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什夤是陸延的同母弟,也是源奐近一年來只顧縱情酒色,將鎮務盡皆托付陸延后,由其安插的親信之一。
現任高闕戍主(類似郡守),轄臨戎、臨河縣、三封三縣,并雞鹿、金壕、高闕三關,治所臨戎。
陸延造反,肯定少不了陸什夤協助。
李延慶狐疑道:“臨戎城往西百多里就是雞鹿關,為貫通陰山南北之要沖,山谷寬大平坦。且同為高闕戍主陸什夤所治,但為何陸延與竇領要舍盡求遠,由高闕而入?”
“只因雞鹿關離夏州太近了!”
李承志似笑非笑,“高刺史(高猛)又非易予之輩。而此時正值風聲鶴唳之際,萬一他多管閑事,派兵出關堵了竇越后路,杜侖部豈不是有來無回?”
高猛多管閑事?
有李承志這個妹夫在,還真就說不準。
到如今,依舊無人想通,李承志是如算斷定沃野必然生亂的…
李延慶與李神俊對視一眼,心中皆是疑惑不已。
凝望了一陣,李承志看了看天色,又算了算時間。
太陽已近偏西,最多半個時辰就要下山。但若走快些的話,差不多兩個時辰,也就是亥時(晚九點)左右,大軍就能行進至再往西北約八十里、由沃野戍所治的大成縣。
而大成縣距金壕關也就五十里,大軍但至,便可斷了柔然的東進之路。即便杜侖部入關,也就能搶搶往西的高闕戍境,已算是將損失降到了最低。
正這般想著,無意中看到有幾騎自北而來,也就半刻就奔到了城下。
李承志本以為是元鷙的前軍遣來的令兵,但至百十步左右時,才看清騎兵背后背著塘騎。
斛律金和賀拔允的斥候?
“大帥,探到了…據關口左近的牧民稱,自前日,金壕河左近便有馬群出沒。原以為是哪一部放牧過了界,正欲向關都尉秉報。但關中吏員卻靳令關下諸部皆后撤十里…
幢帥心知有異,率十騎扮成牧民,自金壕關以東二十里處翻上狼山,欲往河谷潛進。但只行了約十里,”
“我原以為,即便陸延失約,未將布防圖送至金壕,杜侖部也定然會連夜入關。誰成想,竇領竟傻等了兩日?這是生怕我來的太慢啊…”
李承志笑的好開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故而我欲進至大成,好以逸待勞。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兵如水火,何來失禮之說?待承志得勝班師,我等再敘舊也不遲!”
李延慶連忙道,“大軍之一應糧草,我已備足十日所需,并三千民夫,最遲明晚就能一道運至大成,弟無需擔憂…”
“那就謝過延慶兄了!二位,就此別過…”
“承志保重!”
兩兄弟回著禮,目送著李承志下了城頭,并近百甲衛往北行去。
又聽一聲鼓響,臨駐于五原城外的大軍徐徐開動。依舊是人著皮袍,馬裹白氈。就如一道雪潮般往前推進。
“一騎三馬?看著陣勢雖大,但若論甲士,怕是還不足三千?九兄,李承志準備就靠這三千甲騎,與杜侖部接戰?”
“你都說了皆為甲士,怎就沒認出這是我三日前帶來的兩營虎騎?”
“即便皆為虎騎,若想以一敵三勝過柔然,怕也是難之又難!”
“放心,李承志并非莽撞之輩!”
李神俊沉吟道,“昨日午后,便有鎮衙公函發來,表明鎮城已定。且有羅鑒印鑒,更表明他已至沃野。
身為三鎮都督,羅鑒不可能一個兵都不帶吧?想必盡皆遣于李承志,但不知被他安置于何處…”
李延慶的瞳孔倏的一縮:對啊,怎就忘了問問李承志,鎮城之亂是如何平定的?
就靠那兩營虎騎,多余連根撞木都無。
怎么想,都覺得好不可思議…
春風料峭,寒意逼人。
雖已立春,但北地畢竟是北地,日頭一偏,氣溫急轉直下,一陣冷似一陣。隨著戰馬奔馳,絲絲寒風鉆進衣領,李承志止不住的一個激靈。
他微一伏身,伸手從馬腹下摘下皮袍披在了身上。
也倒是不用擔心,連備馬都裹著氈。但相應的行軍速度也慢了不少,自天亮開拔,至近夜還不到兩百里。
對騎兵而言,且是一騎三馬,這個速度已經很慢了。
急奔約一個時辰,大軍行至一條黃河支流。身邊就有隨行的向導,經辯認后稱,至大成縣城已不足四十里。
避免戰馬脫力,再者太陽已落下山,能見度很低,若要急行,必須起燈。因此李承志令大軍暫歇兩刻。
人已然吃過,自然是伏在馬背上啃的肉干和炒米。馬的問題也不大,接令駐軍的第一時間,騎兵就給戰馬與備騎戴上了料兜。
這兩日氣溫很高,白水里河中已然有水流動。便是入夜,冰也結的不是很厚,兩三錘就能砸開。所以不用擔心沒地方飲馬。
營中雖忙卻不亂。
李睿與李聰趕著自己關李承志與李亮的坐騎與備馬,到河邊飲水。李亮則尋了干柴架起了火,給李承志熱著牛奶。
李承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嚼著肉干,望著巨一樽怪獸般的狼山,似是在出神。
營外傳來一陣嘈雜,李承過回過神,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李亮正要迎出去,見元讞快步奔來,他又停下了腳步。
“大帥,大軍方駐之時,有十數騎自東岸而來,并趕了數百只牛羊,說要勞軍…”
自昨日“柔然內侵,令各戍、各關收攏鎮民,嚴防死守”的邸報傳到各縣后,散于縣城之外的鎮民便蜂涌而動,急向縣城、關城內搬遷。
而這其中,大多都是散牧于陰山之南的牧民,且胡族要占大部。
故而大軍一路行來,時不時就會遇到舉族搬遷的部落。而自天亮起兵到此時,聽聞是北去迎敵的大軍后,主動趕著牛羊來勞軍的牧民,這已經第五波了。
但除了拉和撒,大軍連下馬燒口熱水喝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殺牛宰羊?
李承志不假思索道:“拒了!”
李讞稍一猶豫,又道:“來人稱:其子破落汗為源都督帳下親衛幢帥,其為五原縣第三領民酋長(朝廷認可的胡族首領,非正式官職,但可世襲),有領民千帳,可集族兵千余以助大帥…”
破落漢?
這個姓氏很少見,應是匈奴后裔,但為何聽著極是耳熟?
李承志稍一思索,心中一動:破落汗拔陵?
怪不得這么熟悉?
就是這個破落汗部落,在部族首領拔陵的帶領下,打響了六鎮起義的第一槍。
算算歲數,拔陵應該才幾歲,還是個稚子。且姓破落汗部落只此一家,想來就在不遠處。
要不見一下?
李承志有些失笑,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若是剛穿越的時候遇到這樣的人物,李承志說不定就會見一見。
但到現在,特別是自元恪死后,李承志的心思已淡了不少。
元恪本還能活個五六年,但說死就死,可見歷史早已面目全非。
至于那些如雷灌耳的人物?
沒有哪個人生來就具有梟雄之資,只有時勢造英雄。
若沒了時與勢,如破落汗拔陵、鮮于修禮、莫折大提、胡琛、杜洛周、葛榮這些應運而起的六鎮叛軍首領,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
又如爾朱榮、賀拔岳,乃至高歡、宇文泰等因平叛六鎮之功而逐步成勢、最終問鼎天下的英雄若失了時勢,還能剩多少氣運?
李承志沒有集郵的習慣,不然早就動手了。
比如宇文泰之父宇文肱、獨孤信之父獨孤庫者均為羅鑒治下之領民酋長,若李承志想見,一封手令就能召來。
高歡也不難找,若費點功夫,說不定還能找到李唐的先祖。
但有什么用?
他擺了擺手:“也拒了,令其連夜過河,往五原縣城,莫要在大成縣地界逗留…”
元讞應了一聲,返身離去。
不多時,便聽一陣呼喝聲和馬匹的鳴嘶,且漸向東去,想來是那破落汗首領已被遣走。
奶已經熱好,因加了生茶葉,稍有些發苦,但李承志喝的津津有味。
但喝了沒兩口,元讞去而復返,身后還跟著一個軍將,看著很是面生。
“大帥,司馬遣騎來報!”
說著話,元讞將一只類似信封的皮口袋遞了上來,封口睡還燙著楊鈞的信鑒。
李承志放下銅盞,三兩下拆開了皮封。
就著燈籠掃了一眼,才發現并非楊鈞所報,而是羅鑒送來的文書。
信很長,寫了足足三頁,但大抵說了三件事:
“十日前,陸什夤率部巡邊,經雞鹿出關,再無音訊。某與殿下猜度之,應予高闕或金壕接應杜侖部…
但所率部曲,就只三百余騎。另高闕與金壕各有守卒一營,合兩千余,戰馬六百余匹,當不足為患…”
“臨戎、臨河并雞鹿等并未生亂,某已予昨日派遣心腹,調換雞鹿并諸關城守將,另予臨戎等三縣各遣令使監之…郡公后路無虞矣…”
“另,某已從武川、懷朔急調步卒六千、車駕八百余,已予今晨啟程,至多兩日可至五原。且已傳令各縣,至多三日,便可起兵兩萬,以助郡公…”
“哈哈…”
李承志樂出了聲。
稱不上雪中送炭,但至少算的上錦上添花。
羅鑒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只兩日就集齊了六千步卒并所需之糧草。
而再三日,但可盡起兩萬大軍北上。
而這是其次,最讓李承志欣喜的是,臨河、三封并雞鹿關已定,再也不用怕腹背受敵了。
也是沒想到,陸延之弟陸什夤竟然不在高闕戍城,而是跑去了數百里之外金壕關?
雖然李承志不信鬼神,但運氣這玩意還是信一些的。
至此看來,他運氣還不錯,不然杜侖總怎么空等兩日而不入關?
就想在等著他一樣…
“楊司馬的后軍行至河處了?”
“屬下出營時為酉時初,后軍已近五原縣東十里,此時已過一個時辰,應至五原縣城北二十里…”
即未跟的太近,也未離的太遠,離中軍就只有十數里。
楊鈞倒是將自己的軍令執行的一絲不茍。
想來元鷙的前軍離大成縣至多還有二十里了。
而予金壕關下探查的駕拔允與斛律金還未急報,想來柔然大軍還未入關。
至少一個時辰前還未入關。看來今生算是安生了…
李承志將信裝進皮囊,沉聲到:“元讞,于各旅傳令:一字(五分鐘)后啟營。并予元鷙傳令,若至大成后探哨仍無急報,全軍入城駐營…”
“是!”
元讞急應一聲,快步離去。
稍時,便聽前營一聲鼓響,大軍再次開動。
四千中軍呈“品”字,將李承志帥仗護在中間,往大成縣城行去。
已然入夜,但有自沃野直達金壕關的馳道,極是平坦,故而大軍行進速度關不比白日里慢多少。
也就堪堪一個時辰,李承志就已以看到掛于城樓之上大燈籠。若算距離,應是還不足兩里。
但怪異的是,明明已令元讞傳令,全軍可入城扎營,但城外依舊燈火如龍,密密麻麻。看著好似并未入城。
莫非出了變故?
正猜忖著,遠處忽的傳來一聲高喝:“大帥,賀拔允遣快馬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