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漢軍出了大成縣,自東往西而來!”
“兵馬多少,車駕幾何!”
“并無車駕,皆是騎兵,約摸四五千之廣,但均是一騎三馬。且人披札甲,馬披麻氈,刀槍甚利,似如黃龍…”
人披扎甲,馬披麻氈?
馬好辦,一萬五千匹馬聽著很多,但北鎮多的是歸附元魏的胡族部落,找個五六家湊一湊,輕輕松松就能湊齊。
但兵是從哪里來的?
若非鎮軍精騎,莫說盡披札甲了,連兵卒袍服都無法統一!
至此,竇領已無半絲僥幸,甚至已將這支騎兵的來歷猜了個七七八八:十之八九,當為懷朔鎮軍。
應是陸延行事不密,不慎走露消息,因此事發。而羅鑒得訊后,明面只作不知,暗中卻急召兵馬。又趁陸延不備,猝然發難,先行拿下沃野,而后急赴金壕關…
不然僅僅一兩日,羅鑒根本無法集齊五千精騎,難道他還能將懷朔鎮的守軍盡皆率至沃野?
竇領越想越是懊惱,腸子都要悔青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白等兩日,而是剛入高闕關之后,就應兵分數路,直入沃野腹心。等羅鑒糾齊大軍,多少也能搶一些。
而至如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好不為難?
若是進,就只有兩條路:一是一鼓作氣,將這五千鎮軍擊潰,而后兵進如風,在羅鑒后續步軍趕來之時,能搶多少是多少。
二是斷絕如流,即時退兵。
但部族怎么辦?
即便身為部落大人,也不可能將各部族召之則來,揮之則去。若無功而返,這一路上人吃馬嚼等等花費,必須由他這個部落首領貼補。
而且這半月來又是征兵,又是集馬,堪稱勞命傷財。等回到族中,定會怨言四起,哀聲載道。到時,自己那兩個虎窺狼伺的弟弟定會發難。
好不甘心啊…
“竇領大人!”
陸什夤沉聲喚著,催馬靠了上來。
一看到這張與陸延足有六七分相似的臉,竇領就覺得怒氣攻心,恨不得當即拔出刀來,將其劈成兩半。
若非陸氏兄弟行事不密,自己此時怎會進退維谷?
但暫時還不能殺,至少還要靠陸什夤麾下的兩千漢軍守關…
竇領用力的舒著郁氣:“講!”
“我知大人一時為難,唯恐中了羅鑒的誘敵之計。但以陸某之見,大人盡可放心!”
陸什夤伸手指著身后的的金壕關,“若羅鑒早有準備,且兵力充足,又何需誘敵深入?只需奪了這高闕與金壕兩關,就能將大人困死在這金壕河谷之內。
因此陸某以為,羅鑒只是在虛張聲勢,暫且就只有這五千兵。之所以直奔大成縣,無非就是意欲讓大人投鼠忌器,以為他早有準備。大人若躊躇或是退兵,才真是中了羅鑒的奸計…”
你都能想到,當我想不到?
眼下羅鑒兵雖只有五千,但皆是騎兵,可來去如風,根本無法聚而兼之。你又讓我怎么搶,搶到手又如何順順暢暢的帶走?
而只要打仗,就要死人。若是這五千鎮軍孤注一擲,杜侖部落死傷必然不小。到時若搶的太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竇領冷冷的盯著陸什夤:“陸使君有何高計?”
“談不上高計!”
陸什夤微微笑著,往東一指,“有陸某之親信守關,大人堪稱占盡地利,可保杜侖部后路無憂。某有十成把握,大人至多留五千兵馬于關下羈縻,便可使羅鑒不敢輕動。”
“留五千于關下羈縻…剩下的五千呢?”
“自是隨陸某往南:高闕戍內民戶近四萬,牛羊數百萬,難道還不夠大人搶?”
竇領眼睛一亮。
搶高闕戍境,并非不可行。
確實如陸什夤所說,若羅鑒兵力充足,何需誘敵深入?
由此可見,這五千鎮軍此行必然是倉促而來。羅鑒后續所召之兵固然不少,但定會盡皆北上,直赴金壕。因此金壕關以南的臨河等縣必然空虛。
兩關在手,再予關下陳兵五千,就可將沃野鎮軍阻至山南。其余五千,自然長驅直入,直赴臨河三縣。
且由陸什夤這個戍主領路叩城,堪稱輕車熟路。至少不用多走彎路,更不需一縣一縣的去碰運氣,探尋哪里牛多羊多…
但陸什夤已然大禍臨頭,能這么好心?
竇領心中一動:“陸使君是要南遁吧?但又怕半路遭遇強敵,故而才呈上了這一計,欲讓竇某護你上路?”
“不瞞大人,陸某確實意欲往南。但何嘗不是心憂大人,唯恐你白來這一遭?”
心思被揭破,陸什夤并不驚慌,反倒施施然的說道,“也請大人放心,陸某只帶三百親信,余下兩營漢軍自是送予大人守關。等大人滿歸而歸之時,而遣或散,或是帶回山北均可。大人白白得了兩千強兵,豈不美哉?”
竇領冷聲笑道:“陸使君倒是好算計?你若走了,這兩千漢軍能心甘情愿聽竇某支使?但等羅鑒親至,難保不會倒戈一擊?”
陸什夤悵然一嘆:“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就看大人舍不舍得財貨了?”
說的輕巧?
至此,我連牛毛都沒搶到一根,拿什么賞?
這狗賊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更已擺明不原在此干等,已準備南逃了。
竇領心中暗恨,卻又無計可施!
他若攔著不讓陸什夤走,這狗賊定會鼓動關上守軍,即便不會當即倒戈,守軍也會士氣大降。甚至他都不敢將陸什夤欲拋下守軍獨自南逃的消息泄露出去。
不然那兩千漢軍當即就能逃個干凈。
但若讓族兵守城…就如雄鷹剪了翅膀,惡狼拔了利齒,委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竇領咬了咬牙關,忽的換上了一張笑臉:“我杜侖部牛羊千萬,些許錢財,竇某自是舍得的。但即便分兵,也該探明來敵多寡再論之,故而還請使君稍安勿燥。若真如使君而言,鎮軍就只有這四五千兵,竇某護使君一程又如何?”
陸什夤稍一沉吟,又抱了抱拳:“那陸某就靜候佳音!”
說罷,陸什夤又打著馬往關內行去,應是要去召兵集糧,收拾行囊。
竇領眼神“倏”的一寒,低聲給親信交待道:“將這狗賊看緊了,小心他獨自逃脫!”
親信用力一點頭,緊緊的跟了上去…
“大人,漢軍駐至二十里之外,甲士皆已下馬,予戰馬喂料、飲水。但軍容尚可,并未亂了陣形…”
二十里?
堪堪在大成縣與金壕關的正中,攻也只有二十里,退也只有二十里?
那漢軍打還是不打?
竇領擰著眉頭:“斥候有無往后打探,可見漢軍再有無援軍?”
“漢軍游騎散的極廣,軍前、左右五里均有探馬出沒。且傳訊極快,但聽哨響,漢軍斥候便如驚鳥出林。我等稍有不慎,就會被圍而殲之,因此尉遲將軍便嚴令我等不得深入…”
連深入都不敢,如何探明敵軍軍情,這一仗又如何打?
尉遲糊涂了?
“只四五千漢軍,就將尉遲的膽給嚇破了?”
竇領的臉上浮出了幾絲怒色,“傳我軍令,命尉遲左右各遣一旅,盡管探之。若一旅不夠,就再派一旅!若漢軍膽敢分兵追擊,就予我鳴號,全軍出擊…”
感覺竇領眼中的寒光有如實質,傳令軍一個激靈,慌忙應道:“謹遵大人令!”
待令兵遠去,竇領一聲冷喝:“丘敦!”
一個矮壯的漢子高聲應道:“大人!”
“率附離(又稱狼衛,是部落大人及汗王的帥帳親兵),予軍前叫陣。且記,以實就虛,以虛就實,莫要硬拼!”
“遵命!”
隨著幾聲號角,竇領的身后越出一營甲騎。旗兵摯著一桿近丈長的信幡,幡上畫著一只呲著利齒的狼頭,栩栩如生。
看著狼衛漸行漸遠,竇領的眼神越來越厲:“是進是退,皆在此一舉…”
“司馬,蠕騎斥候一改龜縮之態,突然增兵,左右各約有一旅,似是要往我中軍探之!”
“傳令前鋒,左右各出一旅追擊,依舊以五里為限…”
“司馬,蠕騎突然增兵,依舊是左右各遣一旅,似是要繼續往東深入…是否再度傳令慕容將軍,分兵追擊?”
慕容亮就只兩千兵,再分就徹底將我楊某人帥旗亮于陣前了,還分個鳥毛?
蠕賊這分明就是想誘我分兵,好一探虛實,更或是直搗黃龍。
李承志果然沒猜錯,蠕賊除了試探,還是試探。
就是想不通,他從未與柔然交過手,怎就料的如此之準?
楊鈞暗嘆了一口氣,高聲喝道:“傳令慕容亮,謹守前陣,莫使蠕騎探馬近陣兩里之內便可。另予中軍傳訊,就稱左右各有一旅敵軍斥候往東深入,大帥自會處置…”
“得令!”
令軍急應一聲,含著哨子飛快的吹了幾聲。哨聲有長有短,就如燕語鶯啼,分外動聽。
行軍途中,楊鈞如臨時抱佛腳般的學了幾天,故而對這哨令依舊還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
心里也不由的佩服著李承志:看著年歲不大,靈巧心思怎就這般多?
此時前后軍相距還不到五里,故而哨令傳的急快。也就一字(五分鐘),訊令就已傳至李承志手中。
而柔然增兵后的那兩旅斥候,才剛剛奔出了二三里。
“蠕帥這是不信我還有援軍,故而想探我后路?”
李承志撓著下巴,抬頭瞅了瞅。
他先看了看元讞、元琰,感覺不太放心。
畢竟這兩個就沒實戰過。
李承志又盯著元鷙:“元將軍去吧,率一旅虎騎,予右路迎擊。切記,此行并非殺敵,迫使蠕騎回轉往西即可,莫要窮追不舍!”
“得令!”
元鷙答應過之后才反應過來,“大帥,左路呢?”
“左路交給李大,就率元讞的甲旅!”
李承志又一指元讞與元琰,“莫要自大,好好看,好好學!”
這兩個早已被李承志治的服服帖帖。更知李亮看似不顯山不露水,有如奴仆一般,卻是原白甲營副帥。因此元讞、元琰早已收起傲氣,哪會自大?
“我等自當唯李參軍馬首是瞻!”
“嗯!”
李承志嘴上應著,眼睛盯著李亮,“切記莫要用力過猛,但也不能暴露我軍虛實!”
一聽這句,元鷙就明白了:李承志無必勝之把握,因此不想太早決戰。但也不想把杜侖部給嚇跑。
就是中間這個度,卻極不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