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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五章 塵埃落定

  裴邃眼珠倏的一紅,就像凍住了一樣。

  怪不得昌義之食不知味,只一兩日便憂慮成疾?

  原來自汧陰退兵之際,他便已暗藏死志…

  裴邃并非愚昧之人,故而深知:只有如昌義之所謀,才能為大軍搶得一線生機。

  他雙目含淚,深深往下一揖,想呼一聲“縣候”,但嗓子卻如堵住了一般,已然咽不成聲。

  “砰砰砰砰…”

  衙外陣陣猝響,似是有軍將急奔而來。

  裴邃忙一起身,剛直起腰,便聽堂外秉道:

  “縣候、縣子,蘭將軍急報:他與候將軍方至上城(秦漢之陳倉舊城,因渭水改道而棄,距新城約十里以東),對岸突然燈火大作,而后火箭有如煌雨,直泄而下,皆攢射于南岸之畔。人不能近…蘭將軍無奈,只能暫避,并遣屬下來報予縣候…”

  意思是派出掘開河岸的兵卒連岸都未能靠近,就被射了回來?

  裴邃急聲問道:“縣候不是令他莫起燈火,消聲潛行,為何還能被魏軍驚覺?”

  “應是李承志早有預料,以防我掘堤引水,早就予北岸備了伏兵。而便是蘭子云消聲匿跡,但近萬兵卒齊聚于河岸,怎可能了無聲息?”

  昌義之悵然嘆道,“看來此賊志在必得,誓要渡河…”

  裴邃逾發焦急,若非軍將還在門外,他早就問出“這該如何是好”之類的話了。

  “莫要等了,你即刻就起營,盡快入谷。我正好趁此機會將伏羅與元麗召至岸邊…”

  口中交待著,昌義之霍然起身,喝令左右:“速去,請伏羅大人并濟陰王,就稱昌某請他二人一觀魏營之虛實…”

  心腹轟然應諾,急奔而去。昌義之舉著一枚虎符,鄭重其事的往前一遞:“某愧對陛下…”

  陛下兩個字堪堪出口,耳邊突聞數聲震響。

  就如翻了地龍,腳下竟都晃了兩晃。就連親兵掛于半墻,以備昌義之換用的備甲都搖的嘩嘩做響。

  又非首次得見,二人臉色齊齊的一變:雷!

  響動如此真切,分明離的極近:魏軍竟要予關城正北強行渡河,且這般早?

  “莫慌,無非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魏軍火器難敵,但我集于岸邊之強弩、炮車也非擺設…你速速啟行便是…”

  口中寬慰,昌義之便急往外走。裴邃狠狠的一咬牙,將虎符揣進袖中,緊隨其后。

  剛出衙堂,又有兵將急奔而來。此次更顯慌亂,兵將猶在十數丈之外,便已驚呼不止:“縣候,急報!”

  “如此驚慌,成何提統?”

  昌義之怒聲喝罵,一鞭子就抽了下去。

  那軍將竟躲都不躲,“噗通”一聲跪倒于地,急聲道:“縣候,元麗那奸賊背信棄義,已然反戈…此時正率麾下萬余叛軍,予岸邊強攻我前營,燒我石炮、車弩等器…

  而不知為何,對岸之魏軍就如長了眼,元麗攻予何處,對岸之雷就落于岸邊就近之處,以作呼應…故而只是片刻,前營便潰不成軍,失足落水者甚眾…”

  元麗…反了?

  怪不得午時強令他退出關城,這狗賊竟未似以往那般強辭奪理,而是說退就退。

  看來那時就已生了反心…

  不對?

  若元麗是臨時起意,何來如此之巧,他剛一反戈,對岸之魏軍竟能與之呼應?

  好狗賊,怕是自汧陰退兵之時,竟已與魏軍暗中媾和…

  似有一股熱血涌上腦門,昌義之眼前一黑,止不住的晃了兩晃。

  忽覺腰下一緊,隱約似是裴邃扶住了他。昌義之疾聲呼道:“莫要理會,你此時就走…”

  裴邃正待回應,而嘴都還未張開,身后忽然吼聲四起。

  昌義之緊緊的抓著裴邃的手,嘶聲問道:“又是何處…生變?”

  裴邃又驚又疑,茫然無措。

  他與昌義之同處院中,只聞驚吼之聲,卻不知來自何處,是以何以得知?

  “報…城西之胡軍突出大營,無數胡騎直奔故道而去…如今正與我中軍殺作一團,混亂不堪…”

  伏羅…也叛了?

  就如突墜冰窖,裴邃渾身冰涼刺骨。手中不自覺的一松,任由昌義之如山一般的倒了下去。

  四下頓時慌作一團:“縣候…縣候…”

  “哈哈…哈哈…”

  昌義之的臉白就如紙一樣,卻依然放聲大笑著。臉上老淚縱橫,說不出的凄涼。

  “可笑我昌義之自以為得計,意欲禍水東引,誘這二賊予你斷后。豈不知此二賊早已心生異志…天意…天要亡我…”

  “噗”的一聲,一股血箭自昌義之口中噴出,灑了裴邃一臉。

  但他猶如不覺。任身側兵將凄聲厲吼,如杜鵑啼血而無動于衷。

  元麗反的猝不及防,而對岸的魏軍更是遙相呼應,緊密無間。只是片刻,前營足足三萬大軍,竟就潰不成軍?

  而伏羅狗賊更為可恨,偏偏予此時搶道,就如當頭一棒,如何能不使中軍潰亂?

  便是昌義之有回天之力,待敗走伏羅,李承志也早已過了渭水…

  裴邃只覺大禍臨頭,猛的一個激靈。

  待他如夢初醒,才猝然驚覺:昌義之怒極攻心,竟已昏厥?

  萬事休矣…

  天色破曉,一抹曙光躍出地面,映出萬道金光。

  渭水南岸就如人間煉獄,到處都是大火、慘嚎、尖叫。

  而北岸卻如森嚴壘壁,井然有序。

  浮橋已然建好,無數大軍似潮水一般涌向南岸。

  這次李承志并未讓李始賢搶功,浮橋建好之后,他便讓李彰的炮營退至后營。而后李承志遣西營先行過河,又令達奚率一營涇州兵緊隨其后。并暗中授意刁整,多少予達奚分潤些功勞,不然日后不好見奚康生。

  而自出兵洛陽之后,西營滿共就只經了兩仗:一為百里灘誘敵深入,而后一舉擊潰伏羅。二為清水城下力克元繼。

  而這兩次皆是兩營涇州兵與李氏部曲建功,數萬中軍與州兵竟連箭都沒多射出幾輪,是以事后論功,便是刁整臉再大,也不敢說這兩戰與他有何干系。

  昨夜帳中議事,李承志下令遣西營為先鋒之時,自刁整以下,西營十數軍將差點喜極而泣。

  李大帥終于想起他們了?

  故而待三更令下,命西營渡河之時,數萬兵卒興奮的嗷嗷直叫。渡河之時更如惡瘋了的狼,只三千先鋒,竟沖的蘭子云的上萬后軍潰不成陣。

  而后不到半個時辰,刁整便奪下了南岸河灘。數萬大軍直奔關城與陳倉谷道。

  至此,勝局已定。

  一時間,北岸吼聲如雷,“大勝”之聲響徹四野…

  看著立于南岸,正迎風微微擺動的大纛,并其下那桿“刁”字旗,李韶不由的感慨道:“若是于忠得知西去領軍之將就只元鷙與崔祖螭,而并無刁整,甚至連那桿大纛都是假的,也不知會做何想法?”

  聞弦歌而知雅意,李承志焉能不知李韶這是在婉言警醒予他?

  你連天子旆節都敢做假,膽子也太大了一些?

  李承志卻很是不以為然:這又非首次,怎不見你早些勸我?

  自洛陽出兵之后,他就將真的那桿留給了李韶。后至沃野,便將幼帝授予元懌北巡的那桿暗中奪來,臨時改了一桿。

  而后授予元鷙,令他招搖過市,以讓各處叛軍摸不清虛實,不敢斷言李承志予何處。

  那時的李韶還頗為贊許,稱“兵者詭道”,此舉頗合兵法至理…

  這才過了幾日,李韶為何如此反復?

  無非就是想提醒李承志:如今勝局已定,堪稱不世之功,切莫行事不忌,以免招來朝廷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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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犯忌諱的事情何止做了這一樁?

  正所謂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癢…

  心中雖是這般想法,但李承志嘴上卻從善如流:“常言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但此舉確實頗犯忌諱…事后我定會向太后予陛下呈奏請罪…”

  見他言辭頗為肯切,當他真的聽了進去,李韶很是欣慰:

  “如此甚好…便如此戰,我還生怕你不知韜光養晦,只知任人唯親,再遣我與懷德渡河、攻城…待你委任刁整之時,我才如釋重負…”

  李承志頭點的飛快:“世叔所言甚是!”

  之前是迫不得己,只能手段盡出,能勝多快就得勝多快,能勝多利索就得勝多利索。

  但眼見勝利在望,用不用火器都不影響大局,李承志自然知道韞匵藏珠的道理。

  不見這數次大戰,才死了幾個兵?

  而事后,又如何讓朝中諸公安心?

  當然,怕是舉朝之臣早已心神不定,但至少該做的姿態還是要做出來…

  近似這般閑聊,不知不覺已至正午時分。

  而南岸殺聲依舊,怕是還要一陣。李承志便建議先去用膳,待飯罷后再上望樓觀戰也不遲。

  楊鈞好不驚訝:“啊…用膳…如此關頭,你竟有些閑情雅志?”

  不然還能如何?

  反正已經勝定了,無非是早一刻或晚一刻。李承志早已無甚期待之念。

  反倒覺的何必端著飯碗站這么高吹冷風,傻子一樣…

  李韶橫了楊鈞一眼,拱手謝道:“大帥自去便是,我等予車中用些干糧便可。若有喜訊傳來,自當遣人去請大帥…”

  “若只是喜訊,當無此必要。待刁整拿下陳倉,占了故道,再遣人喚我也不遲…”

  李承志下望樓邊揮著手,“連熬了數日,此時竟頗覺乏困,故而飯罷之后,我要小憩片刻…”

  包括李韶、楊鈞、并李始賢等,無一不是被驚的目瞪口呆,外焦里嫩。

  眼見將立不世之功,并青史留名,李承志不但有心思吃飯,甚至還能睡得著?

  驚疑之際,李承志已下了望樓。看其背影遠去,楊鈞好不欽配:“如此才為名將之風…”

  名將個鳥毛?

  李始賢暗暗腹誹。

  方才他看的極是分明:應是刁整自南岸招降的潰兵,由其部將薜和押來,足有上萬之眾。而當時李始賢無意中瞄了一眼,直覺李承志的眼神就如賊偷到看了寶珠…

  這分明了動了它念,想打這些俘兵的主意。

  心中猜忖,迎上李韶探詢的目光,李始賢微一搖頭,意思是他也不知李承志為何如此。

  李韶信以為真,又喝令左右送上了酒水并肉干等吃食。三人邊吃邊看,好不盡興…

  “記住,押來一批,你便收攏一批,而后打亂編入民營,將自秦州所俘之丁壯、罪民盡皆換出。待刁整大勝之后,梁州之俘卒、民壯也依此例…等我北行之時,便會將民壯盡皆帶走,而后趁機遣往大磧與河西…”

  “郎君,何需如此麻煩?”

  李亮極是不解,“不如直接押所俘之南軍盡皆北上,待平定薄骨律、高平之時施以手腳,就稱盡皆戰死,而后運至大磧…如這般,豈不要輕松許多?”

  “輕松?”

  李承志呵呵一聲,“你問問李松就知道了!”

  李松深以為然的點點頭:“確如郎君所言:強令南人予北地放牧,怕是不比強摁雞下水來的容易…就如我予西海所俘之胡夷,因怕其借機脫逃,故而大都不敢由其放牧。只能令其墾田、燒礦。但不想,逃的竟比放牧的都多?故而眼下,予嶺北之民,還是以北人為宜…”

  李亮恍然大悟:原來是這般道理?

  “另外,在此之前,先將所余之雷器、火油等盡快運至北鎮…切記,越快越好,最好今夜就動身!”

  只見李承志的臉色無比凝重,竟比當初驚聞昌義之率十萬大軍突至陳倉之時還要慎重,叔侄二人又驚又疑。

  李松低聲問道:“郎君,可是何處生變?”

  李承志的眼神幽冷如刀:“三日前,朝廷暗遣元暉,攜秘旨逆渭水而上,最多再有三五日,就能抵至關中…”

  暗遣?

  秘旨?

  朝廷這是要卸磨殺驢?

  李松悚然一驚,剛要追問,突聽帳外一聲大呼:“大帥,大捷:刁都督已取陳倉關,誅敵帥昌義之、擒副帥裴邃…”

  李承志猛吐一口氣:“塵埃落定矣…”插ptererr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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