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一章 增熵(一)
雖然破邪同盟中的獵魔人群體對他的觀感不好，雖然這個世界的人類在他的眼中都極為愚昧，但圖靈從不會因為這些因素，就輕易將這些人視作無知且愚蠢的土著，那是傲慢。
而他的很多敵人都死于傲慢，他很清楚這一點，這也是為什么他能無視這些人在他看來極為無禮的態度的原因之一。
甚至他很愿意尊重這些在亂世中生存，為了某種理想而抗爭的人們。只是過多的謙和只會讓事情變得復雜且麻煩，他可沒有功夫去慢慢證明自己的能力。那么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很簡單了——
夠不夠格，手底下見真章吧。
不詳的新人要與一位長衣獵人“決斗”的事情很快就傳開了，所有的獵魔人都對此報以好奇的態度，并第一時間想要看到現場的情況。
別看尋常的獵魔人對圖靈態度極差，那正是因為在種族因素下，促成了這些獵魔人團結之中的極度排外。他們之中很少有爭斗是通過打架來解決，因為獵人并不是酒館里鬧事兒的醉漢。
于是這件事在他們眼中就更有看頭了，他們很想看看這位狂妄的新人是如何倒在長衣獵人的拳頭下的。
決斗的地點在一處物資倉庫。原本是設立在空置的馬廄，因為那里足夠開闊，但此刻已經接近黃昏，而馬廄是在室外的，那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服裝各異的獵魔人們圍在亂糟糟的倉庫內，將中間拱出一個圓形，而此刻圖靈和那名同朱爾斯形影不離的長衣獵人已經各自站在了直徑兩端。
圖靈身上依然穿著叢林間小屋里摸出來的粗布上衣和長褲，外面披著一件粗布外套，如果不是腦袋的外形不錯，他看上去更像是一名馬夫，而此刻的圍觀群眾里就有這么叫他的。
站在他對面的長衣獵人則完全不同了。擋血披肩，獵人三角帽，帶銀紋的黑色長衣，中筒牛皮靴，掛滿了武器和魔藥的皮革帶，還有他手中迥異的護臂型盧恩銀獵具…這些在這個時代精良的裝備注定只能屬于一名強大的獵魔人，也足以與現在的圖靈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的名字是巴維爾·博格·維耶里。我的父親博格·維耶里是一名偉大的獵魔人，同時也是一名偉大的拳手，而我繼承了他的禮冠，他的天賦，他的徽章。”
與圖靈對陣的長衣獵魔人打開護臂機擴，扔下了那只帶著兩根短粗撞角的獵具，并將身上的皮革帶連帶其他武器和魔藥全部扔到了一邊，摘下皮手套露出自己的盧恩符文：
“我曾與朱爾斯一起被關在托瑞多氏族的血色賭場，我們在籠子中與野狼和僵犬戰斗，甚至還有岡格羅氏族蓄養的食尸鬼，且不攜帶任何武器，我精通于此。所以你不應該選擇與我決斗。”
圖靈表情沒什么變化：“我們可以開始了么？”
巴維爾皺眉：“在開始之前，哪怕你是沖動，這也不該是一場無謂的戰斗。我們禁止使用一切武器，但盧恩符文并不在這之外，因為殺死血族需要豐富的經驗，這盧恩符文便包含在其中。我不會使用我的獵具，但你可以，這樣更加公平。”
他摘下了自己的三角帽，卻看到圖靈也將其手中的獵具扔到了一旁，頓時搖了搖頭：
“你會后悔的。”
圖靈也搖了搖頭，身體輕微下伏，擺出了古怪的架勢。
人群前方的朱爾斯頓時眉毛一挑。
“如果你真能打贏我，我甚至可以將我的榮譽贈予你。”巴維爾顯然并沒有在意，也擺出了架勢。
“巴維爾似乎很欣賞這位小伙子的勇氣…”朱爾斯看向旁邊清冷的奎茵，“你不想表表態么？”
“我希望他贏，雖然我不認為他會成功。他的肉體力量強大到可以撕裂食尸鬼和渴血者，但經驗之間的差距并不是那么簡單就能彌補的。”
“事實上，我和你的想法相近。但我敢肯定，灰狐會給我們帶來驚喜的。”朱爾斯瞥了眼右邊不以為意的白胡子副會長里德，向全場高聲宣布，“伙計們！”
人群的注意力被他吸引。
“你們可以開始了。”
一名獵魔人為朱爾斯叼上煙斗。伴隨著爆發的喧囂聲，巴維爾如兇獸般猛撲而出，絲毫沒有因為剛才還算良好的態度而呈現出一絲的放水。精悍的肌肉線條將肩部和臂膀高高撐起，拉過一道道兇猛的拳擊轟向圖靈。
在周圍一片叫好聲中，圖靈左右高速閃避，迅猛的拳風呼呼刮過他的耳側，將這連綿不絕的進攻盡數閃過，并向后一跳避開對方的最后一記變招，蹬蹬踏步停下。
“黑發小子！你就只會躲嗎？！”
來自人群的叫囂讓圖靈有種回到超限斗獸場的感覺。他扭了扭脖頸，發出清脆的噼啪聲，再次躲過了巴維爾的撲擊和一串密不透風的進攻。
左前方，虛擬坐標223.556.109
右下方，虛擬坐標679.234.24
在感官目鏡的計算中，對方的每一個招式都被圖靈洞悉和推演。面對巴維爾接下來的拐擊轉甩拳，圖靈終于停下閃避的動作，“嘭嘭”兩聲炸裂的碰擊，接住了對方的攻擊。
力量強度超過尋常的泰克侵蝕者，但還遠不及碳基破壞者。
隨著數據收集完畢，局勢發生了微妙的轉變。
那暴風驟雨的拳擊被精準無比地擋下，拳拳相擊的嘭響不斷炸開在空氣中。一些獵魔人不滿的聲音開始回蕩在空氣中。
無論是正面攻擊，側身突擊，還是佯攻和變招，所有來自上半身的攻擊都被圖靈精確地阻擋，甚至開始了還擊。
他在半分鐘內就熟悉了我的戰斗方式…
巴維爾神色微變，猛然俯身猛掃圖靈下盤卻見一記膝撞迎面而來——
被看穿了！？
雙掌交疊握擊抵住兇猛的膝撞，他蹬蹬后退數步，狠狠甩了甩發麻的雙手：
“厲害…”
話音未落，便看到黑發的對手猛踩地面，下一秒一抹深黃色在眼前極速放大——
好快！
空氣在一瞬間紊亂，巴維爾勉強貼在顱骨上方的手臂遭受猛烈撞擊，那剛猛的力道穿透了手腕直沖后方的面門，整個人連連后退數步才勉強停住。
那是深黃色的粗布外套肩頂。
當那手臂從面部放下來時，巴維爾硬朗的顴骨已經出現一塊明顯的紅漬。但更加兇猛的攻擊已經隨之襲來，一片原本鋪在地面的茅草飛灑而起——
旋身疾走的極影掃開飛濺的灰塵和草渣直斬下盤，巴維爾倒身空翻后撤，但平身于地的圖靈猛拍地面，那剛剛掃過茅草地的雙腿風車般環繞一周，像是在地上飛旋的螺旋槳，又像是環繞一周猛然甩出的長尾，轟然鞭在巴維爾剛剛結束空翻的腰側！
后者悶哼一聲，整個人以極快的速度朝側方飛去。就在他眼花繚亂的視線中，只看到眼前灰影一閃，圖靈突然爆發出鬼魅般的速度一記膝撞狠狠崩在了他的腹部。
在其以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的剎那，一只手掌捏住了他的肩部，一拉一推強烈的力道讓他五臟六腑幾乎都移了位，但那扣死其肩部的手掌自然不只是制造二力相撞這么簡單，而是擒拿。
隨即所有人便看到巴維爾強壯的身軀眨眼間就被帶著跨越十米狠狠砸向地面！
這瞬間爆發的速度和力量也讓所有人都看到了圖靈手背高亮的盧恩符文，十米的加速度加巨力就這么摁在地上，巴維爾的脊背將會瞬間殘廢！
就在這剎那間，巴維爾手背上的盧恩符文猛然高亮，整個人以詭異的姿勢突然騰起，而圖靈按向地面的爪掌發出轟然巨響砸出巨大的龜裂凹陷。
一片飛揚的草屑中，巴維爾不進反退向手依然撐在地面的圖靈發起反攻的炮拳，但卻擊空在了地面崩飛一片草渣。
因為察覺到他開啟盧恩符文的圖靈已經完成了蜷縮，拱起的脊背宛如某種蓄勢待發的兇獸，下一刻便是又一擊肩撞如炮彈般轟在巴維爾還未來得及收回的肩背——
嘭！！！
肉眼可見的微塵在空氣中炸裂，巴維爾整個朝后方猛飛而去！
四面一片嘩然，朱爾斯雙目瞪大，一把摘下了手中的煙斗。
“好古怪的格斗術！”
“有點像狼人…但又完全不像那么一回事。”奎茵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圖靈的動作，手腕在腰間的劍柄上抽出又落下。
“很像是野獸，但又沒那么血性。”朱爾斯認真評道，“而且他的身體強化…也很不一般，這速度快趕上老練的長衣獵人和那些血侍了。”
不知為何，他感覺此刻的灰狐，就像是岡格羅氏族飼養的食尸鬼和僵犬，動作擺動之間宛如一只兇獸，卻又不似猛獸那般野性。
“這是什么格斗術？我從沒見過這樣的打法…”巴維爾從地上爬了起來，眼中的神色逐漸變得凝重，且更加專注。
“布雷澤的角斗秘籍。”
“什么？”巴維爾疑惑。
“格斗術的名字。”圖靈甩了甩手腕，看向對方手背高亮的盧恩符文。
一直以來圖靈都未曾鍛煉過自己的戰斗技巧，因為在現實世界的對決，從來都是科技武力至上，哪怕是近身肉搏。除了在超限斗獸場的日子。
在作為欺詐之刃布雷澤的時候，圖靈用怪獸的身軀磨練了獨屬于自己的戰斗技巧，并在返回現實世界后將其重新編譯并應用。在現實世界，他所開發的三位一體的外形也更像是怪物，而非人形裝甲，因為那更加契合他所使用的結合科技的肉搏技巧。
雖然現在使用的是自己的身體，但并不妨礙他宛如怪獸一般戰斗，哪怕這些動作在常人眼中極為古怪。而剛才的動作，就是他作為布雷澤時經常使用的“掃尾”和“怪物鐵山靠”。
圖靈本體的力量也僅僅只比泰克侵蝕者強一些，在沒有幻肢等科技的加持下，圖靈只能使用盧恩符文為自己“逆熵”拔高身體速度，選擇穩扎穩打來應對眼前的對手。先是觀察，然后試探，接著是反擊，接下來又該步入試探。
讓他有些訝異的是，在微幅“逆熵”的情況下，自己此刻的力量雖然還沒到碳基破壞者的地步，但移動速度卻已經是之前的兩倍有余，而眼前的巴維爾依然能看清自己的動作并給予有效反擊，哪怕速度不及自己，這讓他意外的同時，也更加篤定自己一貫穩扎穩打的舉措。
注意到圖靈的視線，巴維爾咧了咧嘴，因為臉上很疼，而且身體有股莫名的脫力感：“接下來我不會松懈了。”
不只是因為剛才的失利，更多的則是他發現圖靈手背的盧恩符文已經亮起，這代表著剛才的一切都只是開胃小菜。
“他的符文真的只是身體強化？”一邊的朱爾斯看向奎茵。
“是，但是…”奎茵露出了一抹猶豫，“我覺得他的能力不止如此。”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巴維爾要輸了。”朱爾斯吹出一口灰色的煙氣，看著場地中的二人再度碰撞在一起。
但這次，卻是圖靈被撞得猛退兩步。
就在二者相撞的瞬間，他感覺到攻擊在對方身上的力道消失了。
這種感覺從剛才按擊巴維爾的時候便有過，只是并不明顯，此刻那股將他的力道偏轉的力量更為凸出。而根據副腦編譯器的計算，這兩兩對撞的一拳后，巴維爾本應出現0.1秒的頓挫，隨后根據其習慣他會選擇拉開距離或是擒抱，但現在…
一枚拳頭在圖靈的視線中高速放大，他側身躲過的瞬間便還以一記咬拳，被對方的臂膀擋住，但巴維爾卻像完全沒受影響一般泥鰍似地旋身繞行，于側面擋開圖靈的肘擊和掃腿，一把撈起他的腰部將其上半身朝后方轟然砸下！
雙手撐在地面蕩開大片草屑，圖靈身軀側旋間，高懸在空中的雙腿絞死巴維爾的脖頸，全身發力便以倒立的姿勢將其拋之而出。但后者在空中突然詭異地變向折返落地，一記炮拳便轟在了圖靈的小腹！
“好！！”
“揍翻他！”
圍觀群眾們自然不愿意看到老練的長衣獵人被一個新來的異國小子揍趴下，所以少有人為圖靈的優勢而喝彩。
一片草屑隨著圖靈高速摩擦地面的身軀而揚起，他迅速起身甩了甩剛才擋在腹部壯撞得生疼的手臂，卻發現右手已經軟組織扭折，手腕和幾根手指呈現詭異的角度，扭曲得就像張牙舞爪的鬼爪子。
“你輸了。”巴維爾收起拳頭，舒展了一番脊背，“你的手腕已經折斷，如果不及時醫療，他會遭受徹底的破壞。這場決斗結束…”
“啪咔！”
清脆的骨頭摩擦聲，圖靈輕輕一掰，手腕恢復如初。而隨著一陣劈啪作響的骨節聲，那些扭曲的手指也迅速復原。巴維爾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在他看來，圖靈不像是能做出如此“硬漢”行為的角色。
“你偏轉了我的攻擊。”當圖靈的聲音傳入巴維爾的耳中，他驟然一肅。
“而且你還能偏轉自己的動作。你能將動能掃向其他方向，并利用這種方式來達成特別的進攻和規避。這就是你盧恩符文的作用。”
這就是圖靈與開啟了盧恩符文的巴維爾交手后得到的直觀感受，而從對方的表情來看，這位獵魔人雖然不知道到“動能”是什么，但他能明白圖靈的意思，而圖靈也確實說對了。
這有些類似于動能腺體的感覺，但相比強硬吸收動能的動能腺體，對方的功能更加溫和，但也絕對是一大利器。
“他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像是異端科學的詞匯…如果有教會的人在這里，我們絕對會遭到本不該存在的清查…黑色頭發的人果真是不詳的化身。”
旁邊的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圖靈沒理會那些言辭：“而且我的速度遠超于你，但你依然能夠看清我的動作，這代表你的第二項盧恩符文，很可能作用于反射…嗯，反應力和眼力。”
圖靈本想說反射神經和視覺，不過這些獵魔人對自己的惡意尚且如此，自己嘴里再蹦出“動能”以外的“異端科學”詞匯，難保會累計成日后的麻煩，他沒忘記卡羅爾夫人的善意叮囑。
“僅僅幾分鐘的戰斗，你便能推斷出這些，你戰斗直覺超乎常人。你的外形根本不像是接受過訓練的人，我敢肯定，你一定是個天生的戰士。”
巴維爾夸贊，但圖靈搖了搖頭：“差不多就到這里吧。”
“你是要認輸了么？”
“不。”圖靈捏了捏自己的左手腕，“我是說，我的實驗差不多到此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