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腳下。
四座書院。
應天府,嵩陽書院,岳麓書院,白鹿洞書院。
一座圣山。
珞珈山。
兩座圣地。
天宮。地府。
此外,東西南北四境,所有的天才修行者,在大雪之后,都會向著天都進發,匯聚。
這場盛大慶典之后,就到了大朝會的儲選階段,想要獲得資格進入大朝會的那些天才,意欲獵取大朝會的資格,就必須來到天都。
整座天都皇城,將會很快變得熱鬧起來。
但目前為止,壽典之后的天都,并沒有變得如何熱鬧,反而逐漸恢復了平靜。
許多人在等著那位蜀山小師叔出場,接受一個或兩個的挑戰,讓整座天都的修行者看看,星辰榜第一究竟是個怎么樣的水平。
但事實情況是那個叫寧奕的蜀山小師叔,跟當年的徐藏完全不是一個路數,就這么不聞也不問地躲在教宗大人的府邸當中,一步也不曾踏出過。
麻袍道者奉命行事,守住最外面的大門,外面人再如何叫囂,就算是動用星輝法門,里面的寧奕一個字也聽不到。
人不是鐵打的,每天站上七八個時辰,都夠這些人吃上一壺,更不用說口水戰,還要應對那些“鐵骨錚錚”的麻袍道者。
沒到一個禮拜,寧奕的府邸前就安靜下來,沒人再做無用功了。
裴煩最近在看書,看很多很多的書。
寧奕沒有辦法來形容丫頭的瘋狂程度教宗府邸里,麻袍道者會用馬車來搬運書籍,這些都是從天都的書庫里運來的。
有人讀書,只讀精華,放棄糟粕。
比如寧奕,寧奕讀書只是比正常人稍快一些,想要背掉,記下來,就只能撿著粗枝大干死記硬背,好讀書但不求甚解。
但丫頭截然不同。
裴煩的記性好得令人寧奕咂舌,坐在桌案之前,脊背挺得很直,從白天陽光鋪撒桌面,一直坐到晚上桌案兩旁的燭火搖曳。天都藏書數十萬卷,優秀作品極多,但糟粕肯定有,丫頭來者不拒的統統接下。
這是一種氣勢磅礴的宣戰,寧奕破境之前,就發現丫頭的耐性很好,認準一件事情就能夠堅持不懈的走下去,無論是修行還是其他的道路,都需要這么一股子韌勁,蜀山的舞臺太小,小霜山的藏書固然不少,但與皇城天都相比,還是捉襟見肘。
這個渴望著更大世界的女孩,得到了跳出井口的機會,就不再浪費一絲一毫的時間,從入住那天,開始沒日沒夜縮在府邸當中,甘之若飴的閱書研習。
寧奕破境之后的日子變得清閑一些,替裴煩大佬端茶送水的事情便大包大攬的兜了下來,本想著看書是一件極其累人的事情,如果丫頭乏了倦了,還可以隨叫隨到的陪聊兩句,如果丫頭晚上覺得冷,寧奕也可以勉為其難的充當一下暖被的苦力。結果小半個月過去了,丫頭晚上只睡兩三個時辰,白天精神抖擻的坐在桌案前,如果寧奕不出言打擾,還真的可以一整天都不覺疲倦困乏。
寧奕吃了苦頭,他好幾次靠近丫頭,發現桌案堆滿了黃紙,上面密密麻麻堆疊著自己看不透的符號和筆跡,隱約可以辨認出一絲熟悉的蹤跡,似乎是蜀山后山陸圣老祖宗留下的那張“子母陣”符箓。
然而不僅僅是陣法,室內堆得書籍一摞接著一摞,丫頭翻過一遍就能記住,她開始緩慢掃蕩著天都的書庫,憑借教宗大人的身份,原本禁制外帶的天都書庫,此刻成為了裴煩汲取前人智慧的私人書塾。
寧奕試著去追趕一下丫頭的腳步,發現這是一個異常困難的事情。
歷代欽天監的記錄結果,關于太白星以及諸多星辰的星軌研究龍脈的測定與探測,尋龍點穴的依據,玄術與星輝之間的聯系如何在不修行的前提下,通過凝聚神性,來提高凡人的壽命 這些看似毫無聯系的研習方向,丫頭都有涉獵,裴煩親自解釋過一次,這些都與陸圣老祖宗的符箓有關,那張符箓涉及的方面極廣,日月星辰,修行奧秘,不說完美復刻,想要拓印出一部分,就需要把符箓當中的循環弄清楚。
寧奕聽著一陣頭痛。
在征求了丫頭不下十次意見,裴煩同樣無奈重復了不下十次,告訴寧奕真的不用每日每刻待在府里陪著自己就像是一個為教宗端茶送水的麻袍道者,有些事情丫頭自己能夠照顧,寧奕的所作所為毫無意義。
那些陣法看不懂。
書籍也不太明白。
寧奕悶在府邸里接近一個月,渾身都快要生銹了。
他將細雪困了一圈,包上一層黑布,栓在腰間,推開了府門,準備出去走一走。
早就沒人在門前鬧事,教宗的這處府邸很是安靜。
吱呀作響,門開之后,兩邊站若門神的兩位麻袍道者,十分訝異看著這位面色都變白了的蜀山小師叔,心想這廝竟然還有出來的一天?
這一個月來,飯是他們送,書是他們搬,教宗大人的院子大歸大,好看歸好看,但被寧奕和裴煩住成了這個樣子兩位負責看門的麻袍道者,一度懷疑自己在守著監獄。
寧奕對著兩位溫和一笑,離開府邸。
他大大伸了個懶腰,骨骼咔嚓咔嚓作響,就這么走在路上,覺得渾身舒泰。
這是他第一次腳踏實地的走在天都的街道上,大隋天下極盡天時地利人和的一座城池,街道的地面是由古老的青石拼湊而成,兩旁的酒樓和屋舍,帶著歷久彌新的芬芳,人流攢動,并沒有人認出寧奕來。
少年取出了一小貫銅錢,買了一壺酒,一邊喝酒,一遍走在天都的大街上。
壽典剛過,屋檐下掛著一盞一盞的大紅燈籠,隨風飄曳。
寧奕喝著酒,覺得身子暖了起來,也輕了起來,天都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這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氣象。
西嶺的清白城顯得混亂而嘈雜,令人心神不寧。
蜀山地界的安樂城又有些冷清,遠遠比不上這里繁華。
寧奕看到頭頂有迷路的烈麝,從皇城的一角飛了過來,低空掠行,身子砸破了兩三盞燈籠,搖搖欲墜,停在城墻上,目光還依依不舍望著某個方向,然后升空,火紅的影子越來越小,直至消失在雪氣當中。
他笑了笑,心想天都繁華到了這種地步,竟然烈麝都不愿意離開?
就這么逛了一個下午,領略了皇城的繁華。
天色漸晚,寧奕隨手丟掉喝空的酒壺,對著雙手哈了口氣,低頭彎腰,掀開厚厚棉布,鉆進一個熱氣迎面的館子當中。
天都里多的就是這種蒼蠅館子,老板的手藝大多不賴,這種館子比起酒樓,價格便宜,味道不錯,物美價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排場不夠,人流嘈雜。
能在天都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開小館子,大多是祖上就住在皇城的小戶,房子賣了到大隋境內任何一處城池,都能綽綽有余的當個土地主,閑著掌勺做飯,或者當一個甩手掌柜,開家館子,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天都的地價越來越貴,傻子才會賣了門面。
寧奕點了一碟油炸花生米,還有一碗天都特供的燒酒,老板端酒上來的時候特地介紹了一下來歷,天都的燒酒,取糯米或粳米或大麥蒸熟,麯釀甕中七日,以甑蒸取。
其清如水,味極濃烈。
寧奕輕輕啜了一口,他的酒量不錯,西嶺大雪天,經常喝酒暖身子,但聽說天都的這種燒酒味道很烈,所以喝得小心翼翼。
這一口燒酒入了肚子,小腹火辣辣的燒了起來,寧奕挑了挑眉的功夫,這股火熱很快蔓延到了全身,倒是不覺得如何醉人,渾身輕飄飄,通體舒暢。
“好酒。”
寧奕看著這碗燒酒,輕輕贊嘆一聲。
又點了一個牛肉鍋子,老板端上來一口吊鍋,牛角質地的鍋把手擺好,煨燉軟爛的牛肉,大塊大塊,隨著火紅的湯汁翻滾,小二送上來一盤紅薯粉絲,一盤切得整齊,表面還帶著水珠的白菜。
天都的牛肉鍋子,叫做“地鍋”,鐵鍋的內面,貼著一張一張熨好的糙面大餅,寧奕拿筷子頭輕輕戳翻面餅,蘸著牛肉紅湯滾了一圈,硬餅變軟,撈了出來,蘸著幾大塊牛肉,還有燙軟但仍然不失韌性的粉絲,以及兩片白菜葉,裹了起來。
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
天寒地凍,何以解憂?
酒和鍋子,還有牛肉。
寧奕埋頭吃了下去,他身邊的燒酒瓷碗,高高壘堆了起來,牛肉愈發入味,他腦海當中的微微醉意逐漸累加。
然后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寧奕。”
寧奕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他腦海當中昏昏沉沉的念頭剎那消散,頓時警惕瞇起雙眼,目光投向了小酒館外的那道聲音。
小酒館外,有人掀開幕簾,并不松手,任由外面的冷氣不斷涌進酒館里。
有人回過頭想要發怒,看到了后者身上的衣袍,頓時沉默。
一身大紅袍,書院的風格,那個人身后還有一幫擁簇,他掀開簾子,緩慢走了進來,在所有人的目光當中,坐在寧奕的對面,微笑說道:“皇城內不準動手,你運氣可真是好啊。”
寧奕放下碗筷,看著穿著大紅袍,曾經在西嶺境外見過一面的男人,他本來的好心情散去了一大半。
管青屏笑意盎然,緩慢湊近寧奕,聲音放得極輕,一字一句說道。
“就憑你也配星辰榜第一?”
(11月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