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二章 膽小鬼
想要對某個人敞開心扉是一件困難的事。
——尤其是對于一個慣于隱藏自己的膽小鬼來說。
‘我，真的可以做到真誠地表達自己嗎？’
每當對鏡梳妝之時，看到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克莉絲總會默默地在心底問出這句話。
微微散落耳側的幾縷金發，在明亮的燭光下閃耀著奪目的光輝。昂貴的衣飾、珠光寶翠的點綴，將她精致的五官襯托得高傲而又張揚。
是個很符合少女幻想里中心定位的角色呢。
克莉絲伸出手，輕輕蓋住了鏡中人那雙微顯迷茫的眼睛。
“大小姐,這身衣服很適合您，您看上去更加美麗動人了。”卡蓮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克莉絲露出一抹平淡的笑容，不著痕跡地將手收回。
“謝謝你，卡蓮。”
不得不承認，每天都被身邊圍繞的各種人夸來夸去，確實讓自己臉皮變厚了很多。
這樣下去，總有一天自己會非常坦然地收下所有對于自己外貌的溢美之詞吧。
“只是由衷而生的感想罷了。”卡蓮微笑著走到她身邊，替她將一頂別著靚麗羽毛的女士帽戴正扶穩，完成了出門前的最后一個步驟。
“好了！維恩少爺已經在樓下等候，必要的隨身物品也準備完畢，現在就出發嗎？”
這一次克莉絲將要去參加的是一場非常正式的、具有強烈社交意義的宴會。
藝術愛好頗為廣泛的國王陛下，總會時不時地以各種名義召開這一類團建活動。在既能滿足自己私人喜好的同時，又能穩固與各界貴族人士的關系，當然最重要的是，順便還可以對外展示一下洛恩斯王室的奢華排場。
以上諸多妙處，令國王陛下樂此不疲。
但，克莉絲并不喜歡這種場面。
提前按照親疏遠近和身份地位劃分好自己接下來將要花費的時間，然后依次會見一些其實沒必要見面的人，接受那些絞盡腦汁的吹捧，然后再對她們回以千篇一律的臺詞。
所有人都充滿歡聲笑語，看上去花團錦簇、其樂融融。然而那些彬彬有禮始終只是假象，不過是為了攫取權勢財富而小心翼翼做出的偽裝，一旦歡宴散場之后，任何“真實”的事物都不會留下。
在她眼里，出席這些繁瑣又無聊的場合，遠遠不如和維恩一起輕裝簡從地跑去郊外抓野兔子好玩。
但話雖如此，現在的她,已經不會再抗拒這些責任了。
沒錯，是責任。
——這是為了守護自己珍視之物必需的付出。
望著鏡中美麗的人影，克莉絲抿緊了雙唇。
公爵府一樓大廳。
靠著柔軟的皮質沙發，維恩頗覺無聊地將自己的高頂禮帽串在指尖來回打著轉兒。
和小白開誠布公地談過以后，維恩暫且放下了一些顧慮。
“觀測者不應干預故事中任何人的命運”，這似乎是它的行為準則。
既然如此，自己的處境未必有多兇險。
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只要與故事中其他人的命運交集越多，自己就越安全。
女士們出行前總是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做準備，他對此早已做好了心理預期。至于艾略特公爵，不久前說是另有要事已經提前出發了，于是攜帶家眷的任務就落到了維恩頭上。
看到艾略特因為聽到某個消息而眉頭緊皺的樣子，維恩大概明白他在擔心什么。
他也有聽說一些傳聞。國王與王后之間的矛盾早已無法掩飾，也正因為如此，國王身邊的那一位女士變得格外引人注目起來。
與反叛軍牽扯頗深的切莉夫人，在國王陛下的支持之下逐漸從幕后走到了臺前。
當然，其他人未必知道那些隱情，他們只是本能地對這樣一位特殊的存在正擁有越來越大的影響力而產生了憂慮。
這對自己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還是壞事呢？
“維恩！”
聽到從樓梯一方傳來的清脆呼喚,維恩收回紛亂的思緒，回頭望去。
只見克莉絲正提著裙擺拾級而下。
平時披散著的滿頭秀發此時已整整齊齊地盤在腦后，唯獨剩下幾縷金絲不受拘束地自然垂落一側，女孩此時的姿容莊重柔美而不失靈動俏皮。
他笑了起來，起身先將禮帽置于胸口向克莉絲行了一禮，然后才將它戴好，朝克莉絲伸出了手。“美麗的小姐，今晚能否與我共舞一曲？”
克莉絲臉頰微微染上緋紅，別過臉去。
“你問得太早了。”
“…好吧，那我等會再問一遍。”
還沒來得及說些更令人害羞的話語，維恩眼角余光無意中瞥到了艾希薇爾夫人也正朝這邊走來，連忙肅容裝作一臉正派的樣子。
“抱歉孩子們，等很久了吧。”
維恩搖搖頭，替艾略特公爵解釋了去向。
艾希薇爾不禁露出了與方才艾略特如出一轍的煩惱表情：“原來那位夫人也受到邀請了么，這可真是…”
在切莉夫人走上臺面之前，溫徹家族和她并沒有多少來往。倒是克莉絲曾因為欣賞對方的畫作，以私人名義邀請過對方擔任出版社的評委。
不過，即使是這種程度的交際也隨著她和國王的關系浮上水面而終止了。
維恩已經很久沒有從克莉絲口中聽到切莉夫人的名字。
“克莉絲，待會如果切莉夫人單獨找你說話，你就找借口回到我身邊來。”艾希薇爾夫人很鄭重地叮囑道。“不要和她交談太長時間，但也不必惡言相向，以免引起一些人對我們家族立場的誤解。”
“知道了。”
克莉絲嘟起了嘴，語氣不太愉快。“之前看她的畫，我還以為她是個內心特別純粹熱烈的人。明明對繪畫藝術也很有個人見解，怎么就…”
“一個人的本性是無法從外表判斷出來的。”維恩說。
作為國王的情婦，或許切莉夫人可以獲得煊赫權勢、可以獲得萬人矚目，但她注定得不到輿論的欣賞。
一想到她的真實身份，維恩又有些感慨起來。
立場就是如此奇妙的事物。
由于對國王陛下的觀感實在不佳，自己竟然連居心叵測的切莉夫人都沒那么討厭了。
維恩欣賞她的膽量，但不欣賞她的做法。切莉夫人的秘密一旦被揭露，恐怕國王陛下只會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更想將她千刀萬剮。
既然風險如此巨大，在這背后到底又是什么讓她如此鋌而走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