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煩一把一把摘下懸掛在自己屋內的藏劍,眉心當中,星輝磅礴,這些藏劍一柄一柄被吞入其中。
裴旻死前,在幾座圣山山主的交談當中,被稱為最接近不朽的男人。
劍圣大人留下來的這座劍藏,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大手筆,眉心的那枚“紅棗印”,內里蘊藏了一座洞天,懸掛滿了密密麻麻的飛劍,這幾乎就是神靈的手段。
能夠取出這些飛劍,就需要劍藏繼承者擁有渾厚的心力。
丫頭把那卷《劍藏卷》也放入了眉心洞天,整間屋子重新變得空空蕩蕩,堆疊的書卷都已經清空,該還回去的,都讓麻袍道者搬廂,送回書庫當中。
房間里還懸掛有一樣物事。
那是一張簡陋的符箓。
整間靜室,極為安靜,那張符箓無風自動,嶄新的符紙,不帶有一絲一毫的褶皺,與蜀山后山的那張符箓截然不同,這張符箓看起來像是一張枯黃的畫紙,明明嶄新,卻帶著一股久遠的歷史氣息。
上面畫著一些晦澀難明的符號,蝌蚪文,似乎印刻著不為人知的陣法。
陸圣當初在蜀山后山懸了一張敕令,五百年蜀山后山被列為禁區,所有人不得入內,唯有敕令認同的有緣者,譬如趙蕤先生,還有徐藏,才進入過蜀山后山。
只需要觸摸那張符箓,就會被送到一線天背后,跨越一整座巨大峽谷,來到蜀山后山的禁區。
這便是子母陣,能夠跨越兩方空間,一來一回,精準的送到目的地。
丫頭已經研制出了一副簡易版本的“子母陣法”,這張符箓便是簡化陸圣后的產物,與天都皇城的子母陣不相同,這一座子母陣,并不需要多少的星輝和資源,手捏符箓,便可以跨越空間。
與三皇子這些皇族權貴,能夠肆意跨越兩地的手法,也有所不同。
李白麟從感業寺回到皇城,只用了數十個呼吸,他捏碎了一塊極為珍貴的玉佩,里面蘊含了大大小小的各種陣法,本身就是巨大資源的耗損物品,不存在第二次使用,唯有這些身世背景嚇人的權貴子弟,遇到危機時刻,才會選擇捏碎玉佩。
如果遇到了修為高得離譜的大修行者,譬如千手大人這種,擁有著封鎖空間,或者扭曲空間的能力,這些玉佩將不再具備精準性,甚至在危機關頭,可能無法將三皇子送走。
只不過層次越高,越知道大隋皇室的恐怖之處,這一座天下都是姓李的,即便是一座圣山的主人,擁有著封鎖空間的能力,也絕不敢輕舉妄動。
裴煩丫頭注視著那張符箓,從后山出來,研究這張符箓,便成為了她目前最感興趣的問題,陸圣的子母陣,比起蜀山其他大修行者的教導,要來得更加有挑戰性。
她發現了這座法陣的深奧之處,即便到現在,仍然大部分看不太懂。
這張符箓,舍棄了很多,為了封鎖后山,逼迫著“有緣人”跨越一線天,來到陸圣自己的造化地,似乎整座后山,還有其他的造化?
裴煩不太明白,但她在陸圣的敕令基礎上,做了一些細微的改動。
這張符箓有著基本的傳送功能,使用次數肯定不及蜀山后山那張,消耗的資源應該也需要一些,但是完全可以負擔得起。
但是不同的是,陸圣的那張敕令,那一座子母陣,是固定地點的。
裴煩做出來的,就只有一張符箓。
這一張符箓,便是一座子母陣。
符箓上雕刻的蝌蚪文,用來記錄此地的空間紊流,法陣的開啟需要空間定點,此后去往任意的地點,都可以做到一張符箓來回往返。
裴煩注視著那張來回搖曳的符箓。
她默默想著一些事情。
寧奕受的這些傷,讓他在床榻上躺了好幾頭,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這一切都是因為應天府的挑釁。
再歸根結底——
“紅符街”
“青君。”
裴煩揉了揉眉心,平靜吐出兩個字,然后裹緊身上的黑袍,伸出一只手,握住了這張符箓。
應天府。
小青山。
這是青君的修行場地,一整座府邸圍繞著小青山建造,歷代的應天府年輕領袖,都住在這座府邸,于這座青山腳下修行。
“今晚重新約了教宗大人,時候不早了,應該動身了。”
青君睜開雙眼,他輕輕吐出一口氣,暮色將至,夕陽余光一絲一絲吞沒在地平線上,青山山下一片殘紅,府邸內的水池,不斷噴吐著水流,這里的地底,連接著一處天然溫泉,即便是十二月的天都,水池也不會結冰。
青君的身體就浸泡在泉水當中,星輝籠罩,熱氣騰騰,教宗大人的時間很緊,每日都要處理各種事宜,好在應天府的面子足夠大,在紅符街的那場風波過去之后,青君親自手寫了一封信,向陳懿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并且希望能夠重新見面,彌補一敘。
這一次應天府包下了一整座“摘星樓”,并且邀請了極多的同袍,四座書院的修行者都有到場,青君邀請了嵩陽書院和岳麓書院的兩位大君子,甚至連那位白鹿洞書院的琴君“聲聲慢”,也答應會到場。
四位大君子,琴君是最低調的那一位,與白鹿洞書院奉行的主旨相差不多,不吵不鬧不爭不搶,比起“琴君”這個稱呼,蓮青顧滄鐘離,更喜歡稱呼那個女人“聲聲慢”。
慢條斯理,不急不緩。
人如其號,聲聲緩慢。
能夠請到“聲聲慢”,倒也是個意外驚喜。
看來新一任的教宗,對于四座書院來說,都是值得交好的人物,不問世事的聲聲慢,愿意來到“摘星樓”,肯定有白鹿洞書院背后大人物的意思。
青君揉了揉發澀的眉心,不再去想那些雜念,緩慢從溫泉當中站起,熱霧當中,他掀起懸掛石壁的白布,擦拭干凈身子。
胸膛有一口郁氣。
一道輕微的紅印,正巧不巧,烙刻在青君的胸口之處。
那是一枚劍印。
想到這里,青君的神情就一陣陰鷙。
那日在紅符街,自己不動用星輝,徒手接了蜀山小師叔的一劍,那一劍劍勢極其駭人,自己出手晚了一些,就被劍氣砸在胸膛,恢復了兩天,仍然覺得偶爾會胸口氣結。
他何時吃過這等虧?
青君沉重吐出一口郁氣,換上一身嶄新的青衫,走出水池,渾身氣息變了一變,這座青山素日無人,是極安靜的修行圣地,青君一個人獨居在這里,并沒有仆人和侍從。
他不需要這些,他只喜歡獨居。
這里是應天府內,無比安全的地方,即便是被小輪轉王盯上,青君也絲毫不忌憚對方敢來此處。
青山腳下,有著一座歷史悠久的陣法,如果有人膽敢前來,那么便會觸發陣法。
沒有青君的允許,誰都進不來。
青君撫摸著胸口的劍印,他面色陰沉念著刺出這一劍的那人名字。
“寧奕。”
然后喃喃說道。
“若是放開手腳”
接著青山腳下,便響起了沙啞的一道聲音。
“若是放開手腳,又該如何?”
青君被這道聲音嚇了一跳,他猛地回過頭來。
青山腳下的府邸上空,有一道黑袍身影,捏著符箓,身形在緩慢的燃燒當中,逐漸浮現出來,暮色燃燒,這道身影踩在一柄狹小劍器之上,聲音聽不出來是男是女。
青君瞇起雙眼。
這是什么?傳送法陣?能夠無聲無息破開應天府的陣法,來到青山腳下?
這世上怎么會有這種陣法?
“貴府的陣法實在太爛。”那道踩劍身影,聲音不緩不慢說道:“我直接走進來也可,不過麻煩一些,并無大礙。”
他頓了頓,淡然道:“如何相見,都是一樣。”
青君聲音寒冷道:“你是誰?”
小輪轉王?
不不可能是那個家伙,地府的殺手如果真的有無聲無息潛入自己府邸的手段,就絕不會如此大張旗鼓的行事,必然會悄無聲息的刺上自己一劍。
那道踩劍身影平靜說道:“我是誰不重要,我來做什么很重要。”
黑袍下的裴煩丫頭面無表情,她抬起一只手,緩慢按在自己眉心當中。
她木然說道:“聽說青君今日包下了整座摘星樓,宴請四座書院,還有道宗教宗。”
青君瞇起雙眼,隱隱約約有著不祥的預感。
“你來做什么?”披著青衫的男人,發絲濕漉漉搭在肩頭,他的氣勢開始升騰,星輝燃燒當中,發絲開始緩慢升起,這是一種相當可怕的星輝釋放。
淵渟岳峙。
裴煩眼中閃過一絲贊賞的神情。
她一只手指按住“劍藏”,輕聲說道:“我來請青君,施展手腳,打一架。”
青君瞳孔微縮,抬起頭來。
漫天劍器,密密麻麻,陣列不絕。
女子抬手指下。
青君從未見過如此多的懸劍,能夠在一瞬之間布滿視線,轟然懸停,之后俯沖砸下,將小半座青山府邸都砸得沉下。
半晌之后,一切風平浪靜。
地面震顫,劍器重新倒懸回去,一柄一柄疊加,回到黑袍身影的眉心當中。
小半座青衫府邸已經傾塌。
勒令劍器“回巢”的裴煩丫頭,注視著倒在凹坑當中不省人事的青君,衣衫破碎,兩只手臂抬起擋在面前,意識被砸得昏厥,模樣并不凄慘,只是狼狽。
身前身后,傳來了嘈雜的呼喊聲音。
府邸大門有人嘗試破開。
裴煩走到青君面前,拔出最后一柄長劍,收回眉心。
丫頭平靜的想到,紅符街的那一劍,至此才算是結束。
打了一頓青君,怨氣已解。
她捏住符箓,面無表情說道:“我見青山多狼狽。”
身影徐徐消散,不留痕跡。
“料他們見你應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