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滿場皆驚

　　許正道不屑地笑了笑，我他么是從十八年后穿越過來的，你有我清楚？未來觀眾只要說到陳藝謀的爛片，十有八九就會把黃金甲搬出來，還不可能惡評如潮呢！

　　陳藝謀倒是比較冷靜，問道：“你為什么這么說呢？”

　　許正道解釋道：“剛才在討論的時候，說到英雄和十面埋伏為什么挨罵。導演，你說英雄挨罵是為秦始皇唱贊歌，被認為立場有問題；十面埋伏挨罵是劇本問題，劇本存在漏洞。我覺得你的觀點是對的，但并不完全對。評論界和文藝界罵這兩部電影確實是因為這些，但普通觀眾罵這兩部電影卻不是因為這個。”

　　陳藝謀問道：“那是因為什么？”

　　許正道直接道：“沒有看到他們想看的東西。”

　　陳藝謀詫異地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許正道緩緩地道：“我認為電影分為商業片、藝術片的分類方法不準確，除了實驗電影，藝術電影其實也是商業的，帶有商業元素的。我覺得電影分類更準確的分法應該分為類型片和非類型片。在我看來，類型片就是創作者跟觀眾之間建立的一種契約，觀眾會抱有某種特別強的預期去看類型片。比如你看恐怖片就是希望能被嚇到；看喜劇片就是希望哈哈大笑；看動作片就是沖著動作場面的；看藝術片就是想要深刻、想看到藝術性。

　　英雄和十面埋伏，宣傳的時候是當成武俠片宣傳的。觀眾看武俠片希望看到什么呢？當然是希望看到英雄懲奸除惡，笑傲江湖，這是武俠小說帶來的特質，但英雄和十面埋伏里面沒有行俠仗義，也沒有笑傲江湖，而且全是悲劇，英雄中無名死了，殘劍飛雪死了；十面埋伏中小妹死了。觀眾是抱著期待走進電影院，內心需求卻沒有得到滿足，那他們肯定不滿意，英雄和十面埋伏挨罵一點都不奇怪。

　　舉個簡單例子，周星池是票房靈藥，但也有票房慘淡的電影，比如大話西游，比如回魂夜。大話西游不用多說，現在成了很多人心中的經典，單說回魂夜。這部電影票房只有1600萬，可以說是慘敗，口碑也相當糟糕。其實就電影本身來說，回魂夜并不算差，如果單純當成恐怖片看的話，甚至可以說是不錯的電影。

　　回魂夜票房口碑雙敗的原因在于，觀眾看周星池電影是沖著喜劇去的，希望被逗笑，但這部電影搞笑內容少，卻極為恐怖。一群沖著喜劇來的觀眾，看完電影結果嚇得尿了一褲子，你覺得他們會怎么想？肯定是惡評如潮，票房也遭到空前失敗。

　　回到黃金甲，這個故事是比英雄和十面埋伏還要慘烈、還要黑暗、還要壓抑的悲劇。這樣一個歷史背景鮮明、主題沉重的故事根本不適合武俠片的雜耍式風格。當觀眾抱著看武俠片，抱著娛樂的心情走進電影院，結果看到的是父子相殘、夫妻相殺、以及兄妹亂輪這樣的情節，他們會做何感想？我覺得要是按照現在的劇本拍，等到電影上映，黃金甲挨的罵恐怕會是英雄和十面埋伏的十倍，甚至更多。”

　　陳藝謀怔怔地看著許正道，被他的話徹底震到了。

　　吳楠和卞智洪都愣住了，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們不得不承認許正道的話有道理。

　　其他人也都目瞪口呆地看著許正道，沒想到他能說出這樣的真知灼見來。

　　許正道見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心里暗暗嘆了口氣，這么淺顯的道理竟然能讓大家目瞪口呆，真是悲哀啊！中國電影教育真的有問題，學校教的都是西方藝術電影那一套，教的是如何讓電影更有藝術性，卻沒有教如何讓電影變得更好看，如何贏得觀眾。

　　在好萊塢，像滿城盡帶黃金甲這樣的劇本，很難獲得高額投資的，即使是大導演也不例外。在今年的奧斯卡上，有一部叫百萬美元寶貝電影大放異彩，獲得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女主角在內的多個獎項，票房也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不過這部電影籌備過程卻是一波三折，制片人魯迪摩根邀請到了伊斯特伍德擔任導演和主演，還有斯旺克任女主角，摩根-弗里曼任男配角。陣容絕對星光閃耀，是相當有分量的項目。可是魯迪摩根帶著這個項目找遍好萊塢各大公司，沒有一家愿意投，得到的反饋是影片結局太悲慘，這樣的電影沒市場，必須得改劇本，改結尾。魯迪摩根在好萊塢拿不到錢，只能把目光投向海外，通過戛納電影節交易完成了融資，制作了這部電影。

　　黃金甲比百萬美元寶貝陰暗得多，絕望得多，壓抑得多。這樣絕望的故事竟然想制作成商業大片，要是放到好萊塢，絕對是不可理喻的。

　　這么淺顯的道理，大家竟然會覺得驚奇！

　　只能說我們沒有商業意識，也沒有真正想過觀眾想要看什么！

　　許正道見眾人都不是說話，笑了笑道：“我的話說完了。讓諸位前輩見笑了。”

　　陳藝謀轉頭看看眾人，問道：“你們怎么看？”

　　趙小釘皺眉道：“我覺得有點道理，黃金甲確實比較黑暗，也比較壓抑。”

　　王彬微微點頭：“我覺得黃金甲比雷雨更加黑暗和壓抑，雷雨中沒有著重強調的血緣旋渦被放大了，從頭至尾都緊緊的圍繞這一主題來延伸劇情。雷雨中的明亮過度統統不見，劇情環環相扣讓人無以喘息，加入了大量亂輪、陰謀、下毒、暗殺等元素，使故事顯得無比陰冷。這不就是我們要的嗎？以此來反應權力對人性的扼殺。”

　　編劇吳楠認為許正道說到的問題，恰好是的電影的妙處：“我們刻意抹去光明的、光亮的東西，是為了讓整個故事更加殘酷，更加深刻的展現權力對人性的抹殺。如果這個故事變得一團和氣，那就失去批判性了，就不深刻了。”

　　陳藝謀覺得眾人是對的，但許正道的話也有道理，就看著許正道，問道：“如果讓你來改劇本，那你會怎么改這個故事呢？”

　　許正道以前還真的思考過這個問題：“前些天，我看到了吳羽森的一個采訪。在拍攝電影變臉時，吳羽森最開始提出結尾，男主角要帶著大反派的孩子回家，但遭到老板以及編劇等人的一致反對。電影試映后，觀眾給變臉的評分只有33分，一邊倒的差評。很多人都在問，那個小孩怎么了，為什么不帶他回家。老板意識到吳宇森是對的，就讓吳羽森緊急補拍，重新剪輯后再次試映，影片評價竟飆升到88分，得到一致好評。

　　電影勇敢的心男主角華萊士最后死了，但在他的精神感召下，蘇格蘭贏得了獨立。他雖然死了，但抗爭的目的達到了，依然是勝利者。你的英雄也是如此，無名雖然死了，但目的達到了。無名不是真的要殺死秦王，而是要告訴秦王要以天下為重。在秦王明白無名的意思后，他便坦然受死，他也是勝利者。可黃金甲沒有這樣的內容，看到最后大家依然是絕望的，看不到希望，所以，我覺得黃金甲要改的話，結局必須給觀眾希望，讓觀眾覺得主角贏了，哪怕最后主角死去，只要觀眾覺得贏了，一切就不是問題。”

　　王彬不同意許正道的觀點：“在黃金甲最后，王后打翻毒藥碗，就是反抗啊，她不再管什么皇權后位、人前富貴了，做了一回自己，反抗了封建父權，她是勝利者啊。”

　　許正道覺得王彬的話有些道理：“皇后最后確實反抗了，但她的反抗讓人無法釋懷，沒有贏的暢快感。至少我看完，內心情緒沒有得到釋放。我覺得皇后這個角色最大問題是本身。如果從旁觀者的角度看我會同情皇后，但商業片講究代入感，觀眾是要代入主角的。皇后這個角色觀眾能代入嗎？皇后不守婦道出軌、跟養子談戀愛，事情敗露后慫恿自己的兒子造反在后，導致兩個兒子死亡，有多少人能把自己代入這個角色？男主角大王，觀眾也很難代入，這個人物比皇后還討厭。商業片沒有代入感，觀眾怎么可能會喜歡？我覺得可以換視角，讓二兒子元杰作主角，這個人物是有光彩的，觀眾代入感會比較強。”

　　陳藝謀聽到這話，眉頭微微一皺。1992年他與鞏麗一起游長城時許下心愿，未來要讓鞏麗當一次女皇，但沒想到兩人拍完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后就分手了。他始終沒有忘記跟鞏麗的約定，要讓鞏麗演一回女皇。黃金甲是他為鞏麗量身打造的，是他多年珍藏在心中的愿望。這部戲是大女主電影，視角不能轉換，不然就沒有意義。

　　陳藝謀十分堅決地搖頭：“不行，視角無論如此不能轉換。說其他的吧，劇本還有其他問題嗎？”

　　這個結果早在許正道的意料中，搞藝術人的往往都自視甚高，聽不進別人的意見。不過陳藝謀好歹能聽別人的意見，要是換成張凱歌，許正道這番話說出來，他肯定會像損李誠儒那樣，狠狠的羞辱許正道一番。

　　許正道想了想：“小王子這個角色也有問題，他刺殺大王子，想要篡位。這真的特別蠢，只要稍微有點腦子都不會這么做。他還未成年，而且父親和哥哥都是高手，他拿什么篡位啊？真的太蠢了。我覺得正常的做法是，站出來維護父親的權威，維護封建倫理，這樣他才有可能得到父親的青睞，成為太子，在未來他就有可能成為大王。”

　　陳藝謀微微點頭：“你說得對，小王子確實有問題，這個可以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