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震顫。
正在屏息參悟石壁,沉浸在“砸劍”意境當中的裴煩,恍恍惚惚之間,耳旁響起了巨大的聲音,那聲音愈滾愈大,宛若雷霆。
閉上雙眼,腦海當中翻來覆去都是那道“砸劍”身影的丫頭,覺得天地昏暗,那一劍砸來整個世界,都亮了。
于是她睜開雙眼。
果然整個世界都亮了。
一線天后,一線光明。
石壁緩慢開啟,在寧奕和裴煩兩個人瞠目結舌的對視當中,于絕境之地,掀起一道光明。
寧奕低下頭來,看著自己手中的那根枯草,喃喃道:“我他服了。”
裴煩面色紅潤,她摸了摸自己眉心的“劍藏”,那枚大紅棗在剛剛的參悟當中,似乎獲取了一些神妙的物質,此刻變得飽滿通盈,丫頭抬起一只手,指向山壁開啟的光明當中,聲音驚訝道:“是那張符箓。”
寧奕看到了開啟山壁之后,懸在光明當中的那張符箓,與懸在蜀山后山的一模一樣。
“溫韜說過,傳送法陣當中,品秩不一,種類諸多,其中最為復雜的是一種叫做‘子母陣’的陣法。”丫頭喃喃道:“陰陽兩端,來回往返,這種陣法需要極高的空間天賦,往往布置起來繁瑣而又麻煩,除了大型的城池,譬如天都皇城,才會采取如此布置方法,子母陣需要積攢數量龐大的星輝和陽氣,用來填補陣眼的隋陽珠,消耗極大。”
寧奕面色無比震撼,道:“這是一座子母陣?”
裴煩伸出一只手,觸碰這張懸浮的符箓,搖了搖頭,道:“這不僅僅是一座子母陣”
“懸在后山一線天的那張符箓,帶著極致的殺氣,還藏著諸多的禁忌手段,防止外人入內,恐怕即便修為高如千手大人,也無法越過那張符箓,想要觸發法陣需要一些不為人知的條件,我也不知道這一次究竟是觸發了什么。”
丫頭頓了頓,繼續說道:“這里的這張符箓,明顯是陸圣老祖宗留下來的指引陣眼,無比溫和,只要能夠入內,便可以觸摸法陣觸發,回到后山之外。”
她挑起眉頭,環顧一圈,光禿禿的石壁,一件布置法陣的器具也沒有,勾動靈氣的布幡,懸掛竅頂的天鈴這些都沒有,石壁開啟之后,自己像是真正站在了后山當初所看到的那座一線天之后,大風吹來,光明四濺。
“據說陸圣大人五百年,蓋壓一整個時代的修行者,欲與太宗試比高。”寧奕蹲下身子,捻了一些濕潤的泥土,輕聲道:“那一輩的修行者,各大圣山的絕世天才,都被陸圣老祖宗比了下去,蜀山山主被譽為千年罕見的不朽資質。”
裴煩壓住心中的震撼,望著寧奕,一字一句認真說道:“陸圣大人,恐怕還是一位驚才絕艷的陣法大師。”
能夠布下子母陣的,便是有資格位列天都皇城貴賓之席的陣法大師,皇城的法陣諸多,五百年來,都是由小無量山的大師來布置傳送陣法,子母陣所需要的材料駁雜,代價高昂,一般會選擇在兩端布置單向的法陣。
即便是如今,經過了小無量山一代一代的優化,也只是減少了法陣的消耗,步驟仍然繁雜,要求仍然苛刻。
“子母陣”的優勢,便是精準,無比的精準,絕不會出現空間動蕩,以及一絲一毫的傳送偏差。
陸圣老祖宗的子母陣,簡單到了只需要一張符箓,這意味著什么?
陸圣的陣法造詣,在五百年前,就已經超越了這個時代最優秀的陣法大師。
寧奕并沒有急著離開,他忽然心神一動,問道:“丫頭這張符箓,能夠復刻嗎?”
裴煩蹙起眉頭,目光停留在符箓上,這張符箓上蘊含的力量無比溫和,即便是伸手去觸碰,捋清符箓上的內容,也不會受到陸圣意志的沖擊。
少女認真說道:“我需要一些時間,把符箓上的紋路記下來。”
寧奕安安靜靜坐了下來,他沒有打擾裴煩,全身心的投入精神,將目光凝聚到了自己拽出來的那根枯草上面。
丫頭站在符箓前,端詳著符箓當中不斷游掠的紋路,那枚大紅色的“劍藏”,吞吐著一線天當中的光明,揚眉吐氣般鯨吞海吸,整個人身上的氣質,在緩慢的被沖刷,蛻變,星輝潛移默化的積累。
寧奕并不知道,在得到了裴旻繼承的劍藏之后,裴煩丫頭的資質,便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初在西嶺之時,周游并未覺得裴煩資質有多優秀,只不過是中上而已。
這道劍藏,是裴旻留下來的血脈之力,破后而立,當初裴旻能夠讓太宗視為不得不除的敵人,距離踏出那一步只差分毫,血脈的力量,必然是全天下最強大的那一批次。
裴旻把血脈篆養起來,留給了徐藏,這就是所謂的“劍藏”。
經過了血脈扣減的裴煩丫頭,資質仍然比大部分人要強悍,如今重獲劍藏,更是如虎添翼。
劍藏在緩慢復蘇,隨著她的修行,將一步一步解開桎梏,直到抵達當年劍圣裴旻的高度,所有的血脈才會完全的釋放這是一個非常強大的傳承,裴旻雖死,但他留下了火種,給自己的親生女兒。
徐藏說,裴旻希望自己的女兒做一個普通人。
所以他一直沒有將劍藏還給丫頭,一直沒有教導丫頭學習劍術。
直至身死前的那一刻。
如果裴煩這一輩子,不去嘗試修行,那么劍藏便不會觸發,裴煩蘊藏在其中的巨大力量,會保佑丫頭一生平安,百世無憂。
即便是在后山,陸圣設下的“天地枯竭”,星輝無法動用,劍藏仍然可以使用。
無論遇到了何等的絕境,永遠有著“劍藏”的那一抹光。
這便是裴旻大人留下來的意志。
寧奕凝視著枯草。
被他捻起首尾兩端,拽直之后,帶著一絲枯黃意味的這根草屑看起來并沒有一絲靈氣,也沒有包含類似星輝或者神性這樣的物質,如果仔細去體味揣摩,倒是可以感受到一股并不強烈的寂滅意味。
在后山石壁開啟之前,整座山洞里,沒有一絲的靈氣、星輝,即便是傍山傍水,也沒有一丁點草木生靈,寧奕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那么問題就來了,這根枯草到底是從哪里長出來的?
拔出這根枯草的時候,寧奕似乎感受到了一絲震顫。
那股震顫的意味來自于細雪,準確的說,是貼入細雪骨子里的“白骨平原”,一路走來,寧奕深知“白骨平原”的敏銳之處,劫三皇子貨物之時,它第一時間發現了藏在車廂底部的那兩顆千年隋陽珠隋陰珠,還未曾覺醒之前,骨笛姿態的白骨平原,就對星輝和神性,有著極為敏銳的感應。
寧奕感受不到枯草的異常,他并沒有丟到這根草屑,而是小心翼翼將其折疊,放入了自己的腰囊當中,日后說不定還可以派上用場。
他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裴煩丫頭還在聚精會神的盯著那枚符箓,努力去記下來其中浮現的紋路和規律。
寧奕環顧山壁打開之后的世界,那枚符箓像是天地之間唯一的光芒,兩旁山石嶙峋,往前走似乎還有一截路,但是這枚符箓攔在此處,如果不出意外觸摸之后,便會被傳送離開后山。
當初趙蕤先生和徐藏,應該是被后山外的那張敕令,傳到了山壁之內,帶走了諸多道藏,領悟了“砸劍”,然后打開石壁,觸摸眼前的這張符箓離開。
如今看來,后山的一線天仍然是個未解之謎,兩張符箓,一座子母陣,陸圣老祖宗的手段杜絕了一切意外,將兩個小天地連接起來,留給了蜀山后人珍貴的資源。
但寧奕不知道眼前這枚符箓背后,究竟是怎樣的一方天地,如果真真切切走入一線天符箓的背后,是不是就是陸圣老祖宗走過的路?哪里究竟藏著什么?
他輕輕吸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
發黃的那根草屑,韌度極佳,在石壁夾縫當中生存了也不知多少年,寧奕忍不住拿出來端詳,盯著看了半天,一無所獲,只能重新又放回,實在無法參透,最終放棄了短期內解開疑惑的念頭。
丫頭站在符箓前,屏住呼吸,寧奕沒有發出聲音,她就這么站了小半個時辰,以她的記性,徐藏在安樂城讀書的時候,一遍就可以記住所有的信息,如今在這張符箓前站了如此之久,可見這張符箓的信息量龐大。
她最終合上雙眼,長長吐出一口郁氣。
寧奕看著丫頭,關切道:“如何?”
裴煩揚起好看的臉蛋,面色并不歡喜,搖了搖頭,輕聲道:“陸圣先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這張符箓上的內容,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勉強能記住,真正要復刻,恐怕現在做不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寧奕假裝痛苦的安慰道:“沒記住沒關系”
“等等你說什么?”
寧奕回過神來,面色復雜道:“你全都記住了?”
裴煩點了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在心底打了主意,如果丫頭記不住,一趟不夠來兩趟,兩趟不夠來三趟,總而言之一定要把老祖宗留下來的東西全都打包帶走的寧奕,在心底默默感慨。
什么叫做天賦?
這就叫做天賦!
丫頭真的是一個寶藏,無論是選擇修行還是研習陣法,或者其他的道路,一定都會取得不小的成就。
寧奕伸出一只手,搭在了丫頭的肩頭。
兩個人一起觸碰那張符箓。
天地徹開,陸圣留下來的一線光明,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