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三章 立春

　　堂中靜的像一潭死水，幾人似乎已然沉睡，呼吸聲清晰可聞。</p

　　眾人心中詫異，卻默然無語，且心思各異。</p

　　李承志只都督四州，卻非都督六鎮。</p

　　而羅鑒已至，況且還有太后、幼帝欽命的六鎮宣撫使元懌，故而這個爛攤子，怎么也不該讓李承志來收尾。</p

　　說難聽些，李承志冒著九死一生之險，將沃野之亂扼殺于萌芽之中，已然對元懌、對羅鑒仁至義盡，何必再攬下“柔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鐵疙瘩？</p

　　勝了無多大功勛，還會被人暗中詬病手伸的太長。若是敗了，便是“一世英明毀于一旦”…</p

　　羅鑒身份特殊，不好開口。元鷙身為下屬，不便開口。就只有楊鈞與元懌，雖與李承志親近些，一時間卻又猜不透他的心思。</p

　　莫非已將元懌與羅鑒也列到嫌疑犯的名單中了？</p

　　沉默了足有半字，正當元懌焦燥難耐，意欲打破沉默，李承志用手指在案上輕輕的點了點。</p

　　“當…當…當…”</p

　　聲音又清又脆，宛如予空山幽古之中奏響了琴曲。</p

　　“莫要多疑，我只是不想死的人太多而已！”</p

　　李承志的案幾上一陣翻揀，找出一份沃野鎮的輿圖。</p

　　“我予城上之時，偶擒陸延之族弟陸衍，稱柔然社侖部近萬騎兵已于昨日黃昏抵至狼山山尾金壕關…</p

　　按陸延之謀劃，原定于今日遣陸遙、陸衍等親信，與社侖首領予金壕關密晤，并贈其懷朔、武川兩鎮各戍布防圖，便是此物…”</p

　　羅鑒凝目細瞅，心中一震。</p

　　何止是各戍布防？</p

　　圖上竟連各關、各縣等駐軍多寡，并兩鎮東西南北縱橫數道長短等都標注的清清楚楚。</p

　　有了這份圖，西三鎮予柔然人而言，就如一頭剃光了毛的肥豬。哪里最為致命、哪里最為薄弱等等，堪稱一目了然。</p

　　“待杜侖首領得了布防圖，便會兵分三路：一路隱藏于金壕關外，另兩路各赴懷朔于武川。不攻城，不占地，只以搶擄為主…</p

　　待縣公集齊三鎮之軍，杜侖部就會退至狼山之北。等那時，縣公必不甘心蠕賊攜牛羊、丁口逃至大漠，定會率軍追擊…”</p

　　“但等羅某出關，行至狼山，匿于金壕關的蠕賊就會如神兵天降。如此羅某便是腹背受敵之局，而陸延必然猝然倒戈，行致命一擊…”</p

　　羅延緊緊的攥住了拳，“陸延賊子，真是好算計！”</p

　　就如感同深受，元懌與楊鈞愣愣的看著羅鈞，只覺渾身發涼。</p

　　羅鈞一敗，西三鎮自然盡入陸延之手。不論是故伎重演，與柔然茍合再度圖謀東三鎮，或是與薄骨律鎮的于景、梁州的元懷于忠遙相呼應，都并非難事。</p

　　這時的朝廷就要考慮，是先平元懷，還是先定六鎮。同時還要防備州郡之中，是否還有崔祖螭、陸延之流。</p

　　怪不得李承志反復強調：哪里都能亂，六鎮不能亂！</p

　　元懌腸子都要悔青了：悔不該聽李承志之言申飭六鎮。</p

　　若是攜重金、錢糧安撫，怎么有這般多的逆賊附逆于陸延？</p

　　還好，李承志來的夠及時…</p

　　元懌猛吐一口氣：“如今陸延已潰，被你迫至南逃，且你已派軍封死往北各道，杜侖部得不到布防圖，必不敢妄動。因此徐徐圖之，或是驚走便可，你又何必急于一時？”</p

　　“驚走…你當柔然是嚇大的，還是哄大的？”</p

　　李承志嗤的一聲，“敢入關搶擄，杜侖部定已做足了準備。也絕非憑陸延一己之言，就能令其稀里糊涂的遣萬騎入關。</p

　　沿途各戍、各縣，乃至這沃野鎮城，怕都藏著不少的柔然奸細。故而陸延敗走的消息，定然是藏不住的。而羅縣公猝然出兵，只率兩千輕騎急赴沃野的消息也定然藏不住…換做你是杜侖部，你會如何選擇？”</p

　　還能如何選，當然是逃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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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嘴邊，但舌根下仿佛插了根鐵梢，元懌一個字都說不出來。</p

　　便如李承志所言，柔然人不是嚇大的，何況已知沃野生亂、各戍必然自危、必會收縮兵力的前提下。</p

　　不搶一把怎能甘心？</p

　　眾人終于知道，李承志所說的“不想死的人太多”是什么用意。</p

　　就憑“近萬蠕騎”這一點，羅鑒就不敢輕動。至少也要召夠兩到三萬的鎮軍才敢出兵。</p

　　而除了人，還要備糧，便是再快，也要五到十日。</p

　　到那時候，怕日大半個沃野鎮都已經成了焦土。</p

　　這么一想，李承志還真就在給羅鑒收拾爛攤子…</p

　　似是深受震撼，羅鑒的臉色有些潮紅，聲音稍顯沙啞：“平定鎮城、誅盡陸延之附逆、滅大禍于未然，已使羅某感激不盡，羅某怎敢得寸進尺？故而若北去阻敵，羅某當仁不讓…”</p

　　你確實該當仁不讓，但也要能來得及才行。</p

　　“沒時間了！”</p

　　李承志敲著案幾，看了看元鷙，悵然嘆道，“若縣公北去阻敵，除城外的兩千輕騎，就只能予鎮城中就地征兵…這兩千中軍，定然是不能給你的…”</p

　　為什么不能？</p

　　沒有人問出這種愚蠢的話題。</p

　　有陸延、源奐這兩個前車之鑒，李承志能將后方托付予元懌與羅鑒，而不是端座沃野城、冷眼旁觀羅鑒與柔然人兩敗俱傷，已是難能可貴。又怎會將自己的底牌盡付交予他人之手？</p

　　而僅憑猝然征召的鎮軍，又豈是近萬蠕騎的敵手？</p

　　既然你不敢盡信羅鑒，那我呢…</p

　　元懌“騰”的站了起來，滿含期盼的看著李承志：“孤去如何？”</p

　　“你？”</p

　　李承志笑吟吟的搖了搖頭，“還是莫要罔顧人命了！”</p

　　元懌的一張臉瞬間漲的彤紅，兩排牙齒錯的咯吱直響。</p

　　若非深知不是李承志的對手，他早撲上來了…</p

　　“就這般定了吧！”</p

　　李承志抱了抱拳，“事態迫在眉睫，不敢稍有耽擱。故而最遲明日天明，某便要出兵。還請縣公鼎力相助：兵要輕騎，糧要精糧，越快越好！”</p

　　“好…某即刻去辦！”</p

　　羅鑒咬著牙應了一聲，又抱著拳往下一揖，“郡公之高義直沖宵漢，某代三鎮八十萬軍民謝過了！”</p

　　之前也稱“高義”，此時又稱“高義”，但用意迥然不同。</p

　　“身為臣子，為君分憂，保境安民皆是本份，縣公言重了！”</p

　　嘴上雖然這樣說，李承志卻沒有阻攔，而是坦然的受了這一禮。</p

　　羅鑒言重么？</p

　　還真不是。</p

　　若無李承志與兩千中軍，羅鑒最快也要到五六日之后才能出兵。</p

　　而以柔然輕騎的速度，將沃野鎮城、各戍、各關之外的鎮民搶掠一遍，輕輕松松…</p

　　反過來再說，李承志又圖什么？</p

　　也就只剩忠君愛國、及想讓羅鑒、元懌承他恩情。</p

　　若連這個都不是，羅鑒和元懌怕是連覺都睡不著…</p

　　羅鑒去召兵征糧，元懌去安撫鎮民，元鷙和楊鈞也去安置虎賁與虎騎安營造飯。</p

　　這些用不著李承志操心，再者連著兩天沒怎么合眼，又與城上廝殺一番，委實累的不輕。他便準備好好的睡上他一天一夜。</p

　　羅鑒和楊鑒來的太快，身上的血就沒利索，粘的難受不說，一股腥氣直往鼻子里鉆。</p

　　李承志索性喚來李睿與李聰，讓兩兄弟燒水，準備好好的洗個澡。</p

　　兩兄弟走了之后，李亮卻站著不動，滿臉躊躇，欲言又止。</p

　　李承志端起酒盅抿了一口：“有事就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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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仆百思不解！”</p

　　李亮眼中精光閃爍，將聲音壓的極低，“郎君何故如此？”</p

　　話說的很含糊，但李承志心中亮如明鏡：既然遲早都要造反，豈不是這天下越亂越好？</p

　　李承志非但不推波肋瀾，反而殫精竭慮的為這元魏朝補窟窿？</p

　　難就真就如家主所言：李家這反，怕是造不起來了…</p

　　“是不是早就想問了，已經忍了很久？”</p

　　李承志稍一猶豫，終還是點了點頭：“是！”</p

　　“你不懂！”</p

　　李承志輕聲笑著，“若是肉爛了，至少還在鍋里。但若是連鍋都爛了，莫說是肉了，怕是連口湯都剩不下…”</p

　　李亮似懂非懂。</p

　　鍋和肉自然是這天下，那砸爛鍋的又是誰？</p

　　元懷、于忠、六鎮、柔然？</p

　　正欲再問，李承志意興闌珊的揮了揮手：“日后你就明白了…”</p

　　那日，劉紹珍稱之：待雪化盡，胡騎入關。</p

　　李承志以為是一句代稱，指的是晴天。卻不想，竟真有此景？</p

　　柔暖的陽光潑灑于地，竟給人一種溫熱感。屋頂的積雪漸漸消融，順著椽頭滴于地，濺起一個接一個的小坑。</p

　　待到午后，霧氣慢慢升騰，仿佛予城廓之上蒙了一絲紗幔，像極了夏季之時的霧天。</p

　　直至申時后，隨著日頭偏西，氣溫才慢慢的降了下來。即便入夜時有風吹來，竟也不覺的冰冷。與前兩日晝夜行軍守寒風刺骨之時相比，恍若隔世。</p

　　次是清晨出城之時，李承志才發現：只是一日，原野中的積雪竟然化了大半。站在城頭眺望，四處盡是裸露的黃沙。也就陰坡之后還殘存著不多的雪跡。</p

　　放眼望去，那一座座沙丘和小破就如無數只黃皮白花的大狗臥于山野之間。</p

　　“這是北鎮？”</p

　　不知李承志為何這么問，但看模樣，但聽語氣，似是極為驚奇。</p

　　元懌狐疑著點了點頭。</p

　　“今為廿日？”</p

　　元懌腮上的細肉止不住的抽動了兩下，伸手往李承志腦門摸來：“魔障了？”</p

　　李承志揮手拍開，又重重的吐了一口霧氣，“長見識了！”</p

　　“大驚小怪，是你沒見識而已！”</p

　　元懌不屑道，“若算年節，自是還余十日。若算節氣，今日已是五九末，明日就要立春。立春之時化雪，何奇之有？”</p

　　立春，2月3、4號？</p

　　李承志恍然如夢！</p

　　若按公歷算，到這個世界竟然一周年了？</p

　　也是奇了，一年前的今天，自己在打仗。一年后的同一天，竟然還在打仗？</p

　　打就打吧，總比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強！</p

　　李承志猛吐一口氣，朝元懌和羅鑒抱了抱拳：“某先行一步，二位保重！”</p

　　酒已然喝過，別已然道過，不走更待何時？</p

　　羅鑒深深一揖：“郡公此去，定能勢如破竹，橫掃蠕賊…”</p

　　“借縣公吉言！”</p

　　李承志郎聲笑著，又瞅了瞅元懌，滿臉玩味，“舍不得我走？”</p

　　元懌的抽動著嘴角，看似在笑，卻比哭還難看。似是有千言萬語，但到了嘴邊，卻只剩“保重”二字。</p

　　若按公歷算，到這個世界竟然一周年了？</p

　　也是奇了，一年前的今天，自己在打仗。一年后的同一天，竟然還在打仗？</p

　　打就打吧，總比渾渾噩噩，混吃等死的強！</p

　　李承志猛吐一口氣，朝元懌和羅鑒抱了抱拳：“某先行一步，二位保重！”</p

　　酒已然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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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已然道過，不走更待何時？</p

　　羅鑒深深一揖：“郡公此去，定能勢如破竹，橫掃蠕賊…”</p

　　“借縣公吉言！”</p

　　李承志郎聲笑著，又瞅了瞅元懌，滿臉玩味，“舍不得我走？”</p

　　他還真沒猜錯。</p

　　之前不覺的，突聽李承志要走，元懌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塊，一股害怕的情緒涌上心頭，卻偏偏又說不出口。</p

　　元懌的抽動著嘴角，看似在笑，卻比哭還難看。似是有千言萬語，但到了嘴邊，卻只剩“保重”二字。</p

　　“嗯，保重！”</p

　　李承志笑了笑，大步走下城頭。</p

　　人都是會成長的，就如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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