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海被冰封…并不是沒有辦法。”
朱候柔柔笑了起來,“南疆十萬里大山,什么奇藥,靈物都有,其中有一靈藥,名為‘渡苦海’,靈山的修行者,一般重視體魄,忽略神魂,所以修行到后面,一些‘大師’往往神魂羸弱,時常頭疼,于是靈山花費了巨大力氣,在南疆大山里尋找能夠安固神海的靈物。”
徐清焰神情凝重起來。
“尋常的靈物,能夠解乏,延夢,但是‘渡苦海’不同,只需要服用一株,甚至可以將神魂裂開的瀕死之人救活。”朱候輕描淡寫道:“這是南疆最難尋覓的寶物,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這世上了…十萬里大山,你也知道的,那里都是一些山野鬼修,大隋放之養之,沒有人會深入南疆,在執法司統轄之下,這些鬼修成立的宗門山頭,每年繳納定額足夠的藥材,南疆寶物,也算是代替四境其他子民的一種‘賦稅’,即便太子要求去尋找‘渡苦海’,也不一定能夠找到。”
徐清焰皺起眉頭,冷冷道:“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的事情很簡單…就算寧奕有天大的本事,想在南疆找‘渡苦海’,也是一件千難萬難之事。”朱候幽幽道:“那個姓裴的女子,活不了多久,如果想救活她,需要現成的藥。”
徐清焰沉默下來。
她平靜問道:“太子手上有?”
朱候輕輕笑了笑,圖窮匕見道:“當然。這世上出現過的珍稀寶物,如果只有一份,那么一定在天都,一定在太子的手上…就算是‘渡苦海’,也不例外。”
他注視著徐清焰的眼睛,問道:“只要你開口,太子就會給。”
徐清焰陷入了糾結之中。
朱候的話,讓她怔怔出神。
“丑話說在前面…‘渡苦海’能夠解放裴靈素的神魂,但再這之后,到底還有沒有其他的病癥,我不敢保證。”朱候正襟危坐,一字一句自嘲道:“應天府精通濟世救人之術,但終究不是神仙,那女孩命格破碎,在我看來,渡苦海救活之后,未必就能活多久。”
徐清焰盯著那枚雪白鱗甲的白龍令,然后伸出一只手,將其攥住,朱候說的不錯,自己還是需要太子的。
她猛地起身。
“不過…人總是要死的。”朱候揉著自己的額首,發苦地喃喃道:“早死晚死,都一樣…對不對?”
徐清焰拉開茶室的門,她回頭看著朱候那張糾結和恍惚的枯瘦面頰,道:“寧赴死毋茍活。”
朱候聽懂了這句嘲諷。
他渾不在意,道:“以前覺得死了沒什么,直到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就不想死了,我還想多活一會,茍活的人不會在意其他人的目光,也沒什么好顧忌的。”
朱候忽然問道:“為什么要救她。”
他補充道:“救活了她,你難道真的會開心?”
徐清焰快步離開,根本就沒有回答朱候的問題。
她在黑暗之中戴上帷帽,帽檐的黑紗脫落,在風中墜跌。
胸口的半片骨笛葉子,在黑暗之中如流火一般,拋飛出瑩亮的光火。
沒有回頭。
越走越遠。
其實徐清焰要做的事情,從來就沒有什么理由,也沒什么原因。
她很喜歡寧奕,便見不得寧奕不開心。
寧奕不開心,她便不開心。
更何況…在靜氣山照顧了寧奕十五日,日日夜夜,分分秒秒,時時刻刻,她聽著他呢喃了無數句,嘶啞了無數句,都是追悔,都是痛苦。
徐清焰吸了吸鼻子。
狹窄的茶室走廊里,一串晶瑩的淚珠灑落,無人看見。
“渡苦海。”
寧奕默默念著這三個字。
他從楚綃的口中,得到了一個希望渺茫的辦法。
動身離開前,他把生字卷留在舊陵風雪原,蘊養著那口古棺…事已至此,寧奕已不好意思再讓楚前輩再耗費壽元,這件事情,他正好有余力,而且不費力。
生字卷里的生機不知道還有多少,在北境城頭的那一場雷劫,他能活下來,全靠生字卷,如今不再去想用完了該怎么辦,至少護住丫頭十天半個月不成問題。
他轉身回到靜氣山,很巧,在山底之時,看到了一位背影恍惚的黑衣登山女子。
寧奕三步并作兩步,步伐極輕地來到了徐清焰身旁,帷帽搖曳,徐清焰似乎在怔怔出神。
寧奕主動開口,“在想什么?”
徐清焰嚇了一跳,她看著神不知鬼不覺來到自己身旁的白衫年輕男人,先是驚地跳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手,在胸口拍了拍,松了一大口氣。
“你醒了?”
在離開靜氣山之前,她還在照顧寧奕,煨著的“苦靈參”快要完工,于是囑托小昭再等候片刻,拿給寧奕喂了喝了,下山去找朱候,但萬萬沒有想到,一來一回,寧奕就醒了。
不僅醒了,看起來精神還算飽滿。
徐清焰關切道:“怎么樣,身體好些沒?小昭沒把藥送來嗎?她沒跟你說,醫師叮囑過…”
她說了一大串,然后忽然停住了口,意識到這有些不妥。
她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說。
但此刻堵在了一起。
“苦靈參很苦,但是很有用…”寧奕笑了笑,他站在徐清焰身旁。
離開靜氣山的時候,腳步虛浮,需要以細雪當做拐杖,如今不說健步如飛,至少丹田能夠沉下來,看起來與尋常人無異。
“所以我下了一趟山。”
寧奕輕聲道:“我去找丫頭了。”
“裴姑娘在舊陵。”徐清焰低聲道:“之前我去探望了一下,情況似乎不太妙…現在呢,裴姑娘好些了嗎?”
寧奕搖了搖頭。
“神海冰封,肉身寂滅。”他低垂眉眼,把自己所見的景象,稍稍描述了一下。
有些人,是值得寧奕去信賴的。
徐清焰一定是其中一個。
寧奕對于徐清焰的情感,有著諸多的糾結,諸多的難舍,因為“神性”的原因,二人就像是陰陽魚的兩面,在“神性”層面上,誰也離不開誰。
寧奕一口氣說完,苦笑道:“但幸運的…終歸有一個辦法。”
“渡苦海。”
這三個字,從徐清焰口中說了出來。
寧奕眼神有些訝異。
“渡苦海…解救神海之靈藥,世所罕見,極難尋覓。”帶著帷帽的女子,在山階上站定身子,她望向身旁一同前行的寧奕,柔聲道:“寧先生在為‘渡苦海’發愁么?無需擔心…清焰能拿到。”
寧奕沉默下來。
楚綃前輩,告訴自己,想要拿到“渡苦海”,有兩個辦法…第一個就是去南疆的十萬里大山找,這個辦法并非不可,但是概率太小,即便有生字卷庇護,丫頭神魂能夠支持多久,也不可知,如果寧奕沒有找到“渡苦海”,或者找到的時機晚了,那么一切都是白費。
第二個辦法,就是找到現成的…大隋有一個地方,什么都有。
天都皇城。
擁有這一切的人,是太子。
兩個人不再一同登山,而是各自側轉身子,對望凝視…寧奕發現,這三年,徐清焰變了很多,原本就纖瘦的身子,此刻更瘦了,但身上多了一些凜冽的果決之氣,雖然跟自己說話之時,還是柔柔弱弱,但這三年來一定經歷過不少曲折。
徐清焰的身上,多出了一些,她本不該有的氣質。
跟自己有些相似?
執著,堅毅…像是一株草。
寧奕開口道:“好久不見。”
徐清焰笑著嗯了一聲,哪怕強顏歡笑,也仍然壓抑不住低落,黯然道:“風雪原的那一次,若是我再盡力一些…或許結果不會像如今這樣。”
風雪原的失敗,導致裴姑娘,拎著一把劍跨越灰界,直接去了天神高原。
而她能做的,就只有這些。
她沒有辦法去做到更多…但是現在不一樣,渡苦海,藥材,資源,還有太子的力量,只需要她開口,就可以要來。
徐清焰欲言又止。
其實她不需要說,這三年經歷了什么,寧奕也能夠猜到。
寧奕拍了拍她的肩頭,柔聲道:“灰之地界,那么多的圣山劍修…是你找太子求來的?”
徐清焰沒有點頭。
也沒有搖頭。
寧奕笑道:“雖然只見過一面,但我了解太子,他之所以能夠成為天都如今最大的贏家,是有原因的。他是一個分得清‘得到’與‘失去’的人。”
“太子雖然不愿意付出那么多北境鐵騎的性命,但也絕不愿意看到沉淵君活下來,如果這件事情沒有外力的干預…那么圣山的劍修,是絕不會被容許抵達北境長城,干預戰事的。”
徐清焰心頭一顫。
“所以這場戰爭的結局,是沉淵君一定會死。”寧奕灑脫一笑,道:“至于我,活不活,無所謂。”
徐清焰低下頭來。
說的一點也不錯。
太子就是這么想的。
“辛苦你萬里迢迢至此,我送你回天都。”寧奕平靜道:“至于‘渡苦海’,你不用開口,我會找太子要,這是我與太子之間的私事,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背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