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漫天都。
一只雪白的飛鳥,掠行在穹頂之上,落在皇宮屋檐檐角,看起來就像是更大一片的雪花,這片“雪花”低頭用鳥喙理了理自己的毛發,然后像是喝醉酒一樣,驚叫一聲,從檐角摔了下去。
雪花濺出了一灘雪花。
屋檐下站著一個年輕的杏黃色蟒袍男人,及時的伸出了一只手,接下這只乳白色的飛鳥。
李白蛟微微抬手,送走小家伙。
廊道幽長,冷冷清清。
海公公在太子身后輕聲道:
“寧奕回蜀山了。”
李白蛟點了點頭。
“朱密去了一趟蜀山山門,無功而返,觀這氣象,蜀山似乎有新的‘涅槃’問世了…”海公公頗為頭疼的開口,道:“按照之前的慣例,每出現一位新的涅槃,都要請入皇宮。殿下…”
太子笑了笑,道:“新的涅槃,蜀山的千手?”
海公公沉默片刻,低聲道:“朱密在蜀山山門擲出一劍,射入風雷山,山頭不起絲毫漣漪。”
太子抖了抖手上的雪屑,取出一塊玉錦絲帛,緩慢擦拭,柔聲細語道:“我看未必,能接朱密一劍的星君,大隋還是有的。不過…千手若是真涅槃了,延續舊習,請這位小山主來天都喝一杯便是了。”
海公公有些訝然,訝然于此刻太子殿下所展露出的淡定,以及篤定。
若是他沒有猜錯,太子的修行境界,應當是在十境之上,星君之下。
朝政繁忙,殿下雖背負龍脈,堅持修行,但瑣事耗費心力至極…再加上這個時代,與先皇不同,四境之內還算太平,無須帶兵出征,駕馭鐵騎,多的是書卷上的爭論,終日與玉案青簡作伴。
殿下之境界,不可能與那些圣山拋卻雜事,專心大道的天才相比。
哪怕是星君,面對涅槃,也會“心生敬畏”,這是一種不可逾越的,生命層次上的差距,沐浴涅槃之火的那些“圣賢”,已經脫離了凡俗…這也是海公公所擔心的,太子殿下若是遇到了那些不愿對皇室示好的涅槃,修行境界上的巨大差距,實在不方便見面交談。
畢竟,皇權只在三尺之外。
兩個人在長廊里踱步,年關將至,大雪紛飛,海公公低頭沉默不語,他小心翼翼地向一旁側頭看去,長廊的另外一邊,是一塊巨大的花圃,大寒之天,由于星輝陣法的保護,萬千牡丹仍然綻放,這片花圃花費了不菲的代價。
從高空俯瞰。
一條雪白長廊,淹沒在兩片紅色花海中。
這是為了那個死去的姑娘建的。
蓮花樓的紅露很喜歡牡丹,也喜歡春天,既有嬌艷,亦有溫暖。
“另外…還有兩個情報。”
海公公蹙起眉頭,道:“一是歸山的寧奕,突破命星境界,成為星君,二是寧奕和裴靈素…要成婚了。”
太子停住了腳步。
他不帶感情的開口道:“把后面這條消息,傳到東廂。”
海公公喏了一聲。
李白蛟輕聲道:“昆海樓的情報很細致,不枉我花費這么大的精力去栽培,顧謙回都的這些日子做得很好,約他明日陪本殿去松山獵場。”
海公公再喏一聲。
太子抬起一只手,“無事便退吧…”
皺起眉頭。
忽又問道:“君令師妹在做些什么?”
海公公已經作揖要后退了,聞言低下頭,柔聲道:“咱家聽說,君令大人從靈山回來,便在殿下的那座書樓待著,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多半是昆海洞天出關,對世事一無所知,于是重又修行書卷,尋常人想要撿起這些可不容易,顧謙大人閑下來,便會去書樓陪陪她。”
說到這里,海公公的眉眼里多了三分笑意,道:“顧先生和殿下的師妹確是挺般配的。”
太子也笑了。
他擺了擺手,示意海公公可以退下了。
獨自一個人前行。
走到了漫長廊道的盡頭。
風雪呼嘯,木門緊閉,太子一只手輕輕按在門前,屋閣上方懸掛著一枚牌匾,以極其清秀的字體寫了“春風”二字,看筆鋒不像是男子所寫,帶著八分陰柔,兩分圓潤。
太子沉默了很久,推開木門,走了進去,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屋閣之內。
“吱呀——”
木門晃蕩。
谷小雨盯著有些破損的門軸,惱怒道:“師叔,一定是暗宗的那些弟子,打掃的時候不上心,關門用力大了,上個月我來的時候,小霜樓的木門還好著呢。”
寧奕無奈的笑了笑。
四年了。
小霜樓空置了四年,里面的擺設,物事,與自己當初離開前一樣,一塵不染,連位置都不曾改變…懸掛的劍鞘,火爐,灶臺,竹窗上的掛飾,堆疊的書籍。
谷小雨有些不好意思的拽著發絲,呵呵傻笑:“以前每個禮拜我都會來小霜樓打掃,后面修行忙起來,我只能喊幾個剛剛入宗的小家伙替我做這事兒,后面發現他們不上心,就又是我來了,這些日子剛想偷懶,沒想到師叔你就回來了,木門門軸…我明兒幫師叔修好。”
寧奕和丫頭站在小霜樓的門前。
身后風雪飄搖。
面前屋室,爐火輕曳,溫暖如春。
寧奕輕聲道:“多謝了。”
谷小雨怔了怔。
“等我等到現在,一定很辛苦吧。”
寧奕拍了拍小家伙的腦袋,“以后不會這樣了。”
少年的眼眶紅了起來。
寧奕再次開口,道:“谷小雨,再也不準哭鼻子了。”
小家伙哇的一聲轉過身,小跑離開了小霜山。
丫頭有些無奈,她柔聲笑道:“別為難小孩子。”
裴靈素邁過門檻,踏入屋室,她伸出兩根手指,緩緩在灶臺上抹過,指腹沒有留一絲灰塵…暗宗打掃的弟子也很用心,只不過年歲太長了,人會生老病死,物件一樣會衰老,生銹,破敗。
她輕輕嗅著竹樓內的氣息,有些恍惚。
像是回到了一開始在蜀山修行,無憂無慮的歲月,捧卷,生火。
大雪天相擁。
天下很大,四處游歷,有寧奕在的地方就是家。
但真正回到蜀山…裴靈素的眼眶情不自禁的濕潤起來,在這里有太多無法割舍的記憶,千手世界,瞎子,溫韜,葉先生,一草一木,一花一 這里,才是真正的家。
他們從靈山出發,回到蜀山,跋涉跨越了整片大隋天下,一如當年兩個小家伙在西嶺廟里曾經立下的誓言…走遍這山河萬里,看盡這天下風光。
裴靈素忽然轉過身。
她看著寧奕的雙眼,認真道:“成婚的事情,你沒告訴過我…”
寧奕露出了一個看似淳樸,但實則狡黠的笑容。
“難道某人還會拒絕嗎。”
丫頭的心智,恐怕早就猜到了自己做的打算。
雙手十指在背后微擰的女子,咬牙問道:“具體的日子…是什么時候?”
“一周前,還在中州的時候,我寄了一枚青簡給師姐。”寧奕雙手輕輕搭在丫頭的肩頭,繞過發絲,兩個人的距離貼的很近,他笑道:“當然,背著你偷偷寄的…師姐告訴我,蜀山一切安好,等我們回來,便可以籌備婚禮。包含婚訊的青簡,不止這么一枚,我早就擬好了詞,算好時間,送往道宗,靈山,書院,劍湖宮,羌山…具體的日子,應該是在兩周之后?”
丫頭的大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水霧,她委屈道:“那我的嫁衣呢,兩周時間要是不夠怎么辦,你都沒告訴我,我還要做很多準備…”
寧奕笑道:“青簡還沒寄出去,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丫頭破涕為笑,惡狠狠問道:“你想反悔嗎?”
寧奕抬起雙手,就被兇狠地推倒,兩個人倒在床榻上,小霜樓的木門被星輝合攏,屋外的風雪聲音頓時消弭…只剩下屋內緩慢燃燒的爐火,雖是大寒天,但仍然有些燥熱。
裴靈素雙手撐著床榻,佯裝鎮定道:“你不準反悔,你已經是我的人了。”
寧奕笑著伸出一只手,攬住丫頭的纖腰,原本還故作淡定的小綿羊,此刻情不自禁地嬌呼一聲。
隨著寧奕擰腰,發力,兩個人翻滾一圈,上下姿勢頓時逆轉,寧奕一只手按在女子面頰旁的軟綿綿褥子上,看著雙手捂住發紅面頰的丫頭,笑道:“這句話…應該是我對你說吧?”
面紅過耳的丫頭,咬牙強撐著道:“寧奕,裝模作樣。”
寧奕一只手在她耳垂之處打轉,繼續調笑道:“是不是裝模作樣,你心里不清楚嗎?”
丫頭想到了一些不堪的畫面,心有余悸。
裴靈素雙手捂住面頰,她的聲音有些沙啞,柔柔弱弱地無力道:“今天…就算了吧?”
寧奕嗯哼一聲,指尖仍然在打轉。
丫頭潰不成軍,聲音帶著哭腔地求饒道:“哥哥…我錯了。”
丫頭并不知道…這句話可根本不算求饒。
爐火燒得更旺了。
滿室生春。
寧奕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清醒。
手指停住,他看著丫頭的面頰,認真道:“成婚的日子,你來定,如果覺得不想那么麻煩…今日就可以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