攔在陰面陽面之間的府邸石壁坍塌。
煙塵緩慢升騰。
站在煙塵里,腳底燈籠還發著淡淡熒光的青袍男人,聲音輕柔道:“書院大陣已經激發,事情已經鬧大了,你以為你還跑得了?”
寧奕站在池子邊沿,他攥著細雪劍柄,丹田里的神性渦旋,正在不斷的攀升氣息,試圖抽離一些神性。
紅符街的那一劍,寧奕竭盡全力的抽取了五滴神性水滴,然而此時此刻,如果要與全盛狀態的青君單挑,五滴神性水滴顯然是不夠的。
那顆獅心王的神性結晶,在被白骨平原“緩慢”的啃噬,試圖啃下哪怕只有一丁點的碎屑。
“你的星輝境界并不高在紅符街的時候,我果然是被你騙了。”
雙手攏袖的青君,淡淡道:“能夠殺死小輪轉王,外面的人之前有些低估了你,你應該有一些壓箱底的手段。”
寧奕攥了攥細雪劍柄,重新松開,掌心滲出了很多的汗滴,然后再度握緊。
他面色肅然的盯著青君,那位斜斜倚靠在門口的應天府大君子,看似懶散,實則渾身都繃緊,猶如一根隨時都可能疾射而出的箭矢。
他的搭話,是因為不想暴露自己的實力,應天府的大修行者很快就會到。
“外面都說,你是上次擅闖青山府邸的那位劍道修行者”青君微笑道:“但你跟他不一樣,你沒有給我這種壓迫感,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天都里住著一個很厲害的怪物,但那個怪物不是你。”
斜斜倚靠著的男人,忽然之間正起了身子,不再是那副懶散模樣,攏袖的雙手徐徐垂下,在磅礴的掌控力度之下,殺氣凜然而輕柔地激起地上的塵埃。
“我本為這次的相遇,準備了諸多的手段,現在看來都不需要了。”
話音落下。
寧奕瞳孔收縮。
青袍男人腳底的燈籠驟然炸開,一團青色火焰四濺開來,青袍鼓蕩,這團青色熾熱火焰高高跳起,猶如被箭矢射穿挑中,嗤然而來——
寧奕抬起雙臂擋在面前,那團盛大火光在他面前三尺之處轟然炸開。
身后溫泉接連炸出數道通天水柱!
寧奕不再隱藏修行氣息,一尊巨大的星辰巨人法相陡然浮現,古老而深邃的抬頭高喝一聲,兩條由星輝凝聚的手臂節節浮現,合掌之勢,架在寧奕的身前。
黑袍上燃燒的余燼被風吹散,水汽傾蕩開來,寧奕站在泉水池旁,之前倚靠著青君的門口已經空空如也,不見絲毫人影。
耳旁驟然傳來了破空聲音。
寧奕猛地彎下身子,瞳孔瞪大,一只拳頭毫無花俏地砸中他的胸膛,青君已經欺身入懷,這一拳自下而上的轟砸而出,帶著萬鈞龍象之力,星辰巨人的法相被這一拳砸得支離破碎,映入眼簾的是一枚快速放大的膝蓋。
寧奕雙手攥住細雪劍身攔在面前,以劍身結結實實挨了這一擊膝撞,饒是如此,仍然頭暈目眩險些噴出一口鮮血,胸口一陣鉆心劇痛,整個人向上向后拋飛而起,難以想象,這位應天府的大君子,已經將體魄修行到了如此程度。
一般而言,書院的修行者避免近身作戰,修行一口劍氣,以星輝與人廝殺。
這位青君不走尋常路,看起來文文弱弱,但體魄卻如龍似象,比寧奕的還要強橫!
寧奕在空中翻轉幾圈,極其狼狽地砸回水池當中,轟隆一聲掀出一大圈氣浪,他一只手杵劍,另外一只手擦了擦唇角血跡,面色陰沉盯著單腳獨立站在遠方,此刻才緩慢收回那一擊膝撞的青袍男人。
青君信手丟去剛剛扯下來的蒙面黑布,面色柔和,不溫不火,雙手扺掌翻壓,渾身發出了噼里啪啦的骨骼脆響,炒豆子聲音。
他看著面色蒼白的黑袍少年,戲謔笑道:“寧奕你那招壓箱底的手段呢?紅符街的那一劍呢?耍來看看啊。”
寧奕杵劍站起,他面色難看,白骨平原幾次嘗試啃噬獅心王神性結晶,均以失敗告終。
他環顧四周,霧氣茫茫,自己的身旁不遠處,就是那尊巨大的劍器近泥塑雕像。
寧奕瞇起雙眼。
他鼓起一口氣,丹田渦旋里的神性水滴,再一次瘋狂流淌,抽離開來,絮縈纏繞,被擠壓到細雪劍骨之中 寧奕抬起手臂,攥著細雪,黑布包裹著劍身。
這個姿態,與紅符街一模一樣。
青君饒有興趣打量著舉劍的寧奕,他知道了這個舉劍而立的黑袍少年,只不過是虛張聲勢,只有第六境的星輝而已。
但是寧奕與紅符街的自己,已經截然不同。
小雨巷領悟而出的劍修劍意,磅礴而緩慢的被壓縮到劍尖之上。
青君自始至終都是玩味的表情。
他在等寧奕出劍。
甚至兩者之間的距離間隔,都與紅符街的那一劍差得不多。
天才修行者,修行星輝修行劍氣修行體魄,無論走哪一條道路,都是在修行自己的道心。
如果道心不穩,那么天資再高,都將一事無成。
紅符街的那一劍,在青君原本完美無瑕的道心上,增添了一道裂痕。
青山府邸的那一劍,則是險些將他的道心都擊碎。
如果青山府邸的那位來客,真的就是寧奕并且由青君親自證實了這一點,那么他的修行之路,將蒙上極深的陰影,并且越走越窄。
“來吧”青君心底默念一聲。
寧奕攥劍。
黑布炸開。
一連串的水柱隨著劍氣而掠,最終懸停在青君面前。
這一劍與紅符街的那一劍,如出一轍。
兩位圣山頂級天才的對弈,然而不同的是,寧奕只抽出了一滴神性水滴,灌注的大部分都是劍修的劍意!
青君雙手抬起,不是攔在面前,去做防御姿態,而是硬生生抬起手掌,以掌心體魄硬撼這口勢不可擋的劍氣!
轟然炸開——
寧奕腳步踉蹌,被巨大的反震力轟砸,接連后退,險些站立不穩,重重將細雪插入水面,整個人滑出一道頎長痕跡。
龍眼溫泉的玉瓷磚瓦,鋪墊極深的池水,在這一劍劍氣的轟砸之下,盡數掀起,磚瓦破碎,猶如老龍高吟,水霧彌漫當中,寧奕盯著遠方那道逐漸由模糊變得清晰的影子。
“寧奕你”
聲音緩慢。
那個抬起雙手,端詳著如玉手掌,看著殘缺劍氣在掌心跳動,而后徐徐攏掌,將所有劍氣按壓熄滅的青袍男人,喃喃說道:“讓我實在失望。”
寧奕看著那道青袍,面色有些蒼白。
“四座書院里的修行者,都不修行體魄,我住在青山府邸從不出門,更不愿意與人交手,便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修為境界。”
青君的身上,青色的雷霆噼啪作響,原本攀升的氣勢緩慢向下跌落。
“鐘離顧滄聲聲慢,從來都不是我所認同的對手。”青君的聲音帶著一絲漠然:“北境的小燭龍曾經說過,如若不修體魄,那么總有一絲破綻,有了一絲破綻,就有了一絲落入下乘的可能我要趕上洛長生的腳步,在大朝會雄踞榜首,就絕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短板。”
“那一日,我本以為你的劍意算不了什么為了不暴露實力,我不曾動用任何法門,星輝和體魄,我一樣也不想動用,才有了你成名的那一戰,紅符街一劍逼退我三十丈。”青君笑了一聲:“現在你看吶你的劍意,算得了什么?”
寧奕面色有些蒼白。
青君的修行境界,比起千手大人所說的“圣子普遍八境”,恐怕還要高上一頭,徒生按滅自己七境劍氣,毫發無損。
他的確有資格說出這番話。
“時間要到了師叔祖應該快要趕來了。”
青君挑了挑眉,他看著水霧那端的少年,輕柔笑道:“寧奕,殺你之前,我要打碎你的道心讓你體會一下道心破碎的痛苦。”
青君蹙起眉頭。
水霧那端的少年影子,再一次緩慢抬起了劍。
沙啞的聲音,傳到了青君的耳中。
“我還有一劍你敢不敢接?”
青君瞳孔微微收縮,天生的警覺響起,汗毛炸得豎立。
他緊緊盯住那道身影。
霧氣那端——
寧奕雙手持劍,腳底水波清凈,剎那生出無數漣漪,相互碰撞蕩開。
他面色堅毅,緩慢閉上雙眼,感知著自己的體內。
丹田渦旋里,白骨平原成功啃下了一小塊“獅心王”的神性結晶。
寧奕腦海里浮現出那片蒼莽的草原。
他喃喃說道:“前輩,可否借我一劍。”
池子之前被劍氣濺飛的雨滴,緩慢落下,落在寧奕的肩頭。
細雪的慘白劍鋒,將一滴水珠切為兩半。
獅心皇帝的墓陵當中,草屑疾飛。
那位身材并不高大,長闔墓中的男人,半張面目戴著獅心面具,笑容溫和,左手按刀右手按劍,似乎隨時都可能在棺木當中坐起。
此地千年極靜。
少年郎輕柔的聲音,在這片草原上掠過。
“前輩可否借我一劍?”
疾風驟雨,百草抬首。
棺木內,醇厚而低沉的聲音,緩慢響起。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