妖君胎珠。這筆賬,本來是記在小無量山頭上的,現在只能算在天都頭上了,您大人有大量,幫太子殿下結了唄?”
酒泉子眼神古怪看著寧奕。
如果說他是大隋天下第一和事佬。
那么寧奕…應該就是大隋第一滾刀肉。
酒泉子摸了摸腰包,尷尬道:“三顆妖君胎珠,我恐怕拿不出這么多,手里就兩顆。”
他抬頭望向那座陣法消失的圓月,雖然驚駭于陸圣留下陣法的威力,但怎么去看…這座陣法的催動似乎都不需要三顆妖君胎珠。
寧奕倒是直接了當,直接從酒泉子手里接下兩顆妖珠,敲竹杠的事情從小做到大,爛熟于心,以至于他說話的時候面不紅耳不赤。
“剩下的那顆胎珠…先欠著吧。”
酒泉子:“???”
寧奕打了個哈哈,道:“前輩找我何事?”
酒泉子看著這個小家伙,很難把寧奕跟斬開天海樓陣法的那位蜀山小師叔聯系到一起。
他嘆了口氣,兩顆妖君胎珠,不算什么。
對于他這種涅槃而言,漫長的生命中,能夠追求的東西就那么寥寥幾樣。
成為紅拂河使者,效忠大隋皇族…酒泉子已經不缺資源,妖君胎珠無非就是賜予欣賞的年輕人,對他已沒了意義。
紅拂河里,其實還有許多后輩,這些人同樣仰慕著“寧奕”,若是如今見到了這位年輕劍仙,恐怕會覺得十分幻滅。酒泉子環顧一圈,發現蜀山山門處,不少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這些目光雖有敬畏,但也有絲絲能夠覺察的憤怒。
他皺起眉頭,很快意識到了一個小問題——
顯然…蜀山對于今日這一戰,做了充足的準備。
寧奕收取酒泉子胎珠之后,能夠明顯感覺到,這些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酒泉子是通了天的涅槃境大能,眼中哪里有十境未破的修行者,山門里的這些人,在他看來與螻蟻無異…但這些憤怒的目光望向他,更多的,是投入了這道旨令的幕后之人。
酒泉子一下子就明白了寧奕這時候“趁火打劫”的真正含義,蜀山劍修特立獨行,桀驁不馴,總不能讓天都替小無量山背了黑鍋。
酒泉子讓自己的聲音輕輕傳開,每個人都能聽見。
“剩下的那顆胎珠,下個月便會遣到。同時,殿下會送一些隋陽珠,給諸位蜀山同袍…以表歉意。至于小無量山那邊,殿下會給予警告和責罰。”他柔聲開口,替太子做了決策。
這是很聰明的決策。
這些物資對一位涅槃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收買人心,替太子把控風向…壞事他可以做,但污名不能由太子背。
寧奕也驚訝于酒泉子的話鋒變化,先前明顯是打著太極拳和稀泥,很快就看明白了利弊,而且做出了正確的應對。
這位和事佬…不簡單。
酒泉子入了蜀山,與寧奕坐在小霜山,兩人單獨談話。
“小寧先生,不愧是袁淳大人都盛贊的劍仙。”酒泉子單手攏袖負在背后,另一只手,則是輕輕摘下酒壺,擱在唇前。
這座酒壺內似乎有著無量瓊漿,取之不竭,用之不竭。
“謬贊了。”
寧奕看著這位上來就說場面話的前輩,心里有些無奈,心想紅拂河的行事風格倒是與妖族天下完全不同…
他目光放在酒泉子酒壺上,心里想到了后山的那位存在。
若是能拿走這酒壺…猴子豈不是…開心的上天?
酒泉子覺察到了寧奕的目光,聯想到這位小寧先生先前的行事,連忙收起酒壺,正色道:“此行受太子殿下所托,但畢竟曾在天海樓有一面之緣,想在談正事之前,與小寧先生敘一敘舊。”
寧奕心頭一動,已經有了答案。
他輕聲問道:“前輩想問‘小衍山界’的事情?”
酒泉子哈哈一笑,認真點了點頭:“果然機智過人。”
“天都圍剿裴旻,我不在場…陛下是一個很自信的人,十大圣山的出手是一個意外。”酒泉子看著寧奕,猶豫道:“我與大將軍私交尚可,徐藏出事之后,我替他攔下了不少阻力…”
寧奕直截了當問道:“前輩想觀摩小衍山界?”
酒泉子嘆了口氣,點頭。
“若能觀摩大將軍造化,或許會更上一層樓。”酒泉子也坦誠地承認,“我愿付出對等的寶器,資源,造化…作為交換。”
“小衍山界在丫頭那。的確是個大造化…”寧奕回想起裴丫頭在穹頂起舞,對抗雷劫的畫面,小衍山界的規則撐開,甚至可以與天道規則對抗。
“但很可惜…前輩你見不到。”寧奕看著酒泉子,也坦誠開口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其中的原因,他已不想去細說。
酒泉子也很聰明,他皺起眉頭,隱約環顧一圈,最終將目光望向蜀山后山的方向,那里始終籠罩著一層迷霧,自己尋覓的造化,似乎就消失在那。
酒泉子疑惑問道:“小寧先生渡劫的事情,已經傳到天都了…既然大劫已渡,裴靈素的氣息為何在蜀山感應不到呢?”
寧奕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泄露。”
酒泉子沉默了很久。
他揉了揉眉心,吐出一口濁氣。
對他而言,這是一次嘗試…他已經很少與涅槃境下的小輩做出“交換”了,既然被拒絕,也不用繼續堅持。
私事已了。
片刻后,酒泉子意味深長看著寧奕,忽然拋出了一個問題。
“按照將軍府與陛下之間的‘恩怨’…裴靈素本該被處死,寧奕,你可知道,她為何能活到如今?”
寧奕輕描淡寫道:“太子想讓我承他的情。”
酒泉子一怔。
他倒是沒想到,寧奕會說得這么直接。
“很多舊賬,可算可不算…”寧奕緩緩道:“太子沒有去算。”
“不錯,正是如此。”酒泉子點了點頭。
“很多人情,可記可不記。”寧奕又道:“那我就不去記了。”
酒泉子錯愕,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太子殿下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我確實看不透他。他設立春風舍的這些年,明里暗里埋了太多的線…如果說,前輩剛剛所說的乃是一個人情,那么大隋鐵騎迎戰天海樓,北境長城放權沉淵君,諸如此類的事情,有利于我,有利于將軍府…都是人情。”
酒泉子沉默后,問道:“莫非小寧先生認為不是?”
“他做這些事情,哪里想到了我?”寧奕嘆了口氣,道:“為的無非是他自己。”
“我死不死在北境,其實無所謂,有人苦苦求他,他才會去做。”
“我埋不埋在東土,也無所謂,因為我活著走到了靈山,所以才會有談判。”
“說這些——不是駁前輩面子。”
寧奕頓了頓。
“渡苦海的那一次人情,就已經足夠讓我去做一件很大的事情。”
他轉頭望向酒泉子,直截了當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拐彎抹角,若是他有什么我能幫上的,但說無妨。”
酒泉子語塞了很久。
他先前還“自作主張”地替太子想好了一些聯絡感情的話。
只不過現在來看,都不太用得上了。
這位小寧先生,確實看得通明。
酒泉子從懷中取出了一枚紅色請帖,道:“殿下壽辰,請寧先生務必到場。”
寧奕接過請帖,道:“太子想見我一面?”
酒泉子站在自己立場,思忖片刻,敲打道:“這一面…恐怕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