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的后山。
氣氛凝固。
幾位圣山的大人物面色并不好看。
教宗陳懿的肩背受了傷,先前堅持要為陳懿撐傘的女子麻袍道者,拿來了一些藥膏,掀開一角道袍,蹲下身子,悉心為教宗大人擦拭著傷勢,她細心的注意到,這些都是一些刮擦的輕傷,教宗大人的頭上箍了兩圈白紗布,那才是受傷嚴重的地方。
誰也不知道那個刺客究竟做了什么......但是從這些傷勢來看,如果不是蜀山的小師叔寧奕來得及時,很有可能教宗大人已經遭遇不測。
女子麻袍道者輕輕舒了一口氣。
這是不幸中的萬幸。
她的目光望向懸在后山處的那張敕令,符箓上古舊的青紅二色緩慢輪轉,看不出有絲毫的氣息......她在道宗研習陣法,心想這很有可能是蜀山那位名叫陸圣的老祖宗,特地布置的一道陣法,倒扣在一線天山峽上方的大碗,是陣法禁制的外沿,仔細去看,能夠看出來一絲絲流淌的星輝氣息,里面內有天地。
趙蕤先生和殺胚徐藏,都曾在后山里得到過造化,至于在后面里究竟遇到了什么,蜀山后山里有什么,諸如此類的問題......兩位都是絕口不提,這是懸在大隋天下每個修行者心頭的未解之謎。
女子麻袍道者心底默默想著一些東西。
星辰榜上有葉紅拂和小燭龍這樣的絕世天才,只能屈居排在第二名和第三名,各大圣山的圣子級別人物,都要列在寧奕的身后......那位蜀山的小師叔,高坐星辰榜第一的位置,怎么就被一個剛剛破入后境的刺客給逼入了后山?
只不過轉念一想,她覺得那個刺客并不簡單。
守在教宗大人身旁,跟隨陳懿一同行走,為其撐傘的那個麻袍道者,名字叫蘇三,是個修為第六境巔峰的修行者,在道宗內,想要成為一位麻袍道者,有著諸多苛刻要求,出身來歷不必多說,關于自身......除了修為境界必須要踏入中境,在醫術,陣法,鑄器,丹藥,等等方面,也要有所涉獵。
蘇三是一個中境修行者,但也是道宗里最出色的那一批中境修行者,從后山的斑駁血跡看來,只是一個瞬間,就被那個刺客撕成了碎片。
被教宗大人稱為“影子”的刺客,在那個時候還沒有破開后境......殺力竟然如此強大?很有可能是一位隱藏了實力的大修行者,強迫自己跌境再跌境,然后才能夠瞞住蜀山小山主的感知,施行這場刺殺。
女子麻袍道者一邊想著,一邊完成了抹藥,擦拭,以及最后的包扎,她有些不舍地放下了陳懿的衣袍,輕聲道:“教宗大人,已經好了。”
陳懿溫和的嗯了一聲,他看著在自己身旁的千手,已經不遠處形成對立之勢的那一撥圣山人馬。
道宗的麻袍道者已經清算干凈,那個刺客攜帶“小圣人印”,麻袍道者的數量并沒有減少......這個刺客并非是跟在道宗的車隊里混進蜀山,只能是另有其人。
“徐藏師弟的葬禮,蜀山大開山門,但凡是圣山來客,只需要出示身份,便可以帶著門下弟子入內。”
千手站在陳懿身旁,面無表情說道:“教宗大人已經證明了那道影子與道宗無關,那么與誰有關?”
她披著那件黑白大氅,陰陽二氣流轉,后山的那張符箓就懸在她的正后方,擋住了一整座大山的風雨,偏偏她的衣袍無風自動,肌膚自內而外迸發紫氣,看起來像是一尊星辰籠罩的超凡神靈。
千手釋放了自己的星辰之力。
天宮的兩位闕主,一位背負雙手,縮在袖內的五指掐訣,場間的風氣便漸漸卷起,逐漸有肅殺意味,另外一位則是將自己背后的重劍輕輕立在地面之上。
四座書院,此行前來的領路人,乃是出自應天府的夷吾星君,百年前便已經抵達星君境界。他的身后,應天府的諸位弟子看起來面色不善,幾座書院與蜀山因徐藏結仇,十年來不斷灌輸這道仇恨,愈發累積,卻未能爆發,就得到了徐藏的死訊。
如今他們來到這場葬禮,親眼見證了徐藏的入葬......說不出來的快意與幸災樂禍,卻因為寧奕的這場意外,此刻被千手留在了后山。
夷吾星君瞇起雙眼,輕輕拔下了自己的那根發簪,手指輕輕敲打發簪的紅木,發出清脆的聲音。
夷吾星君身后不僅僅是應天府,還有嵩陽書院和岳麓書院。
白鹿洞書院已經離開了蜀山,與徐藏舊年有瓜葛的水月師叔,確認了徐藏已死,便領著弟子離開了這處傷心地。
東境的圣山聯盟,沒有星君前來,顯得格外低調,兩位命星的大修行者捏著甘露先生留下來的玉佩,倒也不如何懼怕千手。
他們不相信,千手可以憑借一己之力,留下這幾位星君修行者,就算是寧奕真的死在了后山,千手又能如何?
氣氛有些劍拔弩張。
在諸多圣山當中默默無聞的劍湖宮宮主,并沒有急著站隊,表明態度,而是帶著門下的弟子,距離書院和天宮,以及東境圣山遠了一些。
柳十望著教宗陳懿,溫柔說道:“教宗大人,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劍湖宮十分震驚......愿意配合道宗任何的調查,找出刺客。”
陳懿面色緩和的點了點頭,他的背后站著周游,大隋天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星君之一,周游同樣點了點頭,對于劍湖宮的態度......道宗很樂意見到,如果都是這樣,那么今天的問題就很好解決了。
有人望著劍湖宮,嗤笑了一聲。
夷吾星君雖是男子,動作之間卻帶著一抹陰柔氣息,他捂唇而笑,輕柔問道:“柳十......你倒是撇得干凈,不知道千手領不領情。”
柳十溫和笑了笑。
千手并未說話,目光瞥了一眼劍湖宮諸人,然后緩慢收回,重新落在了書院和天宮的那一行人身上。
“千手聞仲。”夷吾星君的聲音細柔,他面色凝重望著披著陰陽大氅的女子,頭一次念出了千手的全名,這位蜀山的小山主,位次低于大部分的星君修行者,圣山小山主,一般都是年輕的天才弟子繼承,一切只因為蜀山的山主陸圣太過強大,被人懷疑至今還活著......所以千手即便在星君境界所向披靡,也只能坐在小山主的位子上。
“我敬你修行境界高深,不愿在蜀山地界沖突。”夷吾星君與千手對視,他把玩著那根紅木發簪,認真說道:“但修行不易......你應當知道我書院的底氣,天子腳下,誰還沒幾位老祖宗?你今日要想攔我,就要看看書院老祖宗,和蜀山老祖宗......哪一個底氣更盛了。”
千手瞇起雙眼,她淡淡道:“你大可以試著把天都墓陵里面的那些老祖宗喚出來,‘選官子’,‘朝天子’,隨便叫出來一個,我二話不說,就此放你離開,聽說應天府還有個名號極其唬人的‘圣樂王’,有本事叫出來讓大家瞧瞧?”
陳懿聽到這番話,面色凝重起來,四座書院的歷史悠久,有望超脫星君境界的人物......都會獲得一個大隋天下敕封的稱號。
這些敕封的稱號,就選自書院藏書陵當中漫天懸掛的詞牌,與氣運有關,氣運越高,品秩越高,收到敕封的人物待遇也不相同。
這些大修行者,據說沉睡在墓陵當中,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靠著皇城底下的氣運,勉強封住凍死的星輝,在書院遇到不得不出手的情況之下,才會復蘇。
這只是一場小的對峙,絕不至于書院出動這樣大的底牌。
陳懿知道“選官子”和“朝天子”,這是兩位書院的傳奇人物,放到如今時代,大概相當于年輕時期不輸于徐藏周游的天才修行者,一路風雨無阻的走到了最后,最終選擇了塵封修為。
至于“圣樂王”,這個敕封名號一聽就比前兩位要強大一些的,是書院墓陵里最古老的“修行者”,據說死于寂滅,據說還有意識,封鎖星輝之前,就已經活過了五百年的大限。
夷吾星君手中的那根發簪,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就是喚醒墓陵的圣物了。
陳懿抿起嘴唇,他有些擔心事態的沖突,向著不可解決的地方演變。
年輕的教宗望向蜀山小山主,看到了一副平淡至極的表情,似乎渾不在意夷吾星君手中的發簪捏碎,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
難道......蜀山那位老祖宗陸圣,真的還沒有死,就在這座后山當中,隨時可以復蘇醒來?
陳懿面色有些蒼白。
夷吾星君面色陰沉,手指捏在發簪上,猶豫不決。
忽然有人輕輕咦了一聲。
是劍湖宮的宮主柳十。
柳十望著千手身后的那座后山,禁制似乎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在所有人惘然的目光當中,那張符箓驟然綻放光芒,一瞬之間,駭人的氣勢溢散開來。
如果說,先前還有人懷疑蜀山那位山主老祖宗的生死存活,以及千手星君的底氣,在這一瞬間......一切質疑的念頭都將湮滅。
那張符箓籠罩著的后山,震顫一下,絕對超越了星君境界的星輝,數量龐大的溢散開來,僅僅是一線,便帶著灼目的光芒,在那張符箓之后綻放。
天地一線。
光明一瞬。
有人伸出一只手。
像是借了天地之間最煌燃的一束光。
于是黯淡的蜀山后山,籠罩所有人的漆黑影子,就此被照亮開來。
少年和少女,在所有人的目光下,相互扶持著,就這么走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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