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比妥酸鹽,這是落后于時代的藥物,現在基本只有治療癲癇以及做全身麻醉時的才會用到。高似道之所以認得,是因為他前幾天在高麗大學病院的癌癥診區才見過這種藥劑,用于給末期的病人降低痛苦,而接下來注射的一款藥他就認不出來了,上面沒有標簽。
叫嚷著的老太太聲音越來越弱,直到徹底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聲。
高似道趴在天花板上面的維修通道上,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發出聲響被人發現了。即便再怎么不愿意去看,他卻不可避免地注視著下方的一切,那個醫生搖搖頭嘆息了一聲便離開了病房,而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則似乎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一樣,屬于生者的氣息不斷遠離,被無盡的黑暗吞沒。
“OPPA,怎么樣了?”崔海娜一直守在維修通道的出入口下面,期間有人過來敲過門,她強自鎮定地應付了過去,但心里還是緊張得不行。看到這家伙平安無事地回來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關心起了VIP區域里發生的事情。
“那個老太太死了。”雖然沒有下去近距離地確認,但高似道還是有感覺到,那個老太太大概肯定是死了。他臉上的表情很不好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就在眼前死去,而他卻什么都做不了。他過去的時候藥物已經推進靜脈了,就算跳下去又能管什么用呢,大聲斥責無良醫生謀害性命嗎?
“什么…啊?”崔海娜驚叫了一聲,然后趕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無障礙衛生間的外面就是走廊,此時很可能是有人在的。她是真的被嚇到了,從那個老太太被用護工輪椅送進所謂的VIP區域,到現在不過十幾分鐘而已,竟然就這么死了?要知道她被送走的時候還是中氣十足非常健康的樣子。
“這里不方便說,等回去了我在詳細跟你解釋。”高似道把聲音壓低,湊在崔海娜的身邊跟她說到,見她點點頭就準備開門出去,他趕緊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給了她一個含義復雜的眼神。
又過了兩分鐘,高似道首先從無障礙衛生間里走了出來,過了十多秒崔海娜才從里面出來,不過她身上的羽絨服拉鏈沒拉上,里面的打底衫被拉了一截出來沒有塞好,而她的臉上盡是紅暈頭發也有些凌亂。
原本走廊上的護工是個中年婦女,看到高似道出來還想數落他兩句,一個手腳都沒問題的年輕人好好的用什么無障礙衛生間,可她剛一抬腳就看到崔海娜從里面走了出來,立馬露出了地鐵上老人看手機的表情,十分嫌棄地走開了。離開的時候,她好像還在咂嘴,“嘖嘖,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高似道剛去鉆過維修通道,雖然這棟建筑是2016年剛投入使用的還新得很,并且整體裝了新風系統,但上面仍然落了不少灰弄臟了他的衣服。若是直接這樣走出來,少不得要被人懷疑,但是有崔海娜這副模樣作為“解釋”,其他人反倒不會懷疑什么了,只會在心里暗啐一口:“呸,狗男女。”
離開蠶室洞世界塔的時候,正好趕上下班的高峰期,由于江南各洞的房價都高到離譜,所以很多人都是在這里工作,在江北住宿。這就苦了高似道和崔海娜,他們從蠶室回安巖要經過藥水站、往十里站、東廟站,全是地鐵樞紐,弄跳沙丁魚過來恐怕都要說跟著擠著還不如呆在罐頭里來的舒服一點。
人多也有人多的好處,他們抱在一起說話是不怕被旁人聽到的,地鐵車廂里的環境實在太吵鬧了。崔海娜忍了一路,在這里終于忍不住了,“OPPA你直接告訴我吧,那道安全門的另一邊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那個老太太被帶過去之后,醫生給他注射了三種藥物,其中一種我認得,是巴比妥酸鹽。最開始我以為只是作為鎮定劑使用,但觀察了一段時間后卻發現情況不對,那個老太太死了,是被藥物殺死的。”高似道的聲音中透著森寒,穿白大褂的并不一定都是天使,還有可能是屠夫。
“為什么?殺死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老人,他們究竟能得到什么?”崔海娜聽了之后也是出離憤怒,但她卻要多問一個為什么。除了極少數心理變態的反社會人格者,絕大部分人行事都是有動機的,必然有著龐大的利益作為驅動,才會讓人走上殺人的道路,“這些老人不是每個月給他們貢獻一千萬韓元的看護費嗎,人死了他們怎么賺錢?”
“當然是繼續向家屬收費了,他們不說,這些老人的家屬只會繼續交錢。”高似道回答道。
“不可能啊,這些老人的家屬就不去探望自己的親人嗎?只要他們去了,就必然會發現問題。”崔海娜不相信道。
“雖然這個現實很殘酷,但你覺得子女把老人送去養老院是為什么?還不是盼著他們死在那里。”養老院和其他所有的所謂臨終關懷機構,本質上都是給老年人等死的地方,子女所謂的工作忙,沒時間等等理由,只不過是可笑的借口而已,什么工作比自己的親爹親媽還重要?去看望,不存在的,“他們只要把時間卡好,在節日、假日前通知家屬,就能打時間差白拿幾個月的看護費。”
崔海娜囁嚅著嘴唇,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可是這樣也太…太滅絕人性了。”
“人性是最經受不住考驗的東西,滿堂春這種情況就算好的了,你沒看過更過分的那些機構,有些專門榨取老年人的養老金和生活補貼,死了之后隱瞞不報繼續領取,再跟這些老年人的子女三七分賬。”高似道可不是道聽途說,是真的見識過這種情況。
涵國的前大統領李暗博上臺后致力于解決老齡人口貧困問題的解決,給具有首爾戶口的老年人以高額補貼,然而這種直接發錢的行為早就被無數次證明過是毫無用處的了,不僅解決不了問題還催生了不少新問題。
最為人關注的就是廣為人知的素媛案的罪犯,有人曾經算過一筆賬,他在監獄里呆了十五年,一點貢獻都沒做不說還曾犯下大罪,給整個南涵社會制造了瘡疤,但他出獄后每個月卻可以領取一百二十萬韓元的補貼,就因為他有首爾戶口,就因為他滿六十五歲。要知道這筆錢都是從納稅人繳納的錢里出的,民眾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一百二十萬相當于人民幣七千多塊,這份低保比不上在大企業上班的穩定收入,但卻比打零工還要高不少,不少人在父母死后不想失去這份“固定收入”,就選擇隱瞞父母的死亡,以至于尼本跟涵國年年都有冰箱藏尸的“孝子賢孫”上報紙。個人操作這事兒風險很大,但是專業的機構來做卻要容易得多,這都是個半公開的秘密了。
“你還記得嗎,昨天晚上咱們偷聽的時候,那個經理曾經拒絕了林充兒去探視父親的要求,說是什么病情不穩定不能受刺激。”高似道昨天就覺得挺奇怪的,但是并沒有往深處去想,今天再一回味卻覺得問題大了去了。
“我記得是有這么一句,怎么了,OPPA覺得不對勁?”崔海娜皺起了眉頭。
“當然不對勁,這是人家的女兒又不是人家的仇人,生了病自己的女兒去探望一下怎么會受到刺激?”高似道反問道。
崔海娜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而且她看了不少美劇,醫療劇里面不管是做手術還是用新藥,都要家屬簽知情同意書后院方才會動手,不讓家屬去探望簡直離譜,“充兒歐尼的父親是不是已經被這些人害死了啊?”
把人家的爹弄死,還叫人家每個月給他們打錢,將尸體保存起來后等過一段時間再通知家屬病人死亡的消息…這是一點人性都沒有了。高似道目前也只是根據自己看到的情況做了一番猜測,未必就是事情的真相,畢竟很多時候眼見也未必為實,“不知道,不過我們可以把這件事情給弄清楚。”
“這份義工的工作不能丟,我們要打進敵人內部。”崔海娜原本的打算是拍夠了視頻素材就走人,但現在卻有了繼續在那里干下去的理由,反正有潘醫生的面子在,就算他們摸魚也沒人說喝什么。
“忽然之間,就覺得他們給的錢真就成‘阿堵物’了。”高似道捏了捏口袋里的信封,搖頭嘆氣道。
相當一部分人都對志愿者存在誤解,覺得志愿者就是分文不取,但是真的分文不取吃什么喝什么,怕不是真跟蠟燭一樣燒不了一會兒就熄滅了。做志愿者沒有薪酬卻有補貼,高似道他們從“社會福祉法人滿堂春療養院”拿錢就是以補貼的名義,前兩天花著還行,可今天他們卻覺得這錢有點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