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肇瞳孔縮如針眼:“李承志,莫不是看我高氏大廈將傾,予你已無助力,故而欲背信棄義?”
助力個毛線?
我來京才幾日,官已升了好幾級,重臣、權貴結識了一大堆,且已簡在帝心。但有哪一樣,是靠了你高肇了?
若不是因為高文君,你我怕是老死都不會發生交集吧?
“司空誤會了!”
李承志輕嘆道,“只是下官覺的,此時的司空有如病入膏肓之人,已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就如此時:下官官不過七品,職未入中樞,入京都不過兩旬,連各方關系都還未梳理出個脈絡來,如何敢妄斷圣意?下官覺的,司空該去問陛下才對?”
簡直放屁,你讓老夫怎么問?
況且誰讓你揣摩圣意了,老夫是讓你給個準話:我高肇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高肇氣的快要冒煙了,恨不得扯住李承志的領子,好好的喝問他一番:信不信老夫將你那些破事全抖摟出來?
你以為我是皇帝,被你三言兩語就能騙過去?
怎么也宦海浮沉數十載,城府與定力還是有的。高肇怒雖怒,卻不至于撕破臉。
他也更知李承志在顧忌什么:天授之人是能隨便承認的?
換成是他,也絕對是咬死不松口…
但如何才能讓李承志露些口風,或是給些暗示也行?
急切間,察覺眼前有人影晃動。抬眼一看,卻是高文君端了兩盞冰酒,擺在了二人面前。
應是方才他喝問時的聲音大了一些,讓三娘誤以為他與李承志吵了起來,擔心之余,才借故過來看一眼。
高肇心中一動,沉聲道:“也罷,老夫不逼你。但就問你一句,你待如何處置三娘?”
處置?
你也真會用詞?
正在用眼神安撫高文君,李承志哪知有詐,不假思索道:“算算時日,母親應是快進京了。到時再一道上門拜訪司空…”
其實就是提親!
高肇緊聲逼問道:“再之后呢?”
再之后,還不簡單?
自是該納采就納采,該問名就問名,該訂親就訂親…
當然,得先高肇同意才行…
李承志有些懷疑:高肇該不會是逼著自己,想提前將兩方綁在一條船上吧?
但有什么用,皇帝還是你外甥呢,準備收拾你的時候,不照樣沒一絲猶豫?
我李承志何德何能,敢讓你高司空當成救命稻草?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李承志就是覺得有些奇幻:曾幾何時,自己都還在為如何活下去而心驚膽戰,夜不能寐。挖空心思的琢磨該抱誰的大腿合適。
恍然間,竟也成了一方人物?
不過也算是好事。要是皇后不遇刺,皇帝沒有將高肇逼到如此地步,天知道他和高文君的事情會拖到什么時候?
正好趁機將此事敲定下來。
思量間,李承志便起了身,朝著高肇深深一拜:“知是不應該,此話不該由晚輩來問。但司空也知,晚輩之父在涇州任職,委實脫不開身。便冒昧問司空一句:若由晚輩伯父李始良代為晚輩問禮,可行否?”
問禮?
你也真會打蛇隨棍上?
李始良才是幾品,你去問問,他敢不敢在老夫面前落座?
這是真不拿我高氏當根蔥啊,李承志也真好意思講出口?
若是往常,高肇早已悖然大怒,拂袖而去了。但此時不但未惱,反而暗中狂喜。
“何時?”
怎么也得等老娘入京,備足重禮。且還得尋摸一位份量夠,關系合適的媒人才行…
李承志算了算:“短則七八日,最晚不過兩旬!”
兩旬?
高肇看似鎮定,但若細瞅,便能看到胡子已然開始輕顫:“老夫能活到那時候?”
怎么可能活不到?
高肇也太杯弓蛇影了吧。枉你宦海半生,盛極一時,囂張一世。只是一點風吹草動,就嚇成了驚弓之鳥?
冷靜下來好好想想啊,皇帝在嚇唬你好不好?
以元恪陰密的性情,真想收拾你,哪用的著如此大張旗鼓?等你察知時,要么已是身陷大獄,要么已是身首異處。
再者,你高肇要死了,皇帝再到哪里去找這么趁手的一把刀,用來平衡宗室、門閥,以及干各種臟活,背各種黑鍋?
放心,只要元恪不死,你就絕對活的好好的。而且依舊是權傾朝野的高司空…
心里轉著念頭,李承志不知不覺間就露出了一絲譏諷的表情,清晰的被高肇捕捉在眼里。
這分明就是在嘲笑老夫?
哈哈,竟連我高首文都不放在眼里,你還敢說你不是天授之人?
嘲笑好啊,嘲笑才對…
一瞬間,仿佛放下了千斤枷鎖,高肇陡然間只覺渾身一松。
“你,很不錯…”
說話間,高肇舉起了酒杯,隔案朝李承志輕輕一遞,而后竟一飲而盡。
這近似感謝般的一敬,卻讓李承志嘴里發苦。
他明明什么都沒說,但在高肇看來,就跟什么都說了沒什么兩樣:老夫若挺不過這一關,自然萬事皆休,你還提個屁的親?
果然是老狐貍,簡簡單單、平平常常的幾兩三句對話間,竟挖滿了坑?
但這真與什么神不神授神授沒什么關系,傻子都應該能想到啊?
“司空應是誤會晚輩了,晚輩并無世人訛傳的那般神奇,至多也就是好學一些,多看過幾本書!”
李承志很是無奈,“晚輩只是覺的,可能是事發太過突然,司空一時憂慮過甚,犯了燈下黑:像司空這般股肱之臣,皇帝再去哪里尋第二個?”
燈下黑?
稍一咂摸,便知李承志的潛意:意思是皇帝一時半會根本找不到比他高肇更合適背鍋的…
高肇頓時失笑,哭笑不得的道:“我道你道行有多深,連老夫都敢不放在眼里,原來不過如此?日后莫要再于旁人前露拙,省得被人嗤笑…”
意思是根本就不是李承志所以為那么回事…
不是皇帝舍不得他這個背鍋俠,而是太子若不是高英所生,高肇就沒了這個立場和動力。更沒有了日后自保的能力。
不然憑什么讓他繼續背鍋,而他高肇又圖什么,等著被新皇抄家滅族么?
高肇已然能想像到:要再不收斂,再不韜光養晦,遲早有一天,自己會被新皇拿來立威、及拉攏元氏宗室和被高肇得罪過的那些人…
高肇不想背了,皇帝卻不愿意放過他,這才是皇帝緊緊相逼的根本原因!
“老夫知你素來奸滑,也不強人所難。只是心中有樁困惑,想讓你幫老夫梳理一二…”
剛還笑話我的政治智商跟菜鳥似的,這會又要讓我幫你分析了?
怕還是想套話吧?
暗自腹誹著,李承志微一欠身:“司空請講!”
高肇雙眼一瞇,聲音壓的極低:“前太史令耿言于府中暫住之時,曾為老夫起過幾卦,其中一卦為:英年早逝,子嗣孤絕…可否應驗?”
英年早誓,子嗣孤絕?
這不扯淡么,也不看看你都多少歲了,便是立時就死,也和英年早誓沾不上半點邊…
正暗罵著,李承志悚然一驚。
這哪是為高肇起的卦,這卜的怕不是皇帝吧?
還說不是為了套我的話?
李承志頭搖的波浪鼓似的:“司空真是問錯人了。晚輩素來不信佛道、不語怪力亂神,更不信什么方士、術士所言的相理、命數…”
“那你信什么?”高肇緊逼道。
還能信什么?
李承志的語氣說不出的堅定:“晚輩只信:事在人為!”
事在人為?
意思就是,耿言的卦根本不準。皇帝會有兒子,而且十之八九,就是胡充華肚子里的這一個?
“呵呵呵…好一個事在人為?”
高肇一聲慘笑,仿佛在一瞬間便老了幾十歲,“怪不得你在涇州時,會不遺余力的襄助胡氏,原來也是事在人為?”
李承志頭發都快要立了起來:你為什么這么會腦補?
若是深究,當時胡保宗和安定胡氏那個吊樣,自己卻能三番兩次的善待如初,未嘗沒有那么些意思。
但和耿言給你卜的卦有什么關系?
我說的是人定勝天,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明知高肇誤會了,李承志不知道怎么解釋。怕是他說的越多,高肇腦補的越多,天知道會聯想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念頭?
算了,隨你怎么想…
看李承志默然不語,高肇更誤以為是他默認了。一時間心若死灰。
“罷了…李承志,老夫別無所求,若那日高氏真要大禍臨頭,只望你看在三娘的情份上,幫我高氏留下一子半嗣…”
說著說著,高肇眼中就閃開了淚花。
李承志有些牙疼。
看吧,就知道你會自己嚇自己,最后非嚇個半死不可。
就算是皇帝,也得講基本法。不可能新皇登基后說滅你高氏滿門就滅你高氏滿門?
憑什么?
你以為是北齊高氏的那幾個神經病?
“司空再莫要自己嚇自己,應該不至于到那般地步!”
高肇眼睛一亮:“真不至于?”
李承志氣的想吐血:合著這半天,你擱這演苦情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