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囂過后,就是一片寂靜。
熱鬧紛亂的元宵之夜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徹底掩蓋,第二天醒來,就是一個白茫茫的早晨。
小酒館的二娘就喜歡這樣白茫茫的時候,在這樣清冷濕重的天氣里,很多力夫、短工一時找不到活干,會來小酒館喝一兩碗渾酒,一為打發時間,二為暖胃驅寒。
因此二娘起了個一大早,還興沖沖地把兒子喊了起來:“快起來干活,去衙門以前幫我把鋪子支起來。晚上也不知道早些個回來,早上又不起。好好個兒子養成個懶漢,我跟誰說理去!”
她的兒子,自然就是那個昨夜被她趕出去相親的南郊偵緝司新進捕快——梁晉。
這小子昨夜出去說媒,大半夜里才回來。他說媒說得盡興,這倒好,今早連起床都起不來了。
二娘已經有些后悔了。
梁晉覺得自己這個便宜老媽話說得沒道理了:“昨晚是你讓我出去相親…說媒的好吧。”
小酒館是一個單層的小院。前面做酒館,賣酒賣茶,再賣些簡單的吃食,不留住宿。后面則是廚房和他娘倆住的地方。
冬天里的炕頭冷得令人發指,在冬日供暖的環境下生活了小半輩子的梁晉一時承受不了這樣的嚴寒,整個人都蜷縮在捂了三層的被子里不愿出來,就這臉上、鼻子上還覺得直冒涼氣。
但是二娘顯然不打算讓梁晉如愿以償地窩在被子里,“啪啪啪”地把年久失修的木門拍得“吱呀”響個不停。
“我讓你去說媒也沒讓你說到那么晚啊,見一面不就得了。什么仙子,初次見面就見那么晚,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仙子!趕緊起來干活,趕明兒我讓媒婆給你換個重說!”
梁晉咂了咂嘴,怎么從這便宜老媽的語氣里咂摸出一絲醋味?
“您老要不要改個名叫雪姨?”
他實在被無休無止的敲門吵得沒辦法,只好依依不舍地離了溫暖的被窩,一股子冷氣霎時間襲遍全身,凍得他打了個哆嗦。
幸好他有先見之明,睡覺以前就把衣服塞在了兩層被子之間,這時衣服倒不至于太冷。
三下五除二地穿上衣服,拉開門栓,凝濕的冷氣和著零星的雪粉撲面而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便宜老媽二娘的一陣數落:“什么雪姨?你要叫也該教我雪媽!呸!昨晚也不知道跑哪里鬼混去了,回來這么晚,大早上起不來,讓我在外面等這么久,你看看我肩膀上的雪。”
噫,雪里都是酸味了。
這便宜老媽是咋回事啊。
昨晚回來的太遲,只讓二娘開了一下門加之夜色太深,梁晉并沒有看清二娘的模樣。今早還是梁晉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便宜老媽。
這時天還蒙蒙亮,圓月掛在深色的天空里不曾下去。借著雪光和月明,倒是能看得清人的模樣。
眼前的女人完全不是他模糊記憶中風韻猶存的模樣,相反應該說是風韻正濃。
那精致白皙的瓜子臉、有如流波一般的雙眸、小巧的瓊鼻以及略薄的紅唇,組合起來就帶著一股子精致美麗的潑辣勁兒。
這樣的容顏,哪怕凌亂的頭發、還有一身的大紅襖,都遮不住特別的風韻。
今后,這就是自己的便宜…老媽了。
被這樣的便宜老媽吃醋,梁晉倒是感覺挺受用的。
“等下我收拾好床鋪。”
梁晉說著要返回去,卻被二娘一把拉住。
二娘催著嚷著把梁晉推去了前面:“都什么時候了,還管你那倆破爛被褥。趕緊去前面把酒館支起來,凳子放下來,你屋子我回頭幫你拾掇。今天的好生意讓你給墨跡沒了,你給我補貼啊?”
梁晉只好裹好衣領,往前面去,邊嘟噥道:“補貼就補貼。貪這一會兒工夫,能多賺幾枚錢?”
二娘不耐煩了,掐著腰怒道:“你再在這里廢話磨蹭,小心我踢你的屁股!”
梁晉嘿嘿一笑跑了起來,邊跑邊道:“老媽你文明些個,再這樣當心嫁不出去。”
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明明在這個世界上初來乍到,哪怕是擁有前身模糊的記憶,也還是和這里有一絲隔閡,但偏偏對上這個便宜老媽,就覺得輕松得很。
那股潑辣兇蠻里藏著藏不住的溫暖,讓人不自覺就放下一切距離。
“呸!跟修行者說了個媒就拽些老娘聽不懂的話,什么文什么明?別給我說這些沒用的!你先把你自己嫁出去再說。”
聽著二娘的話從后面追著過來,梁晉已跑到了前面酒館里。
酒館的門還上著栓,窗戶都頂著窗板,整個屋子里黑乎乎的。梁晉先去把窗板全部卸下來,二娘則徑去開門。
梁晉邊下窗板,邊接著二娘的話笑道:“您可悠著點說話。把我嫁出去,你舍得嗎?我真出去了,誰給您養老送終啊。”
二娘嫌棄地道:“滾滾滾,老娘我南郊一枝花,何談老字?你快些滾蛋吧,在這里只是礙眼,平白浪費我賣酒錢。”
門窗打開,倒放在桌子上的長條凳放下,外面的天色也漸漸放明。
晨光雪色伴隨著寒風掛進了酒館,這酒館的全貌,也就完完全全地展現在了梁晉的眼中——
毫無裝飾的屋子,簡陋的桌凳,還有正對著門最里面處的柜臺,協調一處,讓梁晉想起了古裝武俠劇里那些普普通通的客棧。
二娘一如每日地指揮道:“這風刮得,怕沒人愛來。你去后面取簾子來掛上,就趕緊去點卯吧。剛剛入職,可別因為這些瑣事,讓人惡了你。”
梁晉笑道:“這一大早的,您可算說了句人話。”
二娘丟給梁晉一個白眼,自顧自地拿起抹布擦桌子。
梁晉循著前身記憶,到后面自己的屋子里,找出縫滿了補丁的粗布門簾來,到前面掛上。
天氣冷颼颼的,但做著這一切,梁晉卻都不覺得苦累。這小酒館和便宜老娘如此有趣,他都有些不想去上班了。
昨天還是兇殺大案,仙子法術,今早卻已是這副模樣,梁晉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同一個世界觀。
相比起來,他更喜歡這里,不過卻更向往神仙法術。
在這樣的世界里,自己能成功學到法術,成為修行者嗎?
他不由去想。
等他掛完了門簾,二娘就已經在催他出發了:
“好了好了,這里不用你了。后面鍋里我給你熱了胡餅,你自己拿了吃。順道路過永平坊,叫王家大郎趕緊來上工。火都給他生好了,人還沒來,看我不扣他工錢!”
“這就去這就去,別啰嗦了用不著你催。”
梁晉一邊回嘴,一邊去后面伙房拿了鍋里發熱的胡餅,走出酒館。
不多想了。
既然來了,就好好會一會這個世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