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孫視之不甚惜,舉以予人,如棄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狄光磊夜觀星象,看著半空中光芒閃爍的帝星,默默誦念蘇洵的《六國論》。
后世對于“秦滅六國、二世而亡”的議論很多,很多先賢都根據自身所屬時代的形勢,提出論點,加以論證。
在這其中,賈誼的《過秦論》、蘇洵的《六國論》入選了語文教材,知名度相對較高一些。
蘇洵是宋朝人,宋朝對外政策什么情況不必贅述,蘇洵這種有志之士對此頗為不滿,以“六國滅亡,弊在賂秦”為論點借古諷今。
六國破滅當然不只是因為“賂秦”,但也是一個重要因素。
嬴政除掉呂不韋嫪毐等人之后,把權力牢牢把握在手中。
一邊勵精圖治,富國強兵,一邊削弱外敵,獲取利益。
燕趙大戰,嬴政以救燕為名派王翦等將出兵進攻趙國,先后攻取了閼與、轑陽、河間、安陽等邑。
兩年后,嬴政隨便找了個理由再次派兵攻打趙國,在攻占的土地上建立了雁門郡和云中郡。
韓、魏等國恐懼秦國越來越強的國力,不得不割地求和,讓出大片土地。
但這又有什么意義呢?
割地越多,秦國越強,自身卻越來越弱。
秦國消化完了割讓的土地,再來勒索,趙魏韓三國再割地,形成一個飲鴆止渴的負面循環,最終割無可割,身死國滅。
以韓國為例,韓宇即位后,被秦國騷擾不斷,國力江河日下,連南陽都割讓了出去。
除了土地之外,人才流失也極為嚴重。
三年前,韓宇想用紅蓮公主和親,拉攏魏國。
衛莊一氣之下殺死和親使者,帶紅蓮公主離去。
衛莊可不是無權無勢的江湖俠客,他手中有整個流沙的力量,除了紫女留下陪伴韓非,其余的高手盡數隨之離去。
不僅如此,衛莊還攻入天牢,強行劫走無雙鬼和張良。
張良自然不會回去送死,干脆效仿孔孟先賢,周游各國,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一些在史書上不知名,但卻有一郡之才或者一縣之才的,被秦國挖走不知多少。
韓非仍舊處在幽禁之中,礙于狄光磊,韓宇不敢賜死,啟用卻是絕不可能。
六國一統的步伐雖然還未正式開啟,但也差不多了。
如果星相顯示沒有錯誤,最多一個月,秦國便會發動滅國戰爭。
在狄光磊的日月金瞳中,韓國的國運已經不能用“千瘡百孔”來形容,而是“搖搖欲墜”,如同狂風暴雨中的燭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爹爹又在看星星了。”
一個粉雕玉琢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來到狄光磊身邊,抓著狄光磊的衣袖,撒嬌道:“爹爹抱”
這小女孩不是別個,正是狄光磊和緋煙的女兒,原劇情中的高月(姬如千瀧)。
狄光磊有取名困難癥,覺得原劇情中的名字不錯,便取名為“千瀧”,小名“如月”。
一把抱起千瀧,狄光磊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因為星星好看啊。”
這個年齡的孩子,再怎么聰慧,也不可能懂什么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占星術對她的吸引力還不如一個有趣的小故事。
狄光磊一向認為孩子就該有孩子的活潑單純,讓四五歲的孩子表現出“小大人”的成熟的腦子多半有病。
聽到狄光磊的話,千瀧滿是期待的說道:“爹爹給小月兒講一個星星的故事吧。”
緋煙產女之后越來越玩兒鬧,平日里帶孩子都是狄光磊,睡前故事她是從未講過的。
“那我就給你講一個住在星星上的兔子仙女的故事。”
如果說把小孩“催熟”的腦子多半有病,給小孩講大道理的腦子一定有病。
給孩子講的道理一定是越簡單、越清晰明了越好。
狄光磊對于育兒很有經驗,不多時,千瀧在狄光磊懷中睡去。
看著千瀧睡著時的可愛模樣,狄光磊覺得當初的冒險是值得的。
什么蒼龍七宿,什么天下安危,誰愿意承擔誰承擔,老子的閨女一定不承擔。
緋煙不知何時到了狄光磊身邊,看了狄光磊被口水浸濕的衣襟一眼,笑道:“若是讓東皇太一知道夫君成了這個模樣,不只是該哭還是該笑。”
狄光磊輕輕拍著千瀧的后背,道:“當然是哭,嫉妒的哭。”
“嫉妒什么?”
“他孤身一人老光棍,一個親人朋友都沒有,我有朋友,有妻子,有女兒,他豈能不嫉妒?”
“夫君還是這么喜歡講歪理,唉!”
緋煙嘆了口氣,道:“卻不知,夫君的歪理,能不能辯得過韓非。”
作為陰陽家只在東皇太一之下的高手,緋煙自然也精通觀星術,看得出天地命數。
韓國覆滅在即,緋煙自是不想讓韓非平白死去,希望狄光磊能夠勸服韓非。
這些年,狄光磊把后世的一些著作刪刪減減給了韓非,讓他在幽禁時研讀。
刪減并非是為了束縛韓非的思想,而是很多東西不合時宜。
比如《六國論》,思想內核可以提煉出來給韓非看,但原文能么?
數年幽禁,韓非不僅沒有荒廢,反而更加的成熟,本該是囚秦時寫成的《說難》、《孤憤》,一年前就寫出來了。
以前的狄光磊能夠忽悠韓非,現在卻比較困難了。
狄光磊甚至有些后悔沒把秦夢瑤帶來,在用天下大義忽悠人方面,沒有人比慈航靜齋弟子更擅長。
“明天我去和他說最后一次,成與不成,不在我。”
“那在誰?”
“在天下間最懂他的人。”
緋煙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輕聲道:“月神來了。”
狄光磊冷哼一聲,道:“還不都是你搞的鬼,誰讓你用那種手段對付她!”
緋煙嬌聲道:“我也不想啊,可我當時元氣大損,不這樣必敗無疑。”
這話當然是胡謅,緋煙那么做,完全是故意的。
“那是你的事,自己處理,別指望我!”
“哼,負心人!”
狄光磊抱著千瀧,無視庭院門口的侍衛,大喇喇的進入幽禁韓非的庭院。
侍衛抬頭看天,只當什么都沒看見。
韓非感覺到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猜到狄光磊會來,早早做了準備。
“先生,可要手談一局?”
“好啊,好久沒和你下棋了。”
兩人下的不是圍棋,而是狄光磊“發明”的象棋。
棋局并不公平。
韓非選了黑子,還拿掉了三卒、一馬、一炮、雙象。
狄光磊不僅執紅先行,還在棋盤上另外加了五兵、雙車。
這種極度不公平的布局,別說是韓非,便是最最厲害的象棋軟件,也必敗無疑。
但就這,相讓的也不是韓非,而是狄光磊。
兩人議論的是時局,以秦韓國力為棋子,公平來說,狄光磊擺十個車都是正常的。
“我真的很奇怪,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覺得自己能擺上雙車。”
韓非笑道:“先生說過,對事要保持樂觀,越是危險的時候越應該如此。”
“那你覺得,一個車是什么?”
“墨家,先生覺得如何?”
“墨家主張‘兼愛’、‘非攻’,精研守城戰術和機關器械,曾經幫過多個小國抵御強國進攻。
最為著名的是墨翟和公輸班的那場論戰,我亦有所耳聞,深感佩服,以實力而言,墨家確實稱得上是車。
但是,墨翟早已故去,墨家如今的巨子是六指黑俠,此人武功不俗,卻不通兵法,墨家已經很久沒有管諸侯征戰之事了。
墨家目前最看好的繼承人是燕太子丹,此人并無墨翟之胸懷,事事以燕國為重,絕不會為了韓國而得罪秦國。”
韓非嘆了口氣,拿掉了一個車。
狄光磊接著說道:“南陽已經割讓給了秦國,不僅失去了大片領土,還讓秦國就近養兵,能夠輕松威脅到都城。”(注1)
韓非再次嘆了口氣,道:“先生前兩年送來的那篇文章說過,以地事強,如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飲鴆止渴也。”
說著,韓非把中卒拿掉。
狄光磊若是走“當頭炮”,直接就能“將軍”。
但狄光磊沒有這么走,而是繼續分析時局。
趙國、魏國、齊國、楚國、農家、儒家等等全部都在兩人的分析之中。
每分析完一處,韓非便拿去一子,到了最后,棋局已經七零八落、近乎光桿。
韓非道:“先生還不肯落子么?”
狄光磊搖了搖頭:“韓國危如累卵,誰執棋都一樣,秦國的執棋人,卻不是我。”
說著,狄光磊推了推老帥,走了一步“老帥出宮”。
隨著這一落子,一襲白衣的嬴政出現在韓非眼前。
時間仿佛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開懷縱論的下午。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
韓非道:“老帥出宮是很危險的,很容易被小卒吃掉。”
嬴政道:“為了見某個人,冒一點危險是值得的。”
“當年你也是這么說的。”
“我這些年從未變過,卻不知先生變了沒有。”
兩人本是同齡人,但嬴政稱韓非為先生,似乎也沒什么不妥。
這些年秦國在商鞅變法的基礎上銳意改革,很大一方面采用了韓非的主張。
韓非不在秦國,秦國官場卻處處都有他的傳說。(注2)
狄光磊抱著千瀧到了一旁,把時間和空間留給兩人。
如果說天行九歌最大的浪漫,那就是韓非和嬴政的那場會面。
一個是鐵血霸氣的千古一帝,一個是堅毅正直的法家集大成者,兩人若是能夠聯合在一起,那將會創造何等的精彩。
可惜,天道不允許出現這等場景,即便是在演義世界,也只是匆匆一會,惺惺相惜,并無君臣之緣,甚憾!甚憾!
好在,本世界多了一個“命外之人”,這個命外之人最討厭看到遺憾!
“小月兒,乖,去找你紫女姐姐玩。”
千瀧乖巧的說道:“紫女姐姐抱。”
紫女抱住千瀧,奇道:“先生,可是出了什么事?”
“沒事,來了一個欠揍的老不死。”
狄光磊雙目中亮起金陽赤月的光芒,托起玄武印,真元凝聚,隨時準備激發大威天龍,傳聲道:“東皇太一,你來做什么?”
東皇太一傳聲道:“狄光磊,你太過分了。”
狄光磊道:“我既然讓嬴政來,就會保證他的安全,你也看出來了,我的命格是水,水德成道,于我也是大大有利。”
東皇太一怒道:“少啰嗦,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東皇太一說的當然不是嬴政之事,狄光磊雖然甚少施展玄武印,但水幕結界用的不少,東皇太一早就發現狄光磊和“水”最是有緣,因此才會放心推動嬴政劍掃六合。
今日來此,為的不是嬴政之事,而是韓非。
這些年,韓非的武功沒多少增長,比起蓋聶衛莊等人遠遠不如,但他的運數實在是太重要了。
嬴政治國用的是法家思想,但秦國上下最活躍的是陰陽家和兵家,李斯遠遠不能與之相爭。
可若是韓非入秦,后果可就真的難以預料了。
“我還以為你是無欲無求的有道高人,沒想到也是如此的庸俗,百家爭鳴,比的是治國之能,不是偷襲暗殺。
東皇太一,你今日若是退走,我就當什么事都沒發生過,否則,我讓你永遠也成不了道!”
天地間的水汽不自然的震動,組成了一條長龍般的形狀,看起來只是尋常的天氣變化,但東皇太一參天悟道,自然知曉這一招蘊含著什么樣的威能。
最關鍵的是,狄光磊背后真元凝聚,顯然還有強招未發。
東皇太一不知會是什么招,但一定強于數年前那一招“浩劫之拳”。
能不能徹底損傷他的道基不知道,但一定能讓他身受重傷。
“月神被緋煙攔住了,你麾下有能勝過蓋聶的人么?還有,別忘了,嬴政也不會讓你殺了韓非!”
這些年,蓋聶武功大漲,隱隱有“天下第一劍客”的風范。
嬴政幾乎沒有出過手,但天子劍法是隨王道威嚴變強而變強的絕學,以嬴政現如今的威嚴,劍術怕是只比蓋聶稍遜。
若是嬴政鐵了心的護住韓非,陰陽家萬難得手。
東皇太一道:“我可以放棄暗殺韓非,但你必須保證,不能殺死李斯。”
原來打的是這個算盤!
早說啊,說那么多有的沒的做什么!
狄光磊心中了然,道:“成交。”
東皇太一點了點頭,轉身離去,不多時,月神面色一陣青一陣白的離去,緋煙則是得意的回了住處。
“稱霸諸國是不能帶來和平的,能結束這一切的,唯有天下一統!”
“那是一條布滿荊棘的路。”
“從做出這個決定開始,寡人身后便已無退路。”
“前面可能是萬丈懸崖,一不小心就會跌的粉身碎骨。”
“腳下萬丈懸崖,天空觸手可及。”
“即便到了盡頭,你也可能什么都得不到。”
“是非曲直,千秋功過,留與后人評說。”
“無怨無悔?”
“無怨無悔!”
韓非躬身下拜,道:“臣參見大王!”
以天為歌,詠不盡日落星沉,以地為曲,奏不完歲月流年。
天行九歌曲終散,秦時明月共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