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賊寇援軍已過梧州。”
大帳中燈火昏暗,潘美和黨進,尹崇珂等幾個主要將領正在聽著斥候的匯報。
帳外時不時傳來風聲夾雜鼓角,在于夜色中喧囂呼嘯。
行軍打仗是一件非常累的事,別說生死相搏,光是沿途奔波勞累就能要人命。
對于南漢派出援軍,眾人并沒太多驚訝,都在預料之中,這幾乎是不用猜。
任何戰爭,在戰略上的部署多數時候并沒有太多選擇,跟多的在于軍隊士氣,戰斗力,后勤補給,執行李和組織程度的比拼。
就如他們圍困賀州,南漢必然會派軍來救援,而他們必然會派兵阻擊。
這幾乎稍有腦子的將領都能想到,但在這個過程中,誰能取得勝利就是雙方的兵將的全面比拼。
而更多決定勝負的還有山川地理。
潘美神色凝重,緩緩踱步,“如果我們要阻擊援軍,諸位覺得哪里最好?”
“非賀水不可,他們要救援就要渡河,要渡河就半渡而擊,把他們趕下去喂魚蝦。”韓保正立即道,“大帥,某愿領兵。”
韓保正說出他的想法,同時請命道,身為投降的蜀將,他十分急于證明自己,雖然在河東之戰中表現不錯,不過畢竟不是主力前鋒。
這次他更加急于證明自己,潘美只是微微點頭,沒有下定論。
賀江,位于賀州以南,往西有個大彎,從東西變成南北,溝通南方,敵人如果要支援,必然要渡過賀江。
半渡而擊,其實他們都懂,都明白這個道理,他們曾經打過淮南,滅了荊楚,吞并蜀國,自然知道搶灘戰的困難。
特別是在與武平周行逢大軍的大戰中,如果不是依仗火藥的威力,他們都很難在灘頭站穩腳跟。
但這些都不是關鍵,韓保正雖然求戰心切,精神可嘉,可他畢竟是蜀地的將領,缺乏如黨進和他那些后周舊將豐富的沙場經驗。
潘美手指劃過大帳中圖經:“關鍵在于,賀州以南江畔延綿百里,過河的地點很多,很難確定他們會在哪里渡河。”
韓保正有些臉紅,立即不說話了。
確實這才是重中之重,上百里長的江邊,如果把軍隊分散開肯定不行,那樣就是弱化自己,還根本防不過來,萬一對方集中兵力從一處渡江,其余各處支援困難,等趕到對面說不定已經渡江。
對面將領會打仗則更加麻煩,如果面對的是遼軍,他們肯定已經派出大量百騎為一隊的前鋒,到處深入,分散在漫長防線上四處出擊,以迷惑江畔的他們,讓他們搞不清主力到底會在哪里渡江,然后才可能過河。
這其實十分像小時候玩的躲貓貓游戲,只不過小時候輸了被玩伴逮住只會一陣笑鬧,這時要是輸了便是數萬人生死,甚至是國破家亡。
好在潘美等也是老將,十分有經驗,他們心里是明白這道理的。
同樣急于表現的老將劉仁贍立即看了一眼地圖,讓后鄭重的說:“某以為可以把阻援大軍集中放在江邊中斷,多派斥候探查兩岸,最好渡江去對面,發現敵軍再出兵阻截。”
說著他指了指一條匯入賀江的支流,馬尾河。
“水軍可以在馬尾河中待命,這樣既不會暴露我們,又能快速進入賀江支援步軍,而且如果步軍一時來不及阻援,可以先讓水軍堵上,等待支援。”
在這次伐南漢的戰略部署中,他是負責帶部分水軍隨陸軍主力作戰的,而主力水軍則由司超,郭廷謂,王環,曹彬等人率領。
“陸軍中挑出兩支一千人的騎兵精銳,分別在馬尾河兩側江畔巡邏,一旦東段有情況則東面的騎兵火速去支援,西段有變則西段的騎兵快速支援,但不在管轄界內若有戰報則不許動。”
眾人點頭,劉仁贍的建議就成熟很多。
水路肯定比陸路快,以斥候情報作為依據,用水軍作為江面上的反應部隊去堵住渡江點,陸軍中分出精銳騎兵,作為快速機動反應的支援部隊,只要暫時穩住灘頭局面,弄清楚賊軍渡河地點,后續大軍就會陸續支援到,將渡河部隊殲滅在灘頭,趕回水里去。
“諸位覺得劉將軍說得如何?”見眾人只是思考沒有說話,監軍竇儀連問道,他不太懂大戰,但有很強的使命感,覺得官家派他為監軍是極大的信任,現在他比所有將領都還著急。
大帳中的諸將接連點頭,都覺得劉仁贍的辦法好用,見此竇儀也松了口氣。
主帥潘美思索一會兒,肯定道:“這個法子可行,接下來我們商議一下具體的安排和布置”
夜色靜謐,燭火搖曳,大帳外風曳鼓角,光火耀夜,大帳內議論紛紛,各有所言,討論一直持續到后半夜。
大致是秦軍的核心將領都是跟隨史皇帝征戰天下的將領,他們早習慣了這樣討論事情的方式。
賀州城墻在夜幕中高聳,城頭火光居高臨下,同天上繁星閃爍,似乎跳躍著一樣的不安 最終,經過商議之后,潘美決定兵分兩路。
潘美作為主帥繼續領兵圍困賀州,作攻城準備,以劉仁贍為賀州以南都指揮,總領大軍阻擊南漢援軍。
其中水軍五千,布置在馬尾河入賀江河口處,陸軍一萬,囤駐賀州東南江邊的大龜寨,那里原本是南漢軍大營,被他們拿下之后作為駐地。
同時挑選兩千精銳騎兵分為兩隊,以馬尾河為界,在東西兩段江邊巡邏,作為快速反應的機動支援部隊。
安排妥當之后,秦軍立即展現出強大的執行能力,短短一天半所有部隊便部署到位,進入可以戰斗的備戰轉態。
這種組織度也令第一次統領秦軍主力的劉仁贍驚嘆不已,感慨他當初他們在淮南輸得不冤。
此話十分微妙,讓同行幾個原本不太服他的秦軍將領聽了十分受用,同時也表示,當初在淮南最能打的就是劉仁贍的大軍了,面對后周十萬大軍圍城還打了一年多,也十分令他們佩服。
就這樣氣氛也逐漸融洽起來,劉仁贍雖然治軍嚴明,但畢竟不是莽夫,而是儒將,領兵打仗的事他很懂。
很快,大量的秦軍斥候開始渡過賀江,探查南漢援軍的進軍路線,這一環及其重要。
又是在這一階段,劉仁贍更加驚訝的發現,秦軍的斥候十分精銳,待遇很好,而且數量龐大,遠超過其它部隊的斥候規模,士兵們也以能加入斥候為榮。
其它將領則向他講述了當年官家在軍中實行斥候改革的事情,畢竟官家打仗的時候十分重視情報和信息。
而劉仁贍也很快體會到斥候帶來的巨大好處。
南漢軍隊才到梧州,距離賀州二百五十多里路,他們的動向就已經被南面的斥候傳道自己的大帳中。
仿佛南漢軍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皮底下,二百多里!那可不是開玩笑的,而南漢軍則對他們的情況一無所知。
兩天后,他開始有些疑惑,南漢援軍沿河谷大道北上,很快到了蒼梧,隨后繼續北上,順著山間平地的大道向賀州方向進發。
可絲毫沒有分兵,也沒有想掩飾自己大軍主力行蹤的意思,直直的就順著大道往賀水沿岸來了 劉仁贍心想,他們應該會在最后關頭,也就是選擇渡口的時候迷惑自己的判斷,做出一些動作來,所以依舊精神緊繃。
賀江兩畔地勢平坦,可用的渡口很多,如果要足夠數萬大軍通行,那只有兩處,東面的葉屋渡和靠近賀州城的玉林渡。
劉仁贍換位思考,如果是他面對對岸可能有大軍封鎖,肯定會讓主力在后,派出前鋒在十幾個渡口上都佯裝渡河,讓后看對面的反應,調動他們的軍隊,讓他們疲于奔命,分散兵力,然后自己再找一處防線薄弱之處集中兵力一舉強渡。
這樣是最穩妥的,這么想著,他再三命令斥候,不要管南漢軍的前鋒部隊,哪怕危險也要深入敵后,探查他們主力部隊的動向,只有這樣才能查明他們到底準備在哪渡河。
不過到了第三天,他再次驚到了。
因為南漢部隊沒有派出前鋒部隊前往各個渡口迷迷惑他們,而是直接奔著東面距離賀州遠一些的大渡口葉屋度去了,而且是主力大軍,足足數萬。
劉仁贍再三向斥候確認都是無誤,南漢主力真的全去葉屋渡了。
這件事讓劉仁贍久久沒反應過來,最終他火冒三丈,覺得南漢軍就是在侮辱他,是覺得他們的封鎖部隊不堪一擊,所以大搖大擺的暴露主力行蹤,意思是邀他們在灘頭決戰嗎?
經第二天確認情報之后,劉仁贍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他做了精心的安排,精致的部署,就放著對面用各種戰術迷惑他的視野,擾亂他的判斷,沒想到對面直直的就這么過來了!簡直沒把他們放在眼里。
其實他并不知道,南漢軍領兵的不是國中大將,而是一個因為會討好國主而上位的宦官,他懂個屁 所以當天在確認南漢主力到達葉屋渡附近后,秦軍在河間沿岸部署的各部開始向葉屋渡北岸收縮靠攏,在灘頭樹林和大道邊上設伏,同時水軍艦船也駛出馬尾河,進入賀江,準備隨時截斷南漢軍的渡江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