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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死騎(上)

  盂蘭盆節。

  佛門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的節日。

  “盂蘭”二字,又有“倒懸”之意。

  寧奕和丫頭走出天清池,來到靈山的古城前。

  古城的城門口,擺放著“法師座”和“施孤臺”,這是盂蘭盆節傳統的“放焰口”習俗,法師座前供著超度地獄鬼魂的地藏王菩薩,下面供著一盤盤面制桃子,大米。施孤臺上則是立著三塊靈牌和招魂幡。

  “再過一些時候,到了正午,這些百姓就會把瓜果,食物擺放在那塊施孤臺上。”裴丫頭牽著寧奕的手,路過那座古臺,回頭看了一眼,笑道:“誦經念咒之后,這些‘祭品’會被撒向四方,這就是‘放焰口’了。既有追悼亡魂之意,也有延生陽壽之功效。”

  古城四處都是佛門的信徒。

  寧奕的“白骨平原”開啟之后,他的肉眼能夠看到一縷又一縷的“愿力”,在這座城池的四面八方升起。

  盂蘭盆節果然是大氣運之日。

  這一日的愿力,香火,恐怕就抵得上浴佛法會一整年的積攢…這些日子靈山城門大開,放了數萬的民眾入內,凈土內的客棧,佛廟,大殿,已經近乎于飽和,這么多虔誠的教徒,產生的愿力自然也會成倍數的增加。

  只不過人多了,麻煩就多了。

  寧奕親眼看見,在某處客棧的角落,兩位佛門教徒因為所信奉的菩薩理念問題,先是爭執,然后大打出手。

  “在哪里都有紛爭…佛門也不例外。”

  靈山是東土所有苦修者所追尋的無垢凈土。

  但這世上哪里有無垢的地方?

  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就不會是凈土。

  要說真正清凈安寧,與世無爭的地方…就只有人死后安葬的墓陵了。

  寧奕和丫頭兩個人行走在古城上。

  他的心境出奇的寧靜,像是一面湖水,這幾日的靜養,光明鑒和寧奕的氣機完美的融合到了一起,邵云大師留下的“那片光明”,如今也在寧奕的掌控和駕馭之中。

  寧奕可以肯定,自己就是大雄寶殿那片“光明”最適合的主人。

  執劍者之劍氣,破滅一切黑暗。

  養氣功夫,神魂境界,不知不覺又上了一個層次。

  就連最焦灼的那件事情,似乎也能夠被“按壓”下去,寧奕牽著丫頭的手,像是一對沒有修為的凡俗夫妻,就這么以“旁觀者”的身份,穿行在大街小巷。

  靈山的暗哨,僧兵,在人潮之中,悄無聲息的流動著。

  他們打扮的很樸素,佛門信徒大部分都披著寬大的布袍,所以偽裝成覲見古佛的參拜者,也不是一件難事,數以千計的苦修者,漁網潑灑般分布在靈山諸多古城的各個角落,通過通訊令牌,在兩位大宗主的部署之下,掌控著這場“盂蘭盆節”的細節。

  “佛子還沒有出關么?”

  木恒皺起眉頭,站在石窟一塊突出的山崖之上,身前是古城繚繞的薄霧,身后是照破霧靄的清光,只不過他轉過身,望向“石佛靜室”的視線,被層層的藤蔓古木所擋住,枯坐在石佛靜室的那個少年,保持單手觸摸石壁的姿勢,已經有十幾日了。

  “為了替寧先生的夫人治病么?”

  金易的神情變得黯然,他想到了那位姓裴的小山主,忍不住有些惋惜,裴靈素稱得上驚才絕艷,無愧于是裴旻的女兒…只可惜沾染了“不治之癥”,若是師祖不出關,這普天之下,還有誰能救呢?

  便再無人了。

  兩位大宗主知道,繼承虛云師祖“神魂造詣”的,不是別人,正是云雀的師父戒塵。

  所以佛子一直在為救治裴靈素的神魂之癥而努力,搜刮了數不清的醫書,秘典,竭盡全力的延續著裴靈素的壽元,好不容易拖延到了今日,卻得到了“誤讖”的消息。

  除了寧先生二人。

  最不能接受“誤讖”的,應該就是佛子大人了。

  有種心血之作被打碎的感覺。

  至于兩位大宗主…他們二人熬到了“地藏菩薩”的捻火重生,最大的心愿已經圓滿。

  如果邵云師兄說的是真的,虛云師祖早已在靜室內坐化,讖言乃是師祖自知時日無多之時,所破戒打的“誑語”,為了激勵世人,鼓舞靈山…那么木恒和金易也能夠接受。

  畢竟…這么難的時期,都已經挺過來了。

  他們固然心中悲痛,但只會懷著悲痛更加堅韌的前進。

  風聲忽然變得喧囂。

  兩位大宗主留意到了石室之外的異變,有一股凌厲的劍氣升騰而起,然而可惜的是…這并不是師祖出關的預兆。

  而是盤膝坐在地面上的少年,舉起禪杖引發的異象。

  在石佛靜室之前,整整枯坐十五日的云雀,此刻緩慢扶著膝蓋,站起身來,他渾身都覆蓋了一層灰屑,像是化為了一尊石佛,隨著起身的動作,這些碎屑嘩啦啦飄墜散落,被無形氣機震碎。

  佛子的眼神帶著復雜,深處有一抹遺憾。

  “師祖…確實是逝去了。”

  兩位大宗主駭然無聲,不知該說什么。

  師祖確實逝去了?

  這句話,從云雀口中說出來,便證明…這位佛子,已經確認了師祖“死去”的消息。

  這短短的幾個字,此刻聽起來,帶著強烈的曲折離奇的不甘,以及經歷了諸多斗爭之后的挫敗。

  佛子搖了搖頭,面容重新變得柔和,如沐春風一般,問道:“今日是盂蘭盆節?”

  兩位大宗主揖禮,道:“請佛子為石窟點火,加持。”

  云雀低垂眼瞼,“師祖不會出關了,我們也沒有等下去的必要…信徒們準備的怎么樣了,儀式舉行到哪了?”

  邵云的聲音帶著一些激動,他壓著嗓音,道:“石窟外,至少有五萬的信徒,等待著您的‘點火’…”

  金易接過話題,道:“佛子大人,按照往年‘盂蘭盆節’的規矩,點火乃是在‘戌時’天黑,夜幕降臨,以愿火沖破長夜,昭現佛門之…”

  他話未說完,木恒便幽幽道:“按照往年‘盂蘭盆節’的規矩,佛子大人還需提前三天沐浴更衣,齋戒,難道要整場盛會推遲不成?”

  金易一時之間無法反駁,瞪了眼跟自己作對三十年的冤家,最終沉下氣來,認真道:“佛子大人可以考慮換套衣袍,騎馬繞行靈山城一圈…這樣會有更多的信徒追隨,屆時再‘點火’也不遲。”

  云雀伸出一只手,壓住了木恒說話的趨勢。

  他微笑道:“換身衣袍就不必了,這套袈裟,是我師父當年留下的東西…我很喜歡。”

  這是“戒塵”離開靈山前的僧袍。

  云雀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翻轉,整座古窟“倏忽”涌動一大片靈霧,在佛子的掌心繚繞翻轉,化為一顆顆飽滿分明的水珠,緊接著少年捏碎掌心的水珠,向前邁出一步,穿過漫天的“水靈氣”,這身落了塵埃,略微干枯的袈裟法袍,在云雀穿出水幕之后,變得濕潤而富有光澤,整個人變得明澈起來。

  金易由衷贊嘆道:“佛子大人好手段。”

  如今云雀該是什么境界?

  按理來說,取大愿禪杖之前,這位佛子的境界大概在命星兩重,三重左右,戰力可以跨越一個大境界,與那位枯鎖洞天的妖君戰斗…而現在,金易就更看不透他了。

  經歷了“石佛靜室”的閉關,佛子似乎變得更強了,像是領悟到了什么。

  是石壁上的“生死意境”么?

  金易不是沒有試過,參悟這面石壁上的“劍意”,“生死”,只不過“點化生死”這等境界,距離他太過遙遠,而佛門凡事又講究“緣”之一字,在枯坐半個月之后,金易明白了一個道理。

  虛云師祖的點化,實在與他無緣。

  云雀是萬中無一的奇才。

  準確的說…那位地藏王菩薩的捻火傳承,能夠讓人變成萬中無一的奇才。

  “金易宗主說的有理,外面那么多的信徒在等我…讓他們久等了。”

  云雀微笑道:“二位為我備馬,眾生候我多時,我要見眾生一面。”

  片刻后。

  袈裟少年翻身上馬,寶相莊嚴,回過半張側臉,看著木恒,淡淡道。

  “戌時點火,二位不可掉以輕心,要護靈山城周全。”

  靈山城門大開。

  沙塵風暴席卷,仍然不斷有跋涉者,跨越大漠,千里迢迢而來,所為“盂蘭盆節”,在兩位大宗主的指令下,守城的僧兵,只是稍微檢閱身份,便會放行。

  一騎單騎,掠地而來,從遠方席卷狂沙,一個身形狼狽的男人,在馬背上俯得極低,染血的青袍之下,裹著一層細密的鱗甲,腰腹被剖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僧兵交叉大戟,攔住了這個遠道而來的“異鄉人”。

  一眼就能看出,他不是佛門中人。

  雖說盂蘭盆節,城門大開…但靈山仍然不是什么人都能進的。

  這個修為低微的狼狽男人,滿面都是黃沙,嘴唇干枯,虛弱到了極點,想要進城卻被攔下,接連出示了好幾塊令牌。

  “天都使團令…玄字樓…都是什么玩意兒?”

  為首的僧兵皺起眉頭,盯著男人,聽到了一聲虛弱的懇求。

  “有很大的事情…會發生…”

  馬背上的男人,聲音艱澀,卡頓。

  “我要找…寧先生…”

  僧兵挑了挑眉,寧先生?靈山有那么多姓寧的…這家伙找哪個寧先生?

  他下意識想到了那位與眼前男人同為“異鄉人”的寧先生。

  在僧兵猶豫片刻,尚未作出決斷的時候,一道溫醇的聲音響起。

  “讓他進去。”

  為首僧兵眼前恍惚,一枚弧形閃爍光華的蓮花令牌,已然懸在了他的面前。

  腰佩雙刀的宋凈蓮,以及坐在他懷中牽著馬繩的朱砂,勒馬停在靈山城墻之前。

  宋伊人神情淡然,氣質卻比離開之時更加沉郁。

  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股子肅殺之氣,令人無法生出忤逆之意。

  “在那之后,就關上城門吧,不要再放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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