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一大章,下次更新28號)
王宮,暖水湖畔的公館,那是二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公主寢房的布置和從前一模一樣,奇諾站在落地鏡前,正在整理身上穿著的禮服,他將領帶調整到恰到好處的松緊,撫平每一縷褶皺,確保穿戴細節整潔無暇。
落地鏡中倒映著那雙寶石般的琥珀色眼眸,帶著微微的笑意,仿佛是在迎接一個重要時刻。
妮蔻此時正站在奇諾身后,和那雙琥珀色眼瞳中的笑意不同,妮蔻已是泣不成聲,淚流滿面。
妮蔻作為唯一一個從最開始跟隨奇諾走到今天的人,早已獲得奇諾的全部信任,在輪回規則失效之后,奇諾也把自己的事都告訴了她。
妮蔻如今知道了關于傲慢因子殘缺的事,也知道最后要進行補全的不是奇諾。
妮蔻一度以為,她可以追隨奇諾到自己生命的終點,死去前的最后一刻還能看到奇諾永不停止的步伐。
她從沒想過,奇諾竟將以現在這種方式落下帷幕。
她知道,這場天局跨越了兩個位面,跨越了數千年的時間,絕不是她能改變的,哪怕一句勸阻都顯得矯情,多余。
所以,她最應該做的就是像往常那樣,無條件站在奇諾身后,默默追隨他到最后一刻。
可無論再怎么迫使自己冷靜,她的眼淚仍在止不住地流,站在那里無聲哭泣著。
“所有過往終將淹沒在時間的洪流,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奇諾口中喃喃吟語著,第二次在這個世界說出了《銀翼殺手》的著名對白。
只是這一次,他并不是對自己的敵人說。
他看著鏡面中的自己,說出了最后的話:
“死亡的時刻到了。”
登神長階,這是一座位于王城的建筑,曾經是數千年前太陽王登為眾神之長、冊封上古九神之地。
索蘭黛爾在葉蕭塵、羅青鋒的陪同下來到登神長階時,周圍已是人山人海,宮廷衛隊將人群隔在兩側,清理出了主干道供他們通行。
新一代的國王「多古蘭德二十七世」早已等候在此,臃腫的身軀穿著國王長袍,明明貴為一國之君,此時卻謙卑得像個仆人,頭都快低到腰際了。
一看到索蘭黛爾出現在視線里,國王趕緊帶著身后的王室成員迎了上來,他們無人敢用目光正面直視,神態唯諾,對年輕的前代女王顯得誠惶誠恐。
國王低著頭顱,這位在戰爭中奪得王座的豪杰竟連手都不知往哪放,無措之際直接摘下頭頂的王冠遞向索蘭黛爾,以最謙卑的口吻說:
“女王陛下,很榮幸再見到您。鄙人前兩年不忍看到全境戰火延綿,糾集家族勢力起兵剿滅叛軍,短暫地為您代管了這個王國,只為等候您的歸來。”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女王陛下效力!現在,王冠該物歸原主了!”
這位國王無疑是聰明的,很清楚地認識到了自己的定位。
任他麾下軍隊數以百萬計,超凡者無數,在戰爭中多么勇猛,乃至笑到了最后,但他依舊很清楚自己不是王者。
過去兩年有可能是。
可在奇諾與索蘭黛爾雙雙歸來之后,他就不是了,頂多是一只螞蟻,一只比其它螞蟻更強壯一些的螞蟻。
流連那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是沒有意義的,急流勇退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只是,面對遞上來的王冠,索蘭黛爾并沒有接,也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這位“國王”一眼,就這么擦肩而過,仿佛他只是塵埃罷了。
索蘭黛爾遙望著前方的登神長階,它的梯面都用磨光大理石鑄成,據傳當年耗費了近數十萬人力,在一年之內建成。
放眼望去,登神長階氣勢傲然,飄搖的細雪在梯面凝成霜白,潔凈無瑕,它是如此之高,仿佛可以直達云霄,組成了一條通往天穹的道路。
在眾人的矚目下,索蘭黛爾一步步走了上去。
越來越多的民眾認出了索蘭黛爾,這些人曾經在兩年前唾棄她,羞辱她,不遺余力將她趕出王城。
有人拿雞蛋砸過她,有人往她臉上吐過口水,有人把她踹倒在地向著腦袋狠狠踹過。
就是這么一群曾經把她視作垃圾的民眾,此時又目光炙熱,滿懷敬畏地看著她。
這,就是她付諸一切想要拯救的人們。
他們被強力的權威肆意擺弄,就像被馴服的家犬,笑還是怒,只在主人的一念之間。
“榮歸女王!”
第一聲呼喊不知從何響起,此起彼伏的聲浪開始沸騰,在登神長階之下匯聚成了一片海洋。
“榮歸女王!”
“榮歸女王!”
索蘭黛爾不知走了多久,當她終于走到長階頂端的飛升之臺時,呼喊聲依然久久沒有平息,每個人都在狂熱地高呼“榮歸女王”。
葉蕭塵和羅青鋒此時都站在索蘭黛爾身后,葉蕭塵看向遠處的王城巨壁,視線仿佛穿透古老的石墻,正注視著那個即將到來的人。
“他很快就要來了,我們將在這里完成傲慢因子補全。當你成為新生代的傲慢,他就再也不能陪伴你了,遇到什么問題就找羅青鋒,他會幫你解決。”
“索蘭黛爾·凡·多古蘭德,請帶著他對你的愛,走到最后的終點吧。”
索蘭黛爾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注視著下方此起彼伏的人群。
貴族也好,平民也好,奴隸也好,每個人此時都跪倒在地,對她頂禮膜拜,化身成最狂熱的信徒,就像當年他們面對偉大的攝政王,高呼“榮歸吾主”之時。
跪倒的人群不斷高呼“榮歸女王”,竭盡所能展露著自己的敬仰,又對著索蘭黛爾叩首膜拜,希望這模樣能被她銘記在心里。
他們覺得,自己的虔誠將為女王帶去笑容。
殊不知,每一次膜拜,每一次呼喊,都化作了一把把刀子,狠狠地刺進了索蘭黛爾的內心,刺得鮮血淋漓,幾近麻木。
這一刻,她只覺得命運竟能如此戲謔。
從16歲登上王位,到27歲退位,再到現在29歲回到王位,她經歷了13年的沉浮,期間樹敵無數,遇到了不知多少艱難坎坷。
為了兒時在心中埋下的理想,她咬緊牙關一步步往前走,期間犧牲了知己,失去了朋友,拋棄了愛人,最后所有努力化作云煙,變得一無所有。
一無所有不是最諷刺的。
最諷刺的是這些呼喊。
從“榮歸太陽”到“榮歸吾主”,高懸千年的太陽在她手中隕落,死神的黑影又在同樣的地方崛起。
從“榮歸吾主”到“榮歸女王”,死神為她落下帷幕,又反手把她推上神位。
她用了半生的時間去消滅神明,結果自己現在被敬為神明。
她似乎明白了。
什么都明白了。
這是一個輪回。
一個無論怎么努力,都不可能掙脫的輪回。
“呵呵呵...妹妹,你還是走到今天了。”悄然間,遺落在記憶里的聲音在索蘭黛爾身后響起。
時間仿佛在此刻凝固住了,圍繞著登神長階的人群變成了靜止的畫卷。
鋪天蓋地的呼喊聲也像隔了一層玻璃,變得模糊不清,只有身后那個聲音清晰可聞。
索蘭黛爾回過頭,木然地注視著不遠處站著的人。
飛升之臺原本只有她、羅青鋒、葉蕭塵三人,此時卻又第四個人站在那里。
安德烈·多古蘭德,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如幽靈般站在那里,還是和記憶中一樣陰鷙。
羅青鋒沒有察覺,葉蕭塵也沒有察覺。
這是只有索蘭黛爾才能看見的記憶幽靈。
安德烈用戲謔的目光看著索蘭黛爾,聲音故意拖得很長,滿是嘲弄:“妹妹,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你當不了這個女王。”
“王位不是給人坐的,尤其是會去同情別人的人。”
安德烈緩緩走了過來,站到索蘭黛爾身邊,與她一同俯瞰著登神長階之下的人群:“看看這些人吧,他們值得拯救嗎?”
“隨波逐流愚昧無知,像狗兒一樣遵循著強權,從來不會記住你給予的關懷與憐憫,現在是如此,千年之后仍將是如此。”
“人類是不可能去改變人類的,只有神明才能引領人類。”
“多么悲哀啊,你從一開始想做的、用了半生時間去做的,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安德烈的手在索蘭黛爾面頰撫過,帶著死一般的冰涼,卻真正是哥哥對妹妹的輕撫:“妹妹,你累了,該休息了。”
若有似無的觸感在剎那間破碎,化作虛無,安德烈的影子和聲音一同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兩只輕輕搭在雙肩的手。
索蘭黛爾回頭望去,珀修斯和凱瑟琳正站在身后,慈祥地看著她。
她的雙眼空洞無神,輕聲說:“爸爸,媽媽,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到啊...”
珀修斯和凱瑟琳露出溫柔的笑容,他們走過來張開雙臂,將索蘭黛爾抱在了懷里。
“女兒,辛苦了。”
在父母的懷抱里,前所未有的悲愴在索蘭黛爾心扉蔓延,她緊緊縮在二人懷里,試圖壓抑住那股撲面而來的傷感,卻還是流下了眼淚。
哎,怎么又哭了。
明明29歲了,還是一個愛哭鬼...
索蘭黛爾緊緊抱著父母時,突然有掌聲響起,冷冷清清,卻持續不斷。
她抬起頭看向前方,麻斑和奧蘿拉夫婦正站在那里。
這兩位以身正法的知己依偎著彼此,臉上滿是幸福的笑容,正在為索蘭黛爾鼓掌。
索蘭黛爾流著眼淚,喃喃說:“麻斑,奧蘿拉,對不起啊,我把你們的犧牲辜負了...”
麻斑和奧蘿拉都露出豁達的笑容,他們并肩走了上來,輕輕將手搭到了索蘭黛爾肩上。
“陛下,辛苦了。”
這時,銀鈴般的笑聲響起,隨之還來的還有狗狗歡快的吠叫。
索蘭黛爾隨著聲音的方向看了過去,一個小女孩站在那里,高舉小手熱情洋溢地跟她打著招呼,身邊那條大黃狗也吐著舌頭,朝她歡快地搖著尾巴。
看著不遠處的小女孩,索蘭黛爾摸向了手腕上系著的破布條。
從12歲那年起,這個破布條就系在了她的手腕上,無論走到哪里都不離身,只為提醒自己不要忘記初心,不要忘記最初為什么會踏上這條路。
因為反復的洗滌,破布條已經褪色,如今依舊系在索蘭黛爾腕上隨風飄揚,那是17年風風雨雨的痕跡。
索蘭黛爾望著小女孩輕聲呢喃:“17年了,我還是不知道你的名字...”
小女孩咧嘴露出清澈的笑容,帶著大黃狗跑上來牽住索蘭黛爾,她的手就像棉花糖一般柔軟。
“姐姐,辛苦了。”小女孩甜甜地說。
溫暖的風拂過索蘭黛爾的面頰,嘹亮龍吟響徹長空。
她抬起頭,看到一條赤紅色的巨龍在盤旋,龍背上的騎士有著和巨龍同樣的發色,如火焰般在空中滌蕩。
那是巨龍緋夜,和永不拋棄它的騎士,洛娜。
看著童年相識的故人,淚水再度模糊了索蘭黛爾的視線,她嗚咽著說:“對不起,娜娜,對不起...我這一生中,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啊...”
緋夜在空中盤旋許久,好幾次越升越高,似乎就要離去了,可最終,它還是落在了索蘭黛爾前方。
洛娜跳下龍背,奔跑的身影就像兒時無數次跑向她,將她緊緊摟在了懷中。
洛娜幫索蘭黛爾擦去眼淚,用面頰溫柔地貼著她的額頭。
“索蘭,辛苦了。”
在這么多人的環擁中,索蘭黛爾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的視線漸漸變黑,意識仿佛在過往人生中跳躍。
時而感覺自己變成了剛出生的小嬰兒,被爸爸媽媽抱在懷中,聆聽著溫柔的安眠曲,在濃濃的安全感下入睡。
時而來到數年之年,她端坐于王座,麻斑在殿下慷慨陳詞,此時的奧蘿拉小姐還在遠方,與他素不相識,獨自等待著命中注定出現的人。
有那么一瞬間,她似乎回到了薄暮城,那個小女孩領著可愛的大黃狗跟在她身后,她們一起吃蛋糕,喝糖水,手牽著手奔跑在大街小巷。
緊接著又回到童年時光,晚風中回蕩著下課的鐘聲,放學的學子們熙熙攘攘,洛娜帶頭跑出學院,晚風吹起那頭紅色長發,童年伙伴就這么站在被夕陽染紅的校門口,歡笑著朝她招手。
短暫的時間在無限拉長,過往人生的一幕幕就像畫卷,在索蘭黛爾的意識中斑駁展開。
索蘭黛爾驀然發現,原來自己的人生并不只有過去幾年的痛苦和迷茫,原來還有那么多幸福的事。
畫卷的終點,她又回到了當下,故人們仍在周圍擁抱著她,而在自己生命中留下最深刻痕跡的那個人,也不知何時來到了面前。
“又見面了,小公主。”
17年前,她還只是一個年幼的孩子,他也是這么突然就出現在了自己的生命中。
她記得,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窗外蕩著徐徐清風,斑駁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周圍滿是月桂花盛開的味道。
那時一切都如此祥和,沒有喧囂,沒有紛爭,有的只有初遇時的悸動,以及對未來的憧憬。
索蘭黛爾瞳中倒映著奇諾的身影,她幽幽問著:“諾,你就這么想成為神明嗎?”
時光回溯,月色自蒼青色的夜空中傾斜而下,落在晚風中的暖水湖畔,也照亮了湖畔邊促膝長談的兩個愛人。
奇諾抬起頭,看著夜幕中閃耀了億萬年的群星,仿佛是在注視著時空背后至高無上的存在。
“我只是想走到最后,見證那個答案而已。”
悄然間,無數聲音在此時涌入索蘭黛爾的腦海,在她的意識中回響著。
“你的迷亂糾葛,漫長人生,也許只是至高存在隨手捏造的一串數據,一個符號,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妄。”
“我們本身的存在算什么...在永恒面前,我們什么也不是。”
“能跨越時間直面永恒的,只有另一種永恒的存在,那就是拒絕者。”
“作為永恒的生命,他愿意會為你在終點前停下腳步...這是愛啊,傻姑娘,這是愛。”
“在他心中,不管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在每一個時間尺度上,他都深愛著你”
“只要你還活著,他就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只要你還活著,他就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只要你還活著,他就永遠不可能走到終點。”
在紛繁的回響中,索蘭黛爾感覺到了熟悉的擁抱,那是奇諾擁摟著她,正俯身輕吻著她的嘴唇。
“今天是回雪30日,是你的生日,許個愿吧,小公主。”
索蘭黛爾的眼神變得愈發清明,所有相處的回憶在此刻交融,往昔歲月猶如煙火變幻,化開在了心里。
她笑了,那是一種解脫、釋然的笑。
“愿你得到想要的答案。”
“噗嗤!!!”
葉蕭塵和羅青鋒站在索蘭黛爾身后,正在等候奇諾的到來,卻毫無征兆聽到了血沫噴涌聲。
索蘭黛爾心口處迸射出一朵猩紅色的鮮血花蕾,詭邃而至高的力量如海嘯般洶涌澎湃,最后化作黑色烙印,永遠烙在了她的身體里。
曾經的眾神之長太陽王,現在的輪回世界首席強者,兩個歷經無數生死沉浮,面對天崩都不會改色的強者,此時雙眼圓睜,近乎肝膽俱裂。
他們認出了那黑色的烙印,也認出了那股令人戰栗的力量。
命定之死!
“不!!!!!”葉蕭塵目眥盡裂,近乎尖叫起來,瘋了似的沖向索蘭黛爾。
與此同時,羅青鋒猛張衣袖,一盞琉璃瓶從中飛出,懸于掌心。
這種法器名為「元嬰瓶」,可以封存人的一縷元神,哪怕肉身被毀,只要元神尚在,便可重塑肉身不死不滅。
元嬰瓶中原本封存著羅青鋒修煉凝成的元嬰,是他真正意義上的第二條命,也是足以在關鍵時刻逆天改命的底牌。
可他此時果決到近乎癲狂,連半點猶豫都沒有,直接滅殺元嬰,讓元嬰瓶空了出來。
羅青鋒將道力灌入元嬰瓶,真氣瞬息包裹住索蘭黛爾倒下的身軀,試圖從她身上抽出一縷元神封入瓶中。
然而,羅青鋒很快就心涼了,因為元嬰瓶對索蘭黛爾毫無反應。
這只有一種可能...
“不不不不不!不!!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葉蕭塵撕心裂肺地尖叫著,他抓著索蘭黛爾的衣襟,瘋狂搖晃那具沒有反應的身軀。
索蘭黛爾的眼瞳倒映著葉蕭塵扭曲的面容,也倒映著更遙遠的天空,卻沒有任何生命的神采,唯有心口不斷流淌著血液,在身下匯聚成猩紅的血泊。
命定之死,這和直死之魔眼一樣,都是世間最為殘酷的力量。
一旦被命定之死波及,無論有著怎樣輝煌的過去,無論有著怎樣尊貴的身份,無論有著怎樣強大的力量,無論用什么方法搶救,生命都將步入注定的死亡。
守候數千年的局,就這么毫無征兆在自己眼前破碎,葉蕭塵撕心裂肺地狂叫著,不停有白沫從嘴角溢出。
就連天崩于前面不改色的羅青鋒,此時也雙瞳渙散,木然地站在那里。
“還有機會...先補全...吃了她!先補全!吃了她!!!”葉蕭塵咆哮著,不再壓抑身體里的暴食細胞,將其盡數釋放,猩紅觸須破體而出,在身前交織纏繞成了一張巨口。
然而,葉蕭塵還沒來得及吞掉索蘭黛爾的身體,令他絕望的事情就發生了。
索蘭黛爾眉心浮現起隱隱光芒,不斷變亮,凝聚成了一顆耀眼的光斑,就像沉睡的螢火蟲被驚醒,脫體飛向了細雪飄搖的天空。
那顆光斑在飛升途中不斷變亮,閃爍著熾盛光華,每個人都呆呆地看著它,眼中倒映著這夢幻般的輝光。
“傲慢因子...”羅青鋒喃喃說出了那光斑的名字。
起初,大家還驚恐于女王的殞命,但高懸在蒼穹中的光斑實在太璀璨了,仿佛帶著無可抵擋的魔力,讓人沉淪,把人們的注意力一下帶到了它身上。
沉寂的人群中,有人突然高喊:“那是「神性」!”
神性,多么美妙的詞語。
人們很快想起了古老神話中的傳說,神明與凡人之所以不同,就是因為有著無與倫比的神性。
在此之前,沒有人知道神性究竟是什么,因為那是凡人根本無法企及之物。
但此時此刻,在這處滄桑的登神長階之前,在被視作未來神明的女王倒下的剎那,每個人心中似乎都有了答案。
是的,那光斑就是神性!它是蒼穹之下最閃耀的東西,也是此間凡世最偉大的存在!
不是因為神明先是神明,所以擁有神性。
而是凡人擁有神性,這才成為神明。
女王死后脫體而出的神性,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眾人的注視下,閃耀的傲慢因子開始分裂,化作無數攝人心魂的光痕在空中極盡躍遷,奔向大千世界天涯海角,涌動的痕跡仿佛在蒼穹構建了一個光的世界。
沒有了宿主,沒有了器皿,傲慢因子又不會憑空消失,它的歸宿就是分裂成千片萬片,隨機進入到這個世界的人類體內,等候補全。
人們很快就發現了這震撼性的現象,無數光痕從天而降,那夢幻般的色彩是如此神秘瑰麗,如同神明賜予這個世界的寶藏。
破碎的傲慢因子伴隨著漫天白雪一同灑向人世,進入了新的宿主體內,那些“被選中的人”通體都變得明亮,耀眼的光芒沿著血脈四處奔走。
他們陶醉地看著自己的身體,仿佛在浴火中重生,渺小的凡人之軀成為了過去,靈魂似乎可以飛向半空中,化作開天辟地的神明。
狂熱的躁動如海嘯般在人群中擴散,每個人都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瘋狂。
“神性...神性來了!搶啊!!!”
“那道神性是沖我來的!走開!你們都走開!”
“啊哈哈哈哈!!我得到神性了!!我是神明!!從今往后我就是神明!!!”
“榮歸于你,大人,榮歸于你...請允許我成為你的第一位信徒吧!”
貴族也好,平民也好,奴隸也好,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登神長階之下的人群就像黑壓壓的烏云,眾人你推我趕,彼此間撞得頭破血流,紛紛伸長手臂舉向空中,想要觸摸從天而降的傲慢因子。
任何一點理性都在此時灰飛煙滅,充斥在人們腦海中的只有獲得神性、成為神明的無盡欲求。
一名奴隸原本被貴族套著繩索牽在手里,突然間,從天而降的傲慢因子進入到他的體內,光芒在血脈中肆意閃耀著。
這名奴隸在最初的呆滯后,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他來回奔走手舞足蹈,用力撞倒自己的貴族主人,奪過繩索在他身上抽打:“我成為神明了!凡人,敬畏于我,敬畏于我!!!”
這名貴族是個超凡者,以他的實力,可以像踩死螞蟻那樣殺死奴隸。
平時他對自己的奴隸也非常暴躁,稍有不順就會加以打罵,但凡對方敢有一點點冒犯的苗頭,就會割掉其身上的一個部位做懲戒。
然而此時,面對鞭打自己的奴隸,貴族嚇得雙手交叉收在胸前瑟瑟發抖,不停求饒。
他害怕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并沒有受到神性的眷顧,只是一個凡人。
凡人,是不能忤逆神明的。
當然,也不是每個貴族都這么倒霉。
傲慢因子對世人是均等的,不會因為社會地位有所差分,也有很多貴族獲得了傲慢因子的眷顧。
一粒飄搖的傲慢因子進入了一名貴族體內,衣著華麗的他本就是許多人矚目的焦點,此時變得更加灼眼。
貴族被傲慢因子眷顧的剎那,周圍的人群瘋了似的往這邊涌,那些沒有“成神”的人或跪或爬,接二連三拜倒在這位“新神”面前。
“神明在上,請允許我成為您的仆從吧!”
“神明大人,我不要任何報酬,只請您在將來用神力眷顧我!”
“我將敬畏于你!我永生永世都將敬畏于你!神明啊!我至高無上的神明啊!”
起初,貴族對受到神性眷顧這件事無比迷茫,他不敢相信自己能如此幸運。
但人心就是這么奇怪,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后,從身為凡人到自詡神明,心態的轉變只在彈指一揮間。
貴族沉寂片刻,露出燦爛的笑容,他對朝自己呼喊的人群張開雙臂,引來更加熱烈的歡呼,仿佛至高無上的主在擁抱信徒。
受到傲慢因子眷顧的貴族有很多。
可非常不巧的是,當今國王不在其列。
傲慢因子拖著光痕涌過國王身邊,他伸出手想去接住它,光痕卻像幻影般從掌中穿過,進入了不遠處一名大臣體內。
大臣看著自己閃耀著金光的血脈,眼中不自覺流出清澈的液體,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迎來蛻變,從今往后不會再屈居人下,至高無上的人生在前方開啟了。
他看向了國王,原本尊崇的目光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鷹隼般的陰鷙。
作為戰火中走出來的王者,國王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狂熱到失心瘋。
他看著目光陰鷙的大臣,直接抽出佩劍,神情憤怒須發皆張:“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有反心!覬覦我的王座很久了吧?來人,把他拿下!”
然而,原本效忠于國王的御前侍衛都沒有動,飄忽不定的目光在二人間來回游走。
很快,有人踏出了第一步。
御前侍衛們紛紛脫離國王身邊,接二連三站到那名大臣身后,用同樣陰鷙的目光看著這位國王。
大臣露出陰森的白牙,冷笑著說:“看來你該退位了,陛下,我保證會給你一個好的晚年。”
國王將劍橫在身前,齜牙咧嘴罵道:“我是國王!我是你們的王!我是...啊!!!”
國王突然慘叫起來,他的前膺穿透出兩把帶血的刀刃。
他用盡全力向后看去,只見自己冊封的王之左右手站在身后,他們手中各握著一把劍,此時已經刺進了他的身體。
“只有神明才能引領我們。”王之左右手抽出利劍,帶起迸射的血花,再度向國王刺去,一次又一次。
御前侍衛們也拔劍做了同樣的動作,成群將國王砍翻在地,紛飛的鮮血宛如猩紅色花朵盛開,這是他們向新王效忠的證明。
整個王城都已經陷入了躁動,這種躁動正在向著世界各地蔓延,因為落在王城的傲慢因子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涌向了天南地北,尋找著被“眷顧”的宿主。
在這個古老的都城,每個人都沉浸在狂熱的海洋中,沒有人再望向女王走過的登神長階,更無人在意那倒在雪中的人影。
雪越下越大,遮蔽了本就朦朧的視線,白色雪花鋪滿索蘭黛爾的身體,仿佛一床溫暖的天鵝絨被,伴她邁向永恒的安眠。
追逐“神性”的人們不會注意到,葉蕭塵正跪在索蘭黛爾身邊,仰天嘶嚎大哭。
“完了...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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