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陣依然在挺進,弓兵依然在射箭,射的依然還是馬。
也不是沒有豁出去的賊兵,想臨死也要拉個墊背的,但胯下的戰馬根本不聽使喚,任憑如何鞭打,只是在原地轉圈圈。
沖擊力太強了…在戰馬的眼中,那密密麻麻反射著寒芒的槍尖,就如一根根火把。再加嘶聲喊聲震天,恐懼更是被無限放大。
終其原因,是沒經過大的陣戰,更沒有特訓過的緣故,這些戰馬根本不敢單獨沖陣。
“咚咚!”步陣中突然傳出兩聲鼓響,隨即又有十多個傳令兵站在旗鼓陣臺上齊聲大吼:“跪降不殺…跪降不殺…”
喊到第三聲的時候,就成了全軍跟著一起喊,聲浪鋪天蓋地,穿過敵陣,穿過山野,甚至傳到了十里外。
往南七八里外的一處山坡上,站著二三十個札甲騎兵,將三個披著魚鱗甲的軍將護在中間。
聽到逼降的聲浪,三十余騎無不駭然變色:都未見兩陣中軍交鋒,怎會有逼降聲傳出來?
槍陣越逼越近,箭矢射的越來越快,絕大部分的敵兵都被嚇破膽,早已跳下馬,學著李繼跪在地上,嘴里喊著投降的話。
數隊刀盾兵立時從槍陣中越出,兩人一組,一個防備一個捆。槍陣只是稍稍繞了個彎,便繼續殺進。
但還是有近四五十號賊兵在負隅頑抗。在一個軍將的呼喝下,全部跳下馬,持騎槍結成了一個圓陣。
但這些人此時才發現,自己的騎槍根本沒人家的長,他們只能邊往后退,邊大聲狂罵。
仔細一聽,罵的還是李繼。
原來這些都是李文忠的親兵、烏氏李氏的親族仆臣,跟李承志身邊的李松李柏等人的性質差不多。
主家起兵造反,一旦兵敗就會三族盡夷,而他們這些助紂為虐的仆臣親兵自然也無法善了。
更何況,那劉慧汪殘暴至極,連敗軍的家人都會被充為軍糧,何況投敵之輩?
左右都是個死,何必茍活一時,還不如拼死一戰…
真是不知死活!
李亮臉色一冷,連聲下令,兩個令兵各舉一桿玄武旗和青龍旗,又快又急的揮了兩下。
西北兩面,也就是后翼和左翼的槍陣頓時就有了變化,各越出一隊槍兵,圍殺了上來。
賊兵只是上半身有札甲,卻無頭盔,下半身也空空如也,槍兵一頓齊扎,便見血液橫飛。慘嚎聲中還夾雜著求饒的聲音。
但李亮哪里會理會?
再耽擱下去,仗都要快被騎兵打完了,除了這幾百敵騎,步兵再連根毛都撈不著…
結果便是,還沒兩分鐘,這四五十頑固份子便被槍兵屠戮一空。槍手各回原位,陣內只剩兩隊輔兵在捆綁敵兵,收攏戰馬…
白騎驅趕著騎兵,不斷的沖擊著左翼車陣。起初車兵還只是用槍尾推搡,李文忠眼見陣線要被沖破,不得不狠下心讓弓兵放箭。
有近兩百騎,竟然都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看沒有沖開車陣,李承志并沒有讓李時繼續沖擊,而是讓騎兵站在二十步以外吊射。
白騎全身甲胄,在這個距離,敵軍弓兵的箭對其根本造不成什么殺傷。
而賊兵車兵弓兵也只是前排有盾,中間和后翼根本無一絲防護,白騎只是幾輪拋射,李文忠的左翼就隱隱有了潰敗的跡像…
李文忠恨的牙都咬碎了!
敵帥明顯是想用這種軟刀子割肉的方法,一點點的消耗己方僅存不多的士氣和軍心。
但他沒有一丁點的辦法…李繼帶走右翼騎兵后,怕白騎反沖他右翼,李文忠把兩支弩隊全部調到右翼去了…
為今之計,只能硬挨。要么挺到李繼沖潰敵軍步陣,要么現在就下令,讓左翼迎擊…
就在他忍不住,準備給左翼下令出擊的時候,敵軍左翼陣中突然傳出一陣齊吼,緊而引動白甲全軍,聲浪震天憾地…
“跪降不殺…跪降不殺…”
這絕不是李繼帶領的騎兵喊出來的,此時的他們只多會喊“沖沖沖”,“殺殺殺”…
發生了什么?
李文忠悚然一驚,仰頭一看,只是瞬間,臉上便沒有了一絲血色。
李繼的騎兵正在被對方的槍兵圍殺?
怎么會這樣?
剛剛看李繼好像沒怎么費功夫,就率騎兵進破了敵卒的陣墻,沖進了“回”字陣內層,李忠還驚喜若狂,認為李繼定會殺的敵軍鬼哭狼嚎,立時潰散。
但這才過了多長時間,連半刻都沒有,形勢便急轉直下?
敵軍是怎么做到的?
李文忠臉上的肌肉止不住的抽搐,雙眼充滿血絲,滿目腥紅,就如一頭被困在陷阱中的野獸。
完了…全完了…
“完了,騎兵全完了…”
法明怪聲狂叫,但第二聲都還未喊完,感覺像是有一柄鐵錘砸了過來。
李文忠重重的一巴掌扇在了法明的臉上,怒聲低吼:“你給爺爺閉嘴…你個蠢貨,讓城下步卒聽到,怕是立時就會潰敗…”
“此時潰敗和稍時潰敗有何區別?”法明又驚又怒,嘶聲吼道,“敵軍強如天兵,打不過的…逃吧?”
“放屁…”李文忠怒道,“敵軍數百鐵騎在墻下虎視眈眈,我等但有風吹草動,定會銜追而來,能往哪里逃?”
“那就…降…”法明哆哆嗦嗦,帶著哭腔說道,“難道你就甘心這么死了?”
“呵呵呵…”李文忠仰天一笑,滿面凄然,“和尚,你怎就不明白,我等皆為法王起兵時的強助,等同于主犯,即便降了,又能有什么好下場?”
法明的臉色一白:五馬分尸…千刀萬剮?
還不如此時就來個痛快…
他又驚又怕,但最終還是用力的一咬牙:“那就打!”
“自然要打…哪怕能多殺一個敵賊,也能為法王之功業減輕一分阻力!”
李文忠滿臉的慷慨之色,森然說道:“我這就下墻,親率兵卒殺敵,和尚,你為我敲鼓助威…”
法明猛一點頭,紅著眼睛說道:“好!”
見他答應,李文忠心中一喜,但臉色深沉依舊,給令兵下著令:“傳令,全軍出擊!”
只當他真的要下墻親率士卒迎敵,十多個令兵眼露狂熱,大聲應道:“諾!”
“將軍,保重!”法明向著李文忠合了個什,又從鼓令軍手里接過了鼓槌,用力敲了下去,“殺”…
墻下的幾個軍將都懵了:方才還不是傳令,等敵陣左翼崩潰后,再全軍沖鋒的嗎,為何提前了?
但軍令如山,戰鼓一響,便絕沒有還站著不動的道理。
墻下四千步兵當即撤開車陣拒馬,挺著長槍快步向前,嘴里還狂喊著“殺殺殺…”
李承志冷笑一聲:敵軍這是生怕自己的力氣太足?
從百米外就開始全速沖鋒也就罷了,還吼的如此般的歇斯底里?
等沖到陣前,這些亂兵還能有幾分力氣?
難道是這李文忠惱羞成怒失了智?
不,應該是自知必敗,破罐子破摔了…
還算有幾分骨氣。
李承志之前還幻想著,當李文忠看到麾下騎兵已全軍覆沒,說不定便會嚇的就地請降。
看來自己想多了…
心里轉著念頭,李承志又急令旗兵,連續發了好幾道旗令:
命李時停止吊射,從南翼繞出陣線,自農莊南墻后繞至陣線北翼,提前設置防線攔截潰兵。
命李亮穩住步陣,以逸待勞,并快速調集所有弓兵至前軍,對亂兵進行壓制。
命后曲輔兵快速套車,并盡快從后翼繞出,準備對遲早都要潰敗的敵軍進行追擊…
李承志估計,即便弓兵射不潰敵軍,等見識到長槍陣的威力,亂兵也非潰不可,只是遲早的問題。
自己唯一需要考慮的,是己方的死傷會有多大…
幾句軍令的空子,敵軍就已沖到了兩陣正中,也不知是還沒殺就紅了眼,還是太過害怕想逃出陣,有好多亂兵竟然向南翼的騎兵陣線沖了過來?
都不用李承志下令,當即就有騎兵開弓,一頓亂箭將敵兵射了回去。
自此后,再也沒有亂兵敢往南沖,老老實實的跟著前隊撲向了白甲步卒。
剛過兩陣中線,便聽白甲步陣中接二連三的響起了“崩崩崩”的弓弦聲。數百支利箭從槍陣的空隙直射而出,迎向敵軍。
在近百米長的陣線中,這數百弓手就不怎么夠看了。雖然幾乎箭箭都射中了敵人,但并沒有形成“如巨鐮割過草地”般的壯觀景像。
李承志看的微微皺眉。
弓兵還是不夠啊。
但這玩意跟騎兵一樣,不是說拉過來一個兵就能勝任的。
一時需要集中訓練,二則是好弓不好造。不然也不至于貴到四把好弓加八百支箭,就能換一匹柔然大馬…
正思量著,李承志突聽耳中一靜。
不,聲音依然有,不少敵人中了箭,正在狼哭鬼嚎,也有不少亂兵還狂喊著“殺殺殺”,使勁的往前沖。
那少了什么?
他正自疑惑,旁邊的李顯一聲驚呼:“敵軍的鼓停了?”
還真的是沒了鼓聲…
李承志被驚的一臉懵逼:李文忠搞什么飛機?
一旦開戰,鼓聲便不能停,敲的越急才越好,鼓聲只要一停,便代表著歇戰,或是停止沖鋒…
你這數千兵卒剛沖鋒到半路上,你特么竟然把鼓給停了,你讓你這些兵怎么辦?
更何況,兩軍相距已然不足十丈,李文忠讓兵停下來,等于在給李承志的弓兵當活靶子。
李承志堅信,只要此時中軍一聲令下,白甲槍兵一個沖鋒,就能將敵軍擊潰。
他正準備讓李顯傳令,突聽中軍一聲鼓響…
只見前軍槍兵握拳在胸甲上猛的一敲,發出“咚”的一聲重響,而后端起長槍,又發出一聲沖破云宵般的怒吼:“殺!”
戰鼓一息兩敲,極具節奏,白甲戰兵長槍端挺,隨著鼓點齊步而來,就連陣線都沒怎么亂。
李承志只覺鋪天蓋地的殺氣撲面而來,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緩了好幾秒,他才咧嘴一笑。
李亮以前是斥候什長,敵人從來都是騎馬的柔然人,根本沒接觸過步戰。但第一次指揮步卒做戰,就能抓住戰機,殊為難得…
看,誰說李家沒人才的?
是一直沒有施展的機會才對,李時這樣的笨蛋只是少數…
別說李承志懵了,所有的亂兵全都懵了。
爺爺連敵人嘴上的胡子都能數清了,你他娘的卻停了鼓?
這沖還是不沖?
大部分的亂兵本能的慢下腳步,憤恨又茫然的轉過頭,看著莊墻…
“李文忠,我入你老母…”法明握著鼓槌,渾身直抖,恨的竟然咬破了嘴角。
幾息前,他正自慷慨激昂,抱著不成義便成仁的決心,用盡全身的力氣敲著鼓,突聽身邊的令兵一聲怒吼:“李文忠逃了…”
法明轉頭一看,莊園里奔出了幾匹馬,順著直道,直向東門而去…
其中一騎身上的魚鱗甲明明晃晃,不是李文忠還有誰?
這個狗賊,讓佛爺在墻上敲鼓,還說要親率兵卒沖殺?
原來是在哄著和尚替他穩住軍心、替他爭取逃命的時間…
爺爺給你穩個錘子,爭個鳥蛋?
佛爺不能活,誰他娘的都別好過!
去你老母的法王,去你老母的大業…
法明仿佛連吃奶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沖著令兵吼道:“如果不想死,就給佛爺喊:李文忠逃了,全軍跪降…”
連主將都逃了,令兵哪還能反應不過來?
稍傾,一聲充滿怒火和怨氣齊吼響徹全軍:“李文忠逃了…軍師嚴令,全軍跪降…”
像是被施了定身術,又像是被封住了嘴,亂軍集體失聲,呆呆的站在陣中…
東半個戰場頓時寂靜無聲,像是凍住了一樣。這等詭異的景像,就連李承志都覺得頭皮有點發麻…
隨即,如同在燒開的油鍋里添了一瓢水,又炸又響,一陣沖天般的怒吼聲響徹天地。
亂兵邊嚎邊罵,日著李文忠的祖宗十八代,抹著淚丟掉了兵器,跪在了地上。
“李文忠,你全家不得好死…”
“我入你大母…”
可憐古人,翻來覆去就那么幾句罵人的話…
李承志瞪著眼珠子,看著跪滿在兩陣間的亂兵,都不敢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一幕?
中軍的大鼓也就敲了十來下,槍兵也就往前走了七八米,大都還沒有與敵軍前軍接戰…
這都還沒怎么打,敵軍主將就逃了,敵軍就降了?
他知道會勝,也知道會是大勝,但從來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勝法?
太不真實了…
李顯突然湊了過來:“郎君,不若由仆帶一隊騎兵,將那些頑抗者斬殺…”
李承志怒聲罵道:“放屁,那才幾個人?你他娘想立功想瘋了?”
李顯所說的頑抗者,是敵軍中那些沖的太快,已與槍兵接戰的亂兵。
槍兵的矛槍還在不停的刺擊,這些人腦子壞了才敢跪下來投降…嫌死的太慢嗎?
不對…
李承志悚然一驚。
他此時才發現,中軍大鼓依然在響,槍兵依然在進擊,弓兵依然在放箭…
自己竟然忘了下令了?
再殺下去,原本已跪降的敵兵都會跳起來拼命…
能不廢刀兵、不折損傷亡就能就地俘虜敵人,為何要滿山遍野的追殺?
李承志又急又惱的拔下李顯背上的綠旗,往中軍一指。
看敵軍突然投降,李亮早被驚的愣住了神,不敢置信的看著越來越多的敵軍跪倒在地,口中還在喃喃自語:這樣就…勝了?
“將軍,主帥旗令,停戰…”
令兵一聲驚呼,李亮下意識的舉目一看,竟然是李承志親自摯著令旗,直戳戳的指著他。
他頓時驚出一身白毛汗,大聲嘶吼著:“停鼓…停鼓…”
他還以為李承志惱了,誤會他在搶軍功,哪里能想到,就連李承志自己都懵了…
李時使勁的抽著馬股,生怕自己跑的慢了攔不住潰散的敵軍。
他不止是怕李承志怪罪,更在意的是軍功…
不是說他立了功能獲得多少錢糧,而是認為李承志身為主帥,麾下斬獲最多如果不是李氏家將,郎君的臉面,李家的臉面往哪里放?
李時越想越急,恨不得給馬插上一對翅膀,翻過莊墻去…
剛轉過農莊南墻的拐角,李時正準備策馬向北,突然發現,莊園的東門竟然開了?
從里面奔出來了幾騎,個個都披著甲,基中一個還披的是魚鱗甲…
穿魚鱗甲的,會是什么人?
李時腦子里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親兵一聲驚吼:“是敵軍主帥,之前就站在莊墻上…”
親兵護著李時來回探了四回陣,就算沒看清李文忠的臉,身上那套獨一無二的甲胄也早記下了…
兩陣正在激戰,敵軍主帥怎么會在這里?
這是要逃…
這可是敵軍主帥,若是生擒,能頂多少級斬獲?
李時狂喜,身上的汗毛都好像在笑,大聲吼道:“甲乙兩隊繞行布防…丁隊,給我圍住了,小心不要弄死…”
下令的同時,李時猛扯馬韁,戰馬吃痛之下一聲長嘶,斜著馬身轉過了向。
李文忠面色如土,額頭上冷汗直冒…
敵騎為何會在這里,難道前軍已然敗了?
這分明是想包抄…
逃不掉了!
對方正處于全速之中,而自己剛剛出莊,等將馬速催起來,早被圍住了。
更何況敵騎還個個都背著弓,就算追不上,難道不會放箭?
“將軍,你先進莊,我等殿后…”四個親兵怒聲吼道。
“呵呵呵…”李文忠神經質一般的笑道,“有何用?”
逃進莊子,至多能躲個一時半刻,最終還是被俘的下場。
更說不定,會被得知自己未戰先逃,恨自己恨的咬牙切齒的潰兵亂刀分尸…
“降吧!”李文忠陡然一嘆,“能茍活一時,便是一時…”
四個親衛猛的一愣。
那劉慧汪何等殘暴你難道不知?
你倒是無所謂,畢竟劉慧汪還要靠你兄弟領軍。就算你投降的消息傳回去,劉慧汪也不能將你妻兒老小怎么樣?
但爺爺們呢?
九成九,家人會被李文孝拉出來當替罪羊…
想到這里,幾個親兵當即就起了殺心:不如現在就砍了你,至少沒了陣前投敵的污名。頂多也就是爺爺一個給你陪葬,卻不會連累家人…
他手里的刀剛舉到一半,只聽嗤的一聲,一根箭插進了親兵的面頰,隨即一股血箭飚起,親兵一頭栽下了馬。
李時邊搭第二箭邊吼道:“哪個敢動,爺爺將你射成蜂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