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志眉頭一皺:“元士維,便是你孤陋寡聞,也應有所耳聞,聽過李某武藝如何,為何獨獨選我?”
“自是聽過李旅帥與萬軍之中取慕容定首級之壯舉。但也只是聽聞而已…故而,我等都想見識見識,被世人贊為‘勇冠三軍’的李旅帥,到底有何過人之處?”
有何過人之處?
李承志愣了愣,突的笑出了聲:“你那呈奏中參我李某人‘不學無術’、‘濫竽充數’、‘碌碌無能’等言,竟不是誣告,而是確以為如此?”
好似受到了天大的羞辱,元士維猛的漲紅了臉:“我等皆拼上身家性命于圣前參你,怎可能是誣告?”
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元士維的聲音都有些顫,“蒙陛下恩賜,許我等與你比斗,若是技不如人,被你斬于馬下,元某也認了…
敢問李旅帥,你又敢不敢立生死文書,敢不敢用真槍實刀與我等比一場,而非之前與元讞如同兒戲一般的演戰?”
真刀實槍,生死文書…這是何等的不知死活?
自己射術確實算不上高明,騎術更是一般,但架不住力氣大啊?
知不知道什么叫“一力降十會”?
“好,某應你就是…”
“郎君…”
李亮一聲急吼,臉都變了。
“李大,對自己有點信心!之前能勝,此次自然也能勝…”
眾人只當李承志說的是之前與元讞那一戰,只有李亮等人清楚,李承志說的是他們在河西之時。
與之相比,偷牧于合黎山、居延海的胡匪、馬賊等,戰力再差也要比這些紈绔強許多,又何懼之有?
反之,越是實戰,反而越使李亮等人得心應手。不似演陣,殺不敢殺,砍不敢砍,處處都束手束腳…
李承志又眨了眨眼睛:“便是比陣之時需以步戰騎,爾等也不用怕…莫忘了,郎君我予涇州打造的丈二陌刀,一直未曾開鋒。不想,今日才竟有了用武之地?”
李亮眼皮狂跳:怕的就是這個啊?
如今又不是于河西甫一遭遇慕容之時,何需讓你拼命?
“郎君:騎射也罷,比陣也罷,若用開鋒之利器,難免會有誤傷之時。保不準,元士維就沒安好心…
“沒安好心才好!”
李承志低聲笑著,又朝不遠處的劉騰、元淵、元演三人示意道,“你當這三位是瞎子不成?正好做個見證,趁機一勞永逸,省得沒完沒了…”
一聽“做個見證”、“一勞永逸”,李亮頭發都快要豎起來了:郎君分明是被激起了殺心…
不耐李亮啰嗦,李承志似笑非笑的看著元士維:“既如此,那就依你所言,立生死文書: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死傷自負,各不追究…”
元士維心中暗喜,瞳孔都縮了起來:“便是比陣也如此?”
李承志頭點的斬釘截鐵:“自然如此!”
但凡聽之一二之人,無不是呼吸一滯。
劉騰急一催馬,湊上前來,喝問著李承志:“只是比斗而已,怎又立起了生死狀?”
他不是擔心李承志會如何,而是擔心李承志會將元士維等人如何。
若說對李承志的了解,皇帝可能都沒劉騰的把握多。老太監斷定,李承志此舉十之八九在示敵以弱,請君入甕。
而元士維再不堪也是宗室子弟,且還是陛下心腹之后,若被斬于此地,就算是皇帝也不好交待…
“寺卿,你老莫不是老眼昏花?此乃元士維所議,你卻來問我?”
被李承志刺了一句,劉騰也不惱,瞪眼喝令著元士維:“比陣之時,你與元士孝不得參戰…”
而后一轉身,又一指李承志:“你也如此…”
李承志懵了懵:老子三米六的大刀呢,豈不是沒有用武之地。
元士維臉色一沉,剛要申辯,猛聽身側一聲高贊:“寺卿英明!”
“沛公有言: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方為上將之才。區區百人比陣,何需主將親自上陣搏殺?”
元演瞪著李承志,臉上隱帶冷笑:“你若要真手癢,不如某調來一隊虎騎,也好讓我等見識見識李虎賁以一敵百的雄姿?”
以一敵百,還是虎騎?
就是傳說中的項羽,演義中的呂布也絕對得死翹翹…
李承志訕笑道:“下官甘敗下風!”
元演冷哼一聲,又喝道:“元士維,既然不服,想一睹李承志有幾分能耐,那就老老實實的比,莫要耍你的小心機,更莫要自討苦吃…”
剩下的一句元演沒說出來::你當李承志真是浪得虛名之輩?信不信他真敢將計就計,將斬你于馬下?
也不想想你那兩位從兄:元乂的腿是怎么瘸的,元暐的頭是怎么禿的?
似是被窺破了心機,元士維慌亂的低下頭,臉色極不自然:“如今向陛下上了呈奏,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圣上即允我等比斗,李旅帥總該拿出些真本事來。
故而肯請寺卿、中郎、衛將:便是不許李旅帥參與比陣,也該讓他與我等馬戰一場,再步戰一場,也好讓我等信服才對?”
要與李承志單打獨斗?
不讓李承志斬上幾個,你是不死心啊?
元演瞅了瞅劉騰,只見讓騰隱隱冷笑,眼含譏諷:“可!”
元士維暗中大喜,猛一抱拳,瞅著李承志:“敢問李旅帥,方才允我等騎射馬戰之時任選對手之說,可還做數?剛已選了李旅帥,余下兩位,我是不是挑誰都行?”
已然肯定,元士維十成十沒安好心,李承志暗暗冷笑,狀作不耐:“五什李氏仆臣盡皆在此,隨你挑就是了,啰嗦做甚?”
“那就好!”
元士維微一沉吟,掃了一圈李氏家臣,當看到個子最矮,身形最瘦,就如猴一般的李睿,眼睛猛的一亮。
“他!”
李承志回頭看去,差點樂出聲。
竟是李睿!
哈哈…還真是跑來找死了?
元士維啊元士維,挑誰不好,你挑他?
你當他瘦的跟猴一樣,定是弱的不能再弱,豈不知,他可是我李承志的親衛幢帥!
若是沒有過人之處,便是我想答應讓李睿隨我來京,李松也罷、李亮也罷,甚至父親母親都不會應允…
知不知道他兄弟自曾祖起就專事伺馬,專練騎射,馬戰只是看家本領?
李睿李聰一聲呼哨,想讓馬跪就讓馬跪,想讓馬打滾就讓馬打滾…
涇州時演武,兩兄弟一手連珠箭,壓的奚康生的二十余親衛連頭都不敢抬。五十步內,說射你左耳,就絕不會擦著頭發絲…
“好,就依你!還哪個?”
看他如此隨便,根本就沒將元士維和那些高車虎賁放在眼里,就連劉騰都看不下去了。
確實是陛下一時興起,但你也不能純粹不當回事。誰輸誰贏先不論,這可用的是真家伙?
你武藝高強,自是無虞,但其余兩個家臣呢?
真要讓元士維將其斬于馬下,你李虎賁還有何顏面、銳氣可言,日后還如何服眾?
老太監輕咳一聲,給李承志使著眼色。
李承志只做不見,催著元士維:“眼見已近午時,再莫要拖延。盡快打過,本官也好盡快執刑,爾等也好盡快滾蛋…”
不信你連這一個也敢應?
元士維牙一咬,往李睿身邊一指:“就他!”
所見之人無不嘩然。
好個元士維,你還要不要臉?
元演黑著臉,怒聲問道:“元士維,莫不如讓李承志直接讓你一局?”
元士維梗著脖子辯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是李旅帥親口允之:五什家臣隨我挑選,我為何選不得他?”
連李聰自己都懵了:你看我殘了一只手,就當我騎不動馬,提不動槍了?
他眼睛猛的一紅,眼巴巴的看著李承志:“郎君,仆愿請戰!”
本以為李承志定然會悖然大怒,破口大罵,不想他只定定的看著李聰:“李亮之下,還余四十九人,何需你一個傷殘之輩請戰?”
感覺李承志的目光就似利箭,已刺到了骨子里,李聰心中一虛,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仆只想報仇…”
報仇?
刺穿李聰手掌的翟方早已昏死,被軍醫拉出去醫治了,校場中只余其弟…
看了看幾乎比李聰高了兩頭,壯了一倍的翟清,李承志嘆道:“你能開得動弓?”
李聰咬著牙,“噗通”往下一跪:“仆雖開不得弓,但能提得動槍…就請郎君應了仆這一次…”
就跟牙疼似的,李承志嘴角的肉直抽抽:“何必呢?就算真廢了一只手,也還有另外一只可用?再者,有郎君我在,不一定就會讓你殘了…”
李聰卻不應,“咚咚”幾下,往地上跪了三個頭…
“罷了,應你就是…”
李承志臉色一冷,“元士維,你不會無恥到要與他比箭吧?”
劉騰和元演驚的差點摔下馬:你還真準備讓這殘了一只手的瘦猴上?
就如元演所言:你還不如認輸一局的好,至少不會丟人現眼,更不會死人…
任元士維陰險卑鄙,也禁不住面皮一紅。
本是想激一下李承志,沒想他真應了?
只要能贏,便是被罵作“趁人之威”他也認了。
“那就比馬戰…”
“等等!”
李聰猛的打斷,盯著元士維,“你能任意挑選,我為何就挑不得?”
爺爺麾下盡是弓馬嫻熟之輩,你一個殘廢,能勝過的哪一個?
元士維好不大氣:“隨你挑!”
“那我就選他!”
順著李聰手指的方向,眾人看到了站在元士維身后的翟清。
元士維大喜。
是你自己找死,莫要怪我…
翟方、翟清兩兄弟皆是武藝精通之輩,且隨父參與過鐘離之戰,與敵搏殺過。
并非如尋常權貴子弟,名曰隨征,實則被保護的無微不至,怕是連敵賊長什么樣子都未見過的樣子貨可比。
不然之前并無交集,為何一毛遂自薦,元讞就應了他兄弟二人的演戰之請?
李承志悵然一嘆:“是你自己挑的,死了莫怨我!”
李聰咧著嘴,呲著牙,笑的好不開心:“怎會怨到郎君?且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眼見元淵喚來文吏,立了文書,李承志簽了大名用了印,元演卻無計于施。
“中郎,就任他們胡鬧?”
元淵眼眸微動,輕聲道:“就如那似稚子般的李氏仆臣所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尚未個鳥毛?
其余不知,反正這殘了一只手的瘦猴,九成九是死定了。
也不知李承志是怎么想的,竟讓其打頭陣?
若是將騎與射分開,自是指賽馬與射箭。可要連在一起,那定是馬戰無異。
左手被洞穿,自是無法開弓,李聰便連箭都未帶。由幾個家臣幫著披了全甲,只摯著一根丈余長的馬槊上了馬。又讓李睿幫忙,用皮索將左臂連于馬鞍之上。
李承志親自端了一碗酒,遞至嘴邊,邊喂李聰邊叮囑道:“切記:只可智取,莫要力敵!但凡腦中生出沖動之念,就想想你予涇州的妻兒,你予河西的小妾…”
李聰的眼睛猛的一突。
不是他突然聽到老婆、兒子、小妾等如何,而是…傷口竟然不疼了?
不但不疼了,胸口更是生出無盡的毫氣,無邊的戰意。只覺天上地下,就該惟我李聰獨尊,心中甚至萌生了一絲沖動:就是對上郎君,他李猴兒此時也絕對有一戰之力…
“這是何藥,竟有如此奇效?”
看其眼中精芒四射,哪還不知是藥效發作了,李承志照頭就是一巴掌:“莫要狂妄…此藥雖能即時止痛,但也有亂人心智之效。是不是覺的此時力大無窮,自以為可生撕虎豹…”
李聰老老實實的點了點頭,卻不想又挨了一巴掌。
“蠢貨,全是假像好不好…真敢沖動,就等著丟命吧!好好想想,但凡有個萬一,你老婆小妾日后被李猿兒睡,兒子閨女被李猿兒打的場面…”
卻不想李聰竟當了真,很是認真的看了看李睿:“若我活著,當然不能。若我死了,自是不能便宜外人,故而父母、妻小等,就拜托兄長了…”
李承志聽的直呲牙,恨不得把李猴兒拖下來打一頓。
“信不信我將你婆娘配給別人?”
自是知道李承志在嚇唬他,李聰鄭重的抱著拳:“郎君放心,仆定會謹慎待之…”
看李承志再無交待,李睿牽著馬,將李聰領入校場。
盯著不遠處的翟清,李聰咬牙切齒道:“知不知他并未傷我,我卻獨獨選他?只因那翟方害我,皆是此僚之故:這王八一直在其耳邊聒噪:殺了那瘦猴,殺了那瘦猴,才使翟方欲置我與死地…與之相比,此賊更可恨…”
“便是想報仇,又不想牽累郎君,也不該如此沖動,貿然中了那元士維的激將之計!”
看著李聰包著藥紗的那只手,李睿低聲勸道:“千萬莫以為成了殘廢便自暴自棄,以郎君之能,不一定就醫不好你…”
被兄長窺破心思,李聰心中一虛。
之前,他還真就是這般想的。但被郎君喂著喝了一碗酒,感覺連李承志都不是自己的敵手,又怎會想著自殺?
“兄長多慮了…”
李聰干笑一聲,“即便殘了,開不得弓,提不動槍,但至還能替郎君養馬,我何需自暴自棄?”
李睿嘆道:“但愿如此,莫要大意!”
“兄長放心!”
李聰雙腿一夾,馬兒當即撒開了蹄,朝翟清迎去。
“呔!”
足還離著十步,翟清猛一聲高喝,李聰下意識的停住了馬。
“區區奴仆之流,也敢在陣前揚威,羞辱我等?可恨翟方大意,沒手刃了你這狗賊。老天有眼,也怪你這狗賊自大,讓某等到了機會?受死吧…”
任你如何聒噪,我只當是放屁…
看著那道身影,明明高大彪壯,但在李聰看來,卻弱的像一只螞蟻?
想到李承志的交待,李聰用力的咬了咬舌尖。隨著一股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心中的亢奮與沖動壓下去了幾分,腦中更是清明無比。
與平時比,感知與反應何止敏銳了一倍,好像連翟清露于面甲之外的胡須都能數清楚?
李聰自忖,下一剎那,那翟清是會舉槍、還是開弓、更或是催馬迎來,他都能斷個八九不離十。
果真是奇藥,日后定要向郎君多討一些。
“屁話真多,你到底打不打?”
口中喝罵,李聰單手摯槍,直朝翟清沖去。
翟清都已抽出了弓,但見其人馬俱甲,連臉都護的嚴嚴實實,頓時就斷了用箭阻其一二的念頭。
只是一介殘廢,若不正面迎之,而是游戰,豈不是弱了我翟氏兄弟的威名?
翟清猛一催馬,正面迎了上去。
甫一遭遇,就是疾風驟雨?
一個瘦弱不堪,且還是殘廢之驅,另一個高壯威猛,勇名在外。任誰看,翟清也沒有輸的道理…
元演騎著馬來到李承志身側,斜眼睨道:“你不怕首戰就折了士氣?”
李承志輕聲笑道:“只有輸了才會折士氣,若是贏了呢?”
“贏?”
好似聽到了驚天奇聞,元演滿臉都是不可思議:“你拿什么贏?”
見兩馬交錯,場間卻并未傳來兵器相交之聲,李承志眼睛猛的一亮:好猴兒,果然將郎君的話聽進去了?
只要不沖動,此戰李聰就占足了七成贏面。
當“興奮劑”這三個字是說著玩的?
這玩意不但但會讓人亢奮,最奇特的是,能人的感官靈敏度成倍增加,就如放了慢鏡頭一樣…
場內眾人的眼睛一個比一個瞪的大,都想看看那瘦猴是怎么被翟清斬于馬下的。
但直至兩馬交錯,各奔東西,眾人也未看到想像中血濺當場的景像。
人還是那兩個人,馬還是那兩匹馬,不過換了個方向而已。
離的近些的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對沖之初,二人都摯著槊槍,瘦猴是直刺,翟清是橫斬。但就至一丈之際,那瘦猴突的一個蹬里藏身,射在了馬背之后,故而讓翟清斬了個空。
蹬里藏身不奇怪,精于騎射之輩大都會這一招。奇的是:竟被一個殘了一只手的瘦猴用了出來?
元演一直盯著李聰,看的極是清楚:“兩馬相交之時,我看你那仆臣抬起了槊槍,好似要扎向翟清面門一般?但不知為何,之后卻沒有刺?
錯馬之后,看他翻至馬背,又將槊槍橫舉,似是要斬翟清后背,也不知為何放棄了?”
還能為何?
只因欲置翟清于死地而后快。但其除了眼睛,余處皆被甲胄護擋,便是之前那一槍刺實、之后那一槍斬中,至多也就是令其跌于馬下。故而李聰才會放棄…
混賬東西,只要翟清落馬,便會由元淵判定為輸,你卻非要鉆牛角尖,非要報仇?
李承志恨的相咬牙,雙眼緊盯互換方位,再次奔向對方的二人,連元演都忘了回應。
這一次,翟清斜舉槊槍,好似是要直劈。
橫掃都斬不中,何況迎面劈來?
若是沒猜錯,這一槍應是斜斬而下,砍向馬腿。
這一刻,李聰只覺腦中無比的清明,只是瞬間,兩馬相交之后會發生的畫面盡皆呈現于腦海:翟清斜劈而下,馬腿斷成四截,自己栽落于馬,只能任翟清揮槍痛擊。
身著全甲,死定然是死不了,但郎君顏面已蕩然無存…
拼了!
只是剎那間,李聰就有了應對之策。
他夾槍于腋下,用右手抽出匕首,割斷了傷臂連著馬鞍的皮索。又飛快的脫了蹬,將身體微微右斜,傾向朝著翟清的一面。
眾人看去,只以為李聰又想來一次蹬里藏身。翟清卻有些犯疑:這瘦猴為何要將短刀咬在嘴里?
應是怕墜馬后怕被拖死,用來割蹬索的吧?
哪還能來得及?
翟清陰陰一笑,長槊就如一道閃電,在空中劃過弧線,直斬李聰的馬腿。
果然如此?
生死就在此時…
兩馬相交,千均一發之際,李聰猛一側身,雙腿用力一蹬馬腹,就如一直離弦的箭,竟飛身而出。
翟清雙眼盯著馬腿,雙手用力揮著槊槍,眼見就要齊膝而斷,李聰自是會栽下馬來,自是任由自己宰割,心中更是大定:狗賊,拿命來吧…
正自暗喜,猛覺眼前閃過一道黑影,好似有什么東西飛了過來。
連看都未看清,猛覺身上一重:眨眼前還坐于馬上的那瘦猴,竟騎在了自己身上?
哪還顧得是斬馬腿?
有如五雷轟頂,翟清目呲欲裂,當即丟槍棄韁,想將李聰掀下來。但雙手剛剛抬起,猛覺頸下一涼,眼前竟飆起了一道血花…
李聰明咬著牙,用傷臂環抱著翟清在頭盔,用力一掰,左右持刀,刺入肩甲與鐵盔相連之處。
縫隙只有拇指寬,便是運氣爆棚,槊槍也不一定能刺得進來。但近戰之時,匕首卻輕輕松松…
任由翟清掙扎,李聰只是緊緊的環著右臂,狠狠的攪動著右手里的刀柄。
一股接一股的血箭飆出,將李聰淋的如血洗出來的一般。沒幾息,翟清就不動了…
“啊…”
直到此時,才有人驚的叫出了聲。
圍觀者近千人,個個目瞪口呆,仿佛看到了奇跡一般。
本以為翟清必勝,卻不料不但敗了,還是慘遭橫死?
更無人想到過,即便是慘了一只手,這瘦弱不堪的李氏家臣卻都是如此悍勇,竟敢脫蹬飛身,飛撲對手?
元讞等人看著停馬下地,也不理伏于馬背,已然斷氣的翟清,直直走向李承志的李聰,只覺后背發涼。
于營中時,這李聰最是活潑,最喜笑鬧。有權貴子弟調笑于他,諷他長的不似人,李聰也從來不惱,只是哈哈一笑。
卻不知,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那與他幾乎一長相、一般瘦弱、好似是馬夫一般的李睿呢?
元士維慘了…
李聰單膝跪于馬前,用右手用力的一敲胸甲:“郎君,仆幸不辱命!”
這是他予河西所定的軍禮,有多長時間未見了?
心中感慨,又聽元演急聲問道:“李承志,你為何就敢斷定你這家仆必勝,萬一失手呢?”
李承志長吐一口氣,看著跪于馬下的李聰,悠聲嘆道:“下官哪有什么必勝之算?他自以為余生已殘,心若死灰。故而才想便是死,也要將仇報了…我若不應,他此生必如行尸走肉,故而,還不如讓他放手一搏…”
元演聽的直呲牙:“便是廢了又如何,只是一介家仆而已,你竟如此放任?”
李承志輕輕一笑,坦然道:“衛將說笑了,我與他同為李氏之后,自幼一同長大,情同手足。就如中郎與衛將一般,再差也是族兄族弟,何來的家仆之說?”
要不是劉騰就在一側,元演都想罵一聲放屁。
是這樣的論法么?
該拿陛下與我等做比喻才對?
看看皇帝,對待宗室,有時還不如對待家奴…
一眾李氏家臣卻激的心頭火燙,不由自主的就挺直了腰。
李聰被感動的眼中泛起了淚花:“郎君待仆恩重,臣無以為報,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何需掛在嘴上?
真要有擋刀的時候,李松父子、李亮、李睿等兄弟,怕是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滾起來吧!”
李承志冷哼了一聲,一指李睿:“輪到你了…郎君我也懶的聒噪,只有一句:不論勝敗,全須全尾的回來就行!”
說著一頓,又露出了一絲獰笑:“莫說如你兄弟一般,敢飛身撲敵這般冒險,但凡讓敵賊近了你三丈之內,就莫怪郎君扒了你的皮…”
劉騰、元演好不奇怪,就連久不作聲的元淵都一臉狐疑。
不讓其近敵三丈之內,那這仗還怎么打?
覷到李承志眼中的寒意,知郎君已被李聰激起了火氣,李睿心里直叫苦。
李猴兒,你這個混帳王八…
“仆…遵令!”
匆匆一拜便飛身上馬,催馬于校場之中,高聲喝道:“祖居李慧遠在此,何人敢來一戰?”
四十余個李氏家臣心中突的一燙,全都瞪大了眼睛。
只覺一股熱血直往頭上涌,李聰腦中“嗡”的了下,連臉都木了。
“好賊子…爺爺怎就不知報一聲名號再打…”
都還沒嘟囔完,猛覺頭上一痛,再抬眼一瞅,竟是李承志抽了他一鞭。
“白癡,莫不是被藥迷糊了?”
盯著一手持弓,一手夾箭的李睿,李承志恨不得撲過去抽他一頓。
便是真刀真槍,至多也就是圣前比斗,又非陣戰斗將,你報什么名號?
“某賀拔允來也…”
還真有敢應的?
真是一對棒槌…
正暗中譏諷,又聽元淵道:“此乃龍城縣男賀拔度拔之子,甚性敦厚,定是受族人脅迫才無奈從之,能不傷之,就莫傷之…”
龍城縣男,又是高車族,且姓賀拔?
李承志心中一動:“他弟弟,莫不是叫賀拔岳?”
元淵奇道:“賀拔岳是其三弟,才只十歲,你怎知道?”
大名鼎鼎的關隴集團第一代首領,我怎可能不知道?
賀拔岳與高歡同為爾朱榮之重臣,宇文泰便是其之心腹。賀拔岳被高歡暗中挑暗害后,宇文泰糾其舊部,為其報仇,之后繼承其衣缽,才奠定了北周之國基…
不過賀拔岳才只十歲,且自己異軍突起,想來不一定會有六鎮之亂,也就更不會有爾朱榮興盛壯大的機會。那高歡宇文泰等自然就如明珠蒙塵,一直蒙下去…
李承志隨口敷衍道:“只是偶聽他人提過,說其甚是聰慧,堪稱神童…也請中郎放心,某已喝令于他,不得近敵與三丈,應是傷不到的…”
結果他話音還未落,猛聽賀拔允一聲驚呼:“哎喲…”
眾不無不大驚:兩人明明離著還近十丈?
李睿慢慢催著馬,就如散步一般朝賀拔允迎去。但手上的動作一點都不慢。
只聽“綁綁綁…叮叮叮…”的亂響,箭如連珠之勢,箭箭都不落空,每一支都敲在賀拔允的甲胄之上。
至多還有十步,李睿就停住了馬,高聲喝道:“郎君有令,不許我近你三丈之內,便何需三丈?某第一箭射你盔纓,看仔細了…”
口中呼喝著,李睿竟又催起了馬。待戰馬小跑起來,他才舉起了弓。
眾人無不心生狐疑:這可是騎射?
若是步射,五十步內射中杏核者大有人在,但在騎戰中,能射中馬頭都能稱之為神射。
何況賀拔兵全身著甲,便是被射中也傷不到啊?
猜疑間,只見一矢有如流星,直擦賀拔岳頭頂而過。賀拔允雖看不到箭射到了哪里,只能“嗖”的一聲輕響,盔上并無衙響傳來,卻能看出面前飄下來的幾根絲線?
真射中了盔纓?
賀拔允心中一驚,哪還敢待在原地不動。猛一夾馬,直奔李睿而去。
便是你的箭射的準,射的快又如何?
且先吃我一槍…
李睿半點都不慌,稍一靳馬調轉過馬頭,奔于賀拔允之前,就如賀拔允在后急追,李睿在前急逃。
他扔掉馬韁,只憑雙腿空馬,口中高喝:“第二箭,射你槊桿…”
回身便是一箭,只聽“篤”的一聲,又響千蜂出巢,“嗡嗡嗡”的一陣怪響。
赫然一看,槊桿上竟真的釘著一支箭,還在不停的顫動?
賀拔允被駭的眼皮狂跳。
如此箭術,便緊騎射著稱的高車部落中也聞所未聞?
“第三箭,射你馬腿!”
聽到這句,賀拔允被駭得頭皮發麻,猛的一靳馬韁。
但顯然已是遲了,猛聽坐騎一聲長嘶,前腿一曲,竟往地上跪去。
賀拔岳急中生智,雙腳飛速脫蹬,順著慣性往前一撲,又猛的打了個滾。
不得不說能被元士維選中,確實有過人之處:等落地起身,竟還沒丟了槍和弓?
“第四箭,射你雙眼…”
賀拔允猛的低下了頭。
李睿慢下了馬速,圍著賀拔允轉起了圈圈:“那就射你雙手,射你雙腳…這里總無甲葉擋護吧…”
賀拔允又羞又氣,恨不得罵娘。
心中一橫,索性將槍與弓往地上一丟,頗為光棍的說道:“某認輸總行了吧?”
聽到李承志高喝“回來”,李睿才不情不愿的收起了弓。
就如風中凌亂,跌了一地的眼球。
“這是李睿,與方才那李聰是親兄弟,只是李旅帥的車夫?”
“還是馬夫…旅帥之坐騎,便是由基侍弄…”
“還負端茶倒水、撣灰擦靴…分明就是仆從,但弓一在手,怎就如養由基再世?”
元演斜睨著他:“你做何解釋?”
“下官從未說過他是馬夫或是車夫,只是無人問過而已…”
瞅了瞅侍立在側的李睿李聰,李承志呵呵笑道:“其兄弟二人皆為下官之心腹:兄為下官征戰于涇州時的親衛幢帥,弟則為斥候幢帥…死于他二人手中之賊,至少近千之數…
依下官設想,本是由他二人教授眾虎賁騎術與箭術,如此看來,不教也罷…”
元演喏動了一下嘴唇,卻辯無可辯。
殺賊近千?
莫說他了,將其領軍之時,麾下及親衛所斬之敵都算上,都沒有殺過這么多。
不過騎術,只是李睿這一手射術,與禁中專事游獵的射聲校尉怕也是不呈多讓。教一伙紈绔,豈不是綽綽有余?
元讞等人呆若木雞,看著李睿與李聰,心中萌生出一絲悔意:這可是奔戰一線,累殺千人之將。不提騎術與射術,只傳他們一些陣前搏殺或保命的以驗與秘決,就夠他們受用了。
多好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不耐他兄弟二人被人當猩猩看,李承志揮了揮,讓二人退下,又喝問著元士維:“還有一場,比是不比?”
元士維面色如土,早無半點如之前躊躇滿志。
只是如奴仆一般的兩個家臣,且其中一個還殘著一只手。但甫一照面,自己精挑細選之將竟不是其三合之敵?
那被傳的神乎直神的李承志,又該是何等的勇不可敵?
認輸?
不可能!
翟清已死,翟方已殘,李承志卻連一根毫毛都未掉?
這些高車虎賁就地就能背棄自己。
這些時日以來的心血白廢不說,更是惡了元演、元淵,甚至會讓陛下心生不滿…而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拼了…
元士維緊緊的咬著后槽牙:“為何不比?但我等深知李旅帥之勇罕有人敵,故樂可否準我等以多敵一?”
以多敵一?
李承志冷聲譏諷道:“莫不如,我讓爾等一百三十余人一擁而上可好?”
元士維眼珠一紅:“你不敢應?”
“呵呵呵…”
李承志笑出了聲,“元士維,切莫要激我。我算計著坑人的時候,你怕是連奶都沒斷…”
“我幾歲,你又幾歲…”
謀劃多日,李承志竟不上當?
元士維只覺血直往腦子里沖,當即惱羞成怒。
李承志冷笑不語,只等元士維有半個臟官出口,定然讓他滿臉開花。
但不等元士維出言不遜,突聽劉騰說道:“準了?”
李承志都懵了,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你個死太監,是故意的還是耳聾了?
元士維說的可是以多敵一?
想死,你自己上啊?
正要冷言譏諷,又聽劉騰道:“至多以一敵四,不能再多了…”
瞥見劉騰眼珠忽轉,好似在往城上亂瞄,李承志順眼一看,竟見城頭似是在揮話施令?
元恪,我干你大爺?
你是生怕我死的不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